27 國安

國安

很簡單的道理。

政府內部構造龐大複雜, 權限制度嚴密健全，僅憑一個正義市民，短時間內要想越過層層機構直接聯系到杜衡級別的政員, 可能性基本為零。

因此舉報者走的是內部渠道。

七鴉會議于政府樓秘密召開，無論時間、地點、談話內容皆具有嚴格保密性, 常人難以出入。

「借耳者」只是一個初級異能者，他是怎麽躲過監守人員混進大樓的？如何做到精準監聽, 并分辨各個市長的聲音與發言？

排除偶然性，只有一個答案：他有內應。

有人知道這場會議的存在, 懷疑這場會議的性質。所以特地安排相關異能者靠近對應場所，利用後者的能力獲取內容，随後迅速将事情捅到首區。

那個人不會是紀堯青, 他有着武裝部隊精英與明晰者的雙重身份, 前者鐵一般的紀律以謊言為恥, 後者如鐮刀懸脖更不容許他随意撒謊。

林秋葵合理質疑孟建忠, 因為他滿足一切條件，亦是七鴉事件中最大的受益者。

孟建忠沒有否認。

“我承認我有私心。”他說，“但歸根究底, 我不過想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為群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已。”

以區負責人為首的那夥人, 目光狹隘, 狂妄自大, 為所欲為, 他并不服氣。

像紀堯青那樣的武裝部隊人員, 冷漠死板, 不懂變通。他不認同這樣的行事标準，也的确認為他們理應吃一記教訓。

所以他那樣做了。

拉七鴉下馬, 換自己上位，沒有什麽不可承認的。

脫掉樸實、忠厚的僞裝，他似乎立刻變了個人，目光清明而犀利。

“為什麽纏着我？” 林秋葵問。

孟建忠微笑：“我想獲得你的幫助。”

“我們都知道你有不為人知的情報來源，你并不想承認這一點，但又做不到見死不救。我本可以用武力，或是一些道德上的壓力，脅迫你說出一切。可是既然吳部長沒有這麽做，杜部長沒有這麽做，那麽我也不會這樣做。”

“這個世道，即便怪物讓法庭解散了，讓道德混淆了，但它們仍然在我們的心裏。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想無故傷害任何一個願意為國家做貢獻的人，盡管她身上有我們迫切需要的答案和真相。”

“我衷心期盼着你能主動提供一些幫助。這無關我，無關抽象的政治鬥争也無關利益糾紛，純粹關系到普通民衆們的生存，關系到你這一個星期接觸的每一個人的生命。”

“實話告訴你吧，現在就有一個天大的難題擺在我的眼前，單憑我一個人沒有辦法擺平，我必須請求，懇求，哪怕跪下來乞求也在所不惜。林小姐，我需要你的幫助。”

“——什麽？”

“食物。”

雙手推出一張寫滿數字公式的紙張，連軸轉的七天讓他徹底白了頭：“粗略計算，我們現有的食物頂多維持地下城再運轉七天。”

食物來源一共有三種。

第一種，倒計時前應吳部長要求緊急生産的應急物資，按比例發放到各個區域，時至今日已消耗殆盡。

第二種，淪陷區內搬運回來的物資，數量有限，風險巨大，而且不可持續，絕非長久之計。

第三種，招募普通民衆前往附近完好的食品加工廠勞作，并分配一定數量的武裝力量巡邏周圍，确保安全。

聽起來靠譜，然而周邊田地土壤疑似受到輻射影響，播下去的種子遲遲不發芽。

城內倒是找到一名「催生者」，可以促使種子生根發芽。但僅僅這一個人，實在難以催化千千萬萬顆種子，養活千千萬萬個人。

他們要做好事态會更糟糕的心理準備，與此同時還得為新基地建設做準備，招募更多人手打造防線。因此，糧食的問題迫在眉睫。

孟建忠的眼裏充滿期盼，似乎将面前年紀輕輕的小姑娘當做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林秋葵卻搖頭：“不好意思，孟鎮長，你好像高估我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糧食的事我愛莫能助。”

望着她轉身離去的背影，孟建忠不由得塌下肩膀，雙手撐着辦公桌，沉沉嘆一口氣。

果然……不行嗎？

糧食，糧食，糧食，他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弄到這批至關重要的全城口糧？

他用力地抹了把臉，力道之大，使皮肉都扭曲移位，卻也讓他變得加倍清醒。

還有別的事需要處理。

孟建忠拉開辦公椅坐下，一口氣處理事務到深夜，直到老年腸胃不舒适地劇烈痙攣，才想起自己一天沒有吃過東西。便随手拿起桌邊一塊冷掉的窩窩頭，幹咬兩口，吞咽下肚。

不知怎的，左眼皮一直跳。

按迷信的說法，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可他還真不想要錢財，一心惦記糧食，連做夢都不得安生。

