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兄妹
兄妹
萬象寺外。
春日未至, 黝黑的桃樹仍在冬眠,細細長長的枝桠戳在風裏,一眼望去, 相互重疊, 交織成一張将人團團圍住的大網。
走到可以清晰看全一整條下山路的位置, 謝意适回頭, 來時路徑掩映在桃林間, 目光所及之處盡是疏密相間的樹枝樹幹, 等在遠處的兩個丫鬟身影若隐若現。
謝意适停下腳步。
“柳姑娘可有好些了?”
面對她關切的詢問,柳輕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謝:“已經沒事了,謝謝你帶我出來散心。”
謝意适唇角微勾, 開口:“既然如此, 那我便有話直說了。”
突如其來的轉折讓柳輕羽心下一緊,面上露出疑惑, “嗯?”
“柳姑娘兩次提醒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謝意适擡手, 朝四周一拂, “此處很安全, 有沒有人一覽無餘,即便有人跟着你也沒法靠近……還望柳姑娘利用這個機會,據實相告。”
她直白無比的做法打了柳輕羽一個措手不及, 在柳輕羽心中,謝意适是那種絕不會給人留話柄,也絕不會讓人為難的傳統型大家閨秀,怎麽會忽然朝自己發難?
明明自己已經“冒着風險”, 給她通風報信兩次了。
這麽急切地逼問自己,難道她就不怕被說恩将仇報嗎?
誠然柳輕羽“通風報信”就是為了攤牌, 樹立自己的受害人形象,但她原以為,來找自己問話的……會是太子。
就算不是太子本人來,也應該是太子手下的人來。
只有這樣,她才能利用自己的被脅迫者身份,順理成章地和太子産生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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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謝意适直接來問她,幾乎可以說将她的計劃打亂了一半。
柳輕羽咬唇,做出慌亂的模樣。
“謝姑娘,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謝意适握住她的手,就像好姐妹之間說悄悄話那樣,低聲道:“柳姑娘還有什麽顧慮?你已經跟我來了這裏,就沒有回頭路了,現在你我才是站在一處的,我們得互相幫助才是。”
如花笑靥近在咫尺,柳輕羽的心髒瘋狂跳動起來。
謝意适頂着此刻這副模樣,聽不見她說話的人絕無可能想到她在做的是拉攏威脅之事!
小看她了!
柳輕羽泫然欲泣,哀求地看着謝意适,“謝姑娘,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謝意适蹙起眉頭。
都到這份上了,柳輕羽還要瞞什麽?
“柳姑娘。”謝意适輕