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簪子

簪子

窗臺旁,如雲長發披散鋪了大半個美人榻,榻上之人手持一卷書,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看着書頁,仿佛整個人都定格了。

送茶進來的小丫鬟看到她那樣子,耐不住好奇詢問坐在門口做針線的春歸:“春歸姐姐,姑娘這是怎麽了?”

春歸板着臉呵斥她規矩怎麽學的,把眼淚汪汪的小丫頭打發走後回到屋內,将放在桌上的茶倒了一杯出來,送到榻邊。

“姑娘,提提神吧。”

謝意适沒有焦距的雙眸被她的聲音驚醒,面前被虛化的一切重新落在實處,她輕輕一嘆,合上書放到一邊,接過茶杯。

今日泡的也是茉莉花,昨天從鮮茶樓喝着好特意讓人去買的,沖泡開的茶湯色澤清亮帶着一絲綠意,莫名和下午的果酒重疊起來。

看她又出神,春歸無奈道:“姑娘,您從回來起就魂不守舍的,想什麽呢?”

謝意适把茶杯放下,五指并攏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嗓音疲憊:“在想西南王的事。”

春歸疑惑:“西南王又怎麽了?您……改主意了嗎?”

下午她沒在近前伺候,只大概感t覺到姑娘不太高興。而在西南王一事上,春歸和新綠的想法其實是一致的,都巴不得她回心轉意別搭理花名在外的爛男人。

“原本是要改主意了。”謝意适颦眉抓了一縷頭發在手裏繞圈,“可後來又覺得他還是不錯的。”

所有莫名其妙讓人不快的舉動,都被分開前那一問抵消了。

拿不住的工具忽然又趁手了起來。

春歸:“……”她不明白。

謝意适內心掙紮動搖,索性說出來讓春歸也參與進來分析分析:“西南王人是有些陰晴不定,說話也很難聽,後院女人無數還有庶長子,乍一看一無是處,但我又發現,今天下午我心散了,羊肉吃飽了,果酒也喝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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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歸看她講到後面放松的眉眼,更加疑惑:“……可是姑娘,這些事我們自己都做得的。”

謝意适笑了。

能做是能做,可她不會去做。

她不像謝意安,就算出了纰漏也有謝夫人幫忙遮掩,一旦有不得體的動作姿态走漏出去,等待她的就是高空墜落,粉身碎骨。

“罷了。”謝意适擺擺手,“等新綠回來,聽聽她都查出些什麽吧。”

話音剛落,門外簾子就被打起,新綠神色匆匆地進來了。

謝意适示意春歸把自己沒動的茶端給新綠,問:“如何?”

新綠似乎是渴極了,接過茶杯就灌了一大口,然後才拉着春歸一起蹲下身擠在謝意适身邊,神秘兮兮開口:“大消息啊姑娘,浪子回頭了。”

謝意适心中咯噔一下,與春歸對視。

後者推了新綠一把,催道:“快點兒,別賣關子!”

新綠也不含糊,直接說了調查的結果:“西南王心有所屬,迷上了翠玉坊一個叫芊芊的娘子,已經給人贖身了。而且翠玉坊的人說,芊芊走前告訴他們,西南王答應讓她做王妃,且以後不會再納新人!”

說到這裏新綠先是不屑地冷笑一聲,随即又生起氣來:“太無理了,明明都和姑娘您相看了,西南王居然還能分心去哄一個樂籍女子,如此做派,将您——”

看着姑娘和春歸恍然大悟的神情,她倏地停下來,有些懵圈,讷讷道:“都不生氣嗎?”

謝意适和春歸現在只有茅塞頓開的清明,那還顧得上氣這些有的沒的。

“難怪。”春歸站起來繞着房間轉了兩圈才停下,神情激動,“難怪啊!”

謝意适也點點頭,面前豁然開朗。

原來是最近心有所屬了,怪不得對自己如此規矩,太子長太子短的,也是真的想轉移自己的目标啊。

想通所有前因後果後,謝意适心中竟生出了一絲竊喜。

如果是這樣,西南王的勢就更好借了。

樂籍女子絕無可能成為西南王的正妻,若西南王能夠應下自己,她定排除萬難為他心儀女子争取個側妃的位置!

“啊,對了。”新綠見這二人魔怔似的也沒個理會自己的,無奈搖搖頭,從妝臺上取來一個精美的小木匣,“這是白天有人送來的,指明交給姑娘。”

謝意适一愣,仔細端詳新綠送到自己面前的匣子。

雕桃枝紋描金的檀木匣子,上一輩子有收到過嗎?

她一邊打開,一邊問:“是誰送來的?”