“鎮長。”冷隊長掀起簾布，大步走了進來，“疑似有人捐贈物資。”

“什麽？！”

孟建忠一個激動，起身時眼花踉跄，要不是冷隊長反應迅速，差點栽倒在地。

“沒事，我沒事。”他站穩了，聲音還有些抖，“什麽物資？誰捐的？有多少？”

其中有糧食嗎？這是他當下最最關心的一點。

“還不清楚。”

冷隊長拿出一張紙條：“您請看。”

「淩晨兩點，龍祥路78號倉庫，物資自取。」

龍祥路位于文萊城郊外。

如今的文萊已成一片廢墟。武裝巡邏隊先前搜索過那一帶，兩間與工廠相鄰的倉庫，據說很久以前曾經用來生産棉花。

不過随着廠主搬遷，那裏無人問津，慢慢荒廢。上次他們去的時候，除了一些生鏽的破銅爛鐵外什麽可用物資都沒有。

這張紙條是冷隊在辦公桌上發現的，來歷成謎，字跡清秀。他第一時間想到捐贈，也想到陷阱。

“我們可以設置埋伏。”

按理來說他不該提意見，長期的訓練不容許他随意對上級發起交流，本該保持安靜，等待命令就好。但有‘背誓者’的反例在前，加之近日相處，冷隊長隐隐感受到，這位孟鎮長希望他有自己的想法，希望他能說出來。

所以他說了。

武裝部隊必須滿足上級的一切要求。

即便他們沒有明确地說出口。

“不。”孟建忠連忙否決，“不不不，你什麽都不要做，不要派人靠近那間倉庫。只需要準備好車輛和人手，等時間到了，我跟你們一起去看看具體情況再說。”

“收到。”

約定淩晨兩點，這會兒才一點不到。

孟建忠勉強按捺住焦急忐忑的情緒，左右走了兩圈，又坐回辦公椅，繼續處理公務到一點五十分。

時間到了！他擡手看表，神情為之一振：“冷隊，準備出發！”

月光清涼如水，一行人悄無聲息行至郊外，遠遠望見那兩間黑暗中屹立的鐵皮倉庫。

根據知情人報來的數據，它長35米，寬16米，高7米，內部體積近四千平方米。

兩個就是八千。

孟建忠不敢奢望裏面有多少物資，也不敢奢望物資裏的糧食能占到一半以上。

有一點是一點。

能多撐一天是一天。

只要不是誰的惡作劇就行。

他這麽告訴自己，伸出的五指忍不住握成拳頭，短短一秒再松開，堅定地推開倉庫門。

吱呀——

大門緩緩開啓，朦胧的月光如瀑布般傾瀉流淌，照明那一倉庫滿滿當當的米面。

孟建忠嘴唇微動，良久無言。

唯獨眼中的光采一點一點亮起來，如繁星聚集，浩瀚燦爛。

“鎮長，隔壁倉庫也是滿的。”

除主食外，大量飲用水，仿佛随着安寧生活一并逝去的新鮮果蔬、肉類，乃至乳制品、豆制品都不乏。

更重要的是，一盒盒品類豐富的種子，一筐筐雞鴨魚兔鵝豬，活蹦亂跳，咯咯嘎嘎地亂叫。

數量雖不多，上頭卻有紙條注明：「基因改良品種，對環境要求較低，生存率高，建議長期種植、圈養。」

“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一旦将這批動植物養成，或許就是一條最穩健的糧食來源……腦海構建出那樣一幅畫面，孟建忠不禁眼眶微紅，對身邊人道：“準備一下，把物資運回去，明早讓大家到廣場集合。”

“收到。”

次日黎明，枯葉凝霜，地下城住民們陸續收到通知，一個接一個來到‘廣場’上。

過去人們所說的廣場有噴泉，有公園。今時今日只不過一片比較空曠、寸草不生的光禿泥地而已。

沒有講臺，沒有話筒，因為超過一定量分貝的聲響，很容易引來怪物。

孟建忠站在一塊石頭上講話。

“大家好，我叫孟建忠，原貝區文萊城鎮鎮長。你們中有一部分人認識我，一部人不認識我，但這都不重要，因為災難已經讓我們身在一處。”

“我想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努力，經過這七天武裝部隊與異能者、武裝部隊的合作與不懈堅持，我們成功從文萊城救回482名滞留者，又多出72名異能者。”

