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竹馬
竹馬
天上明月高懸,更深露重。
東宮,太子寝殿外。
兩個人影在冷風中相互推搡你擠我撞,試圖将對方送入燒熱了地龍的屋內。
一道聲音即使壓低了音量依然略顯尖細:“你可是殿下面前一等一的紅人,最貼身的侍衛!”
另一道聲音年輕低沉:“你還是東宮總管,看着殿下長大的呢!”
“老奴年歲大了,說話不中聽啊!”
“那我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呢!”
尖細聲音發現擡舉對方沒用,換了個路子,低喝:“白墨!殿下待你如手足,這個時候你不上誰上?!”
低沉聲音才不會這樣被拿捏,立即道:“王大總管,殿下視你如長輩,這個時候你怎麽還要推脫?!”
兩人你來我往數十回,最終王公公敗下陣來,手指點了點白墨所在的位置,低罵道:“你給我等着!”
白墨沖他扯了個鬼臉,待人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入寝殿後,得意地抱着劍倚在了朱紅的柱子上。
笑話,回來一路上承受太子殿下死人臉的可都是自己,沒得回了東宮有這麽多貼心棉襖不用還要自己硬着頭皮上的道理。
偌大的寝殿只點了兩盞蠟燭,王公公回身關好門不讓夜風吹進來,擡腳朝裏走去。
昏暗中唯一光亮所在之處坐着道仿佛雕像的身影,一動不動。
王公公快走幾步,最後在“雕像”一米外停下,猶豫半天也不知道該不該看面前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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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輕輕就受了情傷,別是哭了吧?
最終還是對主子身體的擔憂多過撞破主子狼狽的惶恐,手在袖口蹭了蹭,王公公揚起笑臉,用平生最溫柔的聲音勸道:“殿下,您傷還沒好,該……”
燭光下,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映入眼簾,王公公使勁兒眨了眨眼睛,也沒看出分毫為情所困的可憐樣兒,後半句話便虛了下去。
“該……該休息了?”
傅成今一看到那張皺在一起的老臉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移開視線道:“傷口痛,睡不着。”
他說傷口痛,王公公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少男心思,上前就要扒他衣服,急道:“怎麽回事,是不是傷口又裂開了,哎呦這得多受罪,都是老奴的錯,老奴今日就不該任您胡鬧出門去看什麽梅花——”
“王公公!”傅成今推開他着急的手,“傷口沒有裂開,只是如常疼痛而已,你不必緊張。”
得,王公公算是知道了。
什麽傷口痛,明明是心口痛。
無奈地嘆息一聲,收回手揣在身前,一雙松弛的老眼又連眨了好幾下,他豁出去道:“殿下,您那事兒老奴聽白墨說了,其實吧,它根本不算個事兒!您想啊,無論您是多麽英武偉岸智勇雙全聰明絕頂玉樹臨風的兒郎,可您畢竟都離開三年了,就算是那天上的神仙下凡再一走就是三年,也沒人會惦記了,謝姑娘看上別的男人,也情有可原不是!而且咱現在都回來了,那什麽西南王給您提鞋他都不配,相信老奴,謝姑娘很快會回心轉意的!”
燈芯燒得長了,拉出長長一道火線,屋內亮堂幾分,将傅成今的臉照得更加清晰。
王公公的心提了起來。
面前那張本就黑沉的臉越發冰冷了,随意搭在膝上的手也握成了拳頭。
“一無婚約,二無默契,孤是氣她看上旁人嗎?!”年輕的太子咬牙切齒,終于說出睡不着的真正緣由,“孤七歲與她相識,見她小無人理,帶她玩了沒有四年也有三年,長大些t後雖因男女大防有所疏遠,卻也有所往來吧?這樣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情分,她竟然一點認不出我,實在可惡!”
呦呦呦!
王公公看他氣成這樣,心裏邊兒有心疼有好笑更有一言難盡。
他想說咱家的太子爺啊,這事兒真怪不了人家謝姑娘,七歲前在一起玩兒的事情人能記得清楚嗎?她七歲後也不看看您自己的德行,光長肉不長個兒的,跟現在是兩模兩樣啊!等您抽條長開了,見天兒跟着皇上打理政務,人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家家能瞧見您嗎?哦,好不容易人家長到能定親的年紀了,您趕着要出征又死活不願意聽咱家的先把人定下,現在弄成這樣怪誰?
咱就說在心裏頭惦記人家有什麽用!
暗暗吐槽一遍,王公公到底還是心疼自家殿下的,沒忍心在這時候再插對方一刀,順毛道:“可惡,确實可惡,明日咱好好拾掇拾掇,必定要讓給她瞧見我們太子殿下的風采并牢牢記——啊呀!”