新綠搖了搖頭,“沒說,只道來日定會相見。奴婢想扔還給他,可那人跑得太快了根本追不上,只能留下等您回來再做處理。”

匣子打開了,明黃色的綢布上躺着一支巧奪天工的桃花簪,花瓣晶瑩粉紅舒展自然,琉璃工藝在燭火照耀下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而在謝意适眼中,一切美都是黯淡的,唯有“來路不明”四個字清清楚楚。

“扔出去,扔得越遠越好。”

謝意适不可能把這東西留在手上,且不說它是比上輩子多出來的東西,就沖它的主人不願意在送禮時報上家門這一點,這東西都只會是禍害。

“是。”新綠收起盒子就要出門安排,謝意适忽然又改了主意,吩咐道:“還是別扔了,送去西南王府吧。”

新綠:“啊?”

謝意适一點兒都不愧疚地把燙手山芋甩出去:“你就讓人轉告西南王說,這簪子是下午不知什麽人送來的,我心中實在惶恐害怕不知所措,請他幫忙處理。”

新綠把話記下,雖想不明這又是鬧哪出,但也沒多問,親自去辦了。

春歸擔憂地看着新綠離開,問:“姑娘,西南王會幫這個忙嗎?”

“看他今日的表現,應當不會拒絕。”謝意适輕描淡寫,“就是拒絕了也無妨,不過一件送到我眼皮子底下的死物,再扔就是。”

春歸聽出她的言下之意,立即福身去做下一步安排。

“奴婢這就帶人把整個明鏡院翻一遍,絕對不會讓院中多出一件不該有的東西。”

東宮。

傅成今看着送到面前的木匣子,長眉微擰。

“你說這是謝意适的貼身婢女送給西南王的?”

王公公連連點頭,谄媚地拍馬屁道:“殿下英明啊,早早将西南王府給掌握了,這才截下了這個匣子,沒露餡兒。”

傅成今随手打開蓋子,眼睛被裏頭的桃花刺痛,語氣一沉。

“她還給西南王送桃花?!”

王公公見勢不好,趕緊補充道:“非也非也,這簪子啊,是送給您的。”

傅成今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王公公頂住壓力把新綠傳的話複述一遍,而後總結道:“很顯然,謝姑娘心中已經有您了,這不,遇上麻煩都知道向您求助了!”

傅成今冷笑:“孤就知道,若非這樣的麻煩也輪不到孤。”

王公公無語,說給西南王你第一反應是給人送桃花,說給你你就說別人甩麻煩,何至于這麽雙重标準?

他唉呀嘆息一聲,故意道:“那,老奴把簪子給人送回去?”

換來的果然是一記冷眼,王公公忍笑彎腰後退改口:“是是是,老奴這就去查,看看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把主意打到謝姑娘身上——”

他說完麻溜兒跑了,傅成今發作不着,憋一口氣和那木匣子眼對眼。

半晌,他取出簪子。

琉璃工藝非等閑之輩所能掌握,更何況是這樣精湛細膩的技藝,送簪之人身份想必不低。

回到書房,打開桌下暗格,取出裏面的紙鋪在桌面上,傅成今一張一張從頭看過。

這上面記載了近三年來謝國公府發生的,勉強能夠稱之為異常的事情。

一行一行看來下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完全在謝意适的能力範圍之內,最大事情就是幾日前大長公主府宴會過後,謝夫人閉門不出至今。

傅成今找不到謝意适必須立刻離開謝國公府的理由。

可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不然她不會選擇這麽做。

在書房一坐就是一個時辰,王公公才揣着袖子猶猶豫豫地回來。

“那個殿下啊,就挺稀奇也挺有意思一事兒……”

傅成今吐出一個字打斷他有洋洋灑灑趨勢的開篇:“說重點。”

“簪子是西南王送的,真的那個西南王!”王公公從善如流,啪一下把話甩出去。

傅成今一頓,凝眸看向他,“他怎麽可能有機會靠近謝國公府?”

王公公也納悶啊,來回蹦着宣洩自己的困惑:“是啊,問題就在這兒,他繞了好幾個彎,才把簪子送到謝國公府的,都沒透露自己的身份!按理說他就算是看上了謝國公府的姑娘,大大方方上才是他的作風,沒必要偷偷摸摸的!古怪,實在是古怪!”

好一番表演完後再看太子殿下,發現對方直勾勾盯着自己一點不為所動,王公公只好放棄僥幸心理垂下頭顱,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認錯:“是老奴大意,不會再有下次了。”

傅成今這才收回視線,放在案上的手指點了兩下桌面。

“把陳嵩,從頭到腳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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