“我們炸毀被怪物占有的文萊城，回收将近3500顆異卵，也終于選定新基地的地理方位。”

“相信大家近期都聽說過一個傳聞，說我們的食物不多了，土壤被輻射了，自然動物也在慢慢絕跡，很快我們就會活活餓死。我孟建忠在這裏，必須負責任地告訴你們，它說的确實是真的！”

這話一出，群衆嘩然，恐慌感仿若驚天浪潮，迅速撲滅先前的喜悅與自豪。

“但是！”

他再度轉折，聲音洪亮，傳進低處每一個人的耳裏：“那都是天亮之前的事！”

“就在昨晚，你們之中的一位，向我們捐贈了數十萬斤大米！萬斤面粉！還有足量的純淨水、水果、鮮肉，甚至活家禽，至少可以支撐地下城再運轉一個月！”

“應這位捐贈者的個人意願，我無法在此公開她的身份。可是我希望大家都能意識到，你們之中可能有些人失去家人，有人失去愛人，還有人失去更重要的東西，語言無法傳達的對生活的期盼和熱愛。我不敢妄言能體會你們的感受，因為我既沒有家人，也沒有放棄過生活。”

“我唯一想要強調的就是，人和人從來都不是孤立的個體，所謂的地下城也不止一個！你們從來沒有被真正的抛下過，遺忘過，同樣的道理，我們從來都不是孤軍奮戰！”

“從明天開始，我們将召集人手進行基地建設，尋找有經驗者培育種子、照料家禽。我真誠的希望你們，無論是男同志，還是女同志；無論異能者，還是無異能者，都能積極踴躍的報名。”

“我希望普通民衆能夠理解武裝人員與異能者外出活動所承擔的巨大風險，也希望後者能看到前者絲毫不輸于他們的勇氣與奉獻！希望舊有的法律道德能繼續延續，老人得到贍養，孩子們照常接受教育！同樣希望在座每一個人都學會付出，學會尊重和理解！因為一個新家園的建成，最需要齊心協力，衆志成城，而不是相互排斥敵視，在集體內部搞分裂！”

“最後，我想向大家鄭重宣布新基地的名字。”

“經過廣泛收集意見，熱烈讨論後，最終我們的基地将命名為‘國安官方基地’！寓意為，祝願我們的國家早日渡過難關，祝全體國民喜樂安康！”

話落，他長長舒出一口氣，仿佛放下一根重擔。

底下先是稀拉的鼓掌。

漸漸地，掌聲越來越熱烈，越來越整齊，猶如一臺隆隆作響的戰鼓，氣勢驚人。

“安靜。”

冷隊長開始介入秩序維護工作。

孟建忠一臉哭笑不得，目光流連人群，卻遲遲找不到此時此刻自己最想看到的那張臉。

他不清楚她的物資從何而來。

想不通，也不準備再深想下去。

既然她選擇以這種方式提供物資，他想，或許……保守秘密，才是他能給的最佳回報。

要是林秋葵知道他的想法，大約會說，其實也沒那麽誇張。

系統兌換商城裏，食物價格算得上低廉。

一袋低質量大米只需0.1積分，普通大米0.2積分，轉基因改良優質大米也就0.5積分。

水果蔬菜稍貴，她沒用積分兌換，直接把自己的囤貨拿了一部分出去。

反而那幾千顆「你有本事種，我就有本事發芽」的種子，兩只末世特供的啞巴公雞、兩只「幹啥啥不行，下蛋第一名」的母雞。以及一水兒相同品類的家養禽畜，都是五年後的藍星科技産物，價格昂貴，占總支出的大頭。

不過之前坑走老板三分之一物資，加上孟鎮長給的報酬——多為d級異晶也不在少數。拼拼湊湊起來，她不虧反賺，手頭又多幾百積分。

額外再感謝一下統老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匿名捐物資的事視若無睹，這才免去黃牌警告。

至于她為什麽沒去晨會……

純粹近期精力消耗過度，欠缺的睡眠太多，好不容易有機會睡覺，當然睡它一天一夜再說。

鹹魚卷着被子安然睡着，完全沒有察覺隔壁床上的祁越皺起眉頭，氣息不穩。

一只合格的貓總能及時注意到兩腳獸的變化。

小黑趕緊用腦袋拱拱主人，又擡起爪子往小白臉上亂摁髒喵印，發現并沒有用，根本沒人搭理它。

那就算了喵。

它舔舔尾巴，盤起前肢，往林秋葵脖子邊一鑽，也自顧自地閉眼睡覺。

而祁越，他正被無盡的幻象糾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