王公公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終于想起被少男心事耽誤的正事兒來。
“明日皇後娘娘約見太尉夫人,叫您也去呢!”
太尉夫人。
傅成今雖不知道柳輕羽回京在婚嫁圈中驚起的浪潮,但也不是傻的,讓他去見一位夫人,論及的只能是婚事。
不能再拖了。
那點小憤懑全然散去,濃密眼睫垂下,蓋住思量的雙眸。
謝意适連人都能認錯,那西南王恐怕只是她的擇優而取而非出于情感上的考量。
他還有機會。
一覺睡到大天亮,謝意适的狀态就恢複過來了。
她不是遇到挫折就郁郁寡歡的性格,迎難而上才是本色,更別提現在是為了活命,她必須再接再厲。
謝意适梳洗時,一大早就出門去打探消息的新綠回來了,接過小丫鬟手裏的梳子讓閑雜人等都下去,邊給她盤發邊彙報她交代下來的事情。
“昨日柳姑娘尋到金玉樓應當只是湊巧。她是從太尉府偷跑出來的,先去了一家當鋪典當一塊翡翠玉牌,那掌櫃心黑,活當只肯給一兩銀子,柳姑娘沒當,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了很久才來的我們金玉樓。據掌櫃和夥計們回憶的拼湊得知,差不多在她到鋪子裏的那段時間,正好有知道這店鋪是姑娘您開的夫人們閑話中提到了您……”
謝意适怔怔,如此說來,前生若自己在金玉樓,也會有這一遭。
新綠又說起另一樁事:“西南王來京七日有餘,秦樓楚館已跑了個遍,招待過他的美人環肥燕瘦都有,性格也并不相同,看不出喜好來。不過奴婢打聽到,他這人不耐煩客套,處事上很是率性,再然後對身世凄慘,弱質纖纖的女子更憐惜些……”
“他自然是憐惜苦命紅顏的。”謝意适若有所思,“我這身世,也能算凄慘,至于弱質纖纖,也不是不能裝。”
新綠抿了抿唇,道:“姑娘,奴婢還打聽到,這個西南王已經有一個庶子了……王妃未入門便有庶長子,這也太不講究了。”
謝意适通過銅鏡看到新綠愁苦的臉,不由莞爾。
“還怕你家姑娘對付不了一個庶子麽?”
新綠臉更皺了,跺腳道:“哎呀不是,是……姑娘,那西南王有什麽好的,怎麽還非他不可了呢!”
新綠的煩躁不滿或多或少牽動了謝意适的心神,讓她有些恍惚。
當然不是非西南王不可,只是時間短暫,位高地方遠的西南王最合适而已。
而且西南王和她一個花心一個算計,也挺般配。
“新綠,你覺得西南王不好,那誰好呢?”
新綠看看姑娘淺笑的臉,咬了咬嘴唇,說出心裏話來:“太子不日便會回京,為何不再等等他呢?青梅竹馬,門當戶對,您,您又不是配不起太子殿下。”
她語氣中帶着憋悶,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謝意适卻脊背一僵,哭笑不得。
她想說好新綠,你可真知道怎麽把人往絕路上推,嘴上卻道:“現在的國公府,确實配不起太子殿下。”
新綠不懂,謝意适教她道:“如今父親空有爵位卻無實權,我的身份可高可低,皇子是可嫁得,但得看對方是不是能因我本人而舍棄權勢,可在這京城之中,父兄手握實權自己品貌上佳的姑娘還少嗎?西南王則不同,他不能有一個有權有勢的岳家,只能從我這樣的空架子裏挑,而我又是此類門庭中的上選,這才叫門當戶對。”
“是這樣嗎……”新綠眉眼黯淡下來,還是有些不甘心卻不敢再說了,只心中腹诽,怪國公爺不争氣,讓她的姑娘嫁不成最尊貴最般配的男子。
謝意适點頭:“是這樣的。”
書中說的太子對她情深義重,謝意适一個字都不信。
就算太子真的莫名其妙對她有情誼,她也不想摻和到男女主的劇情中去。
那是找死。
“西南王的行程可打聽到了?”
新綠趕緊從自己的思緒中抽身,答道:“具體行程不知,只知道最近兩天,西南王都去了翠玉坊聽曲兒。”
謝意适一頓,擡手按住新綠給她配碧玉簪的手,從妝奁中揀出兩朵小小的桃色珠花來。
“用這個,再挑一身白色的衣裳。”
今日她就去碰碰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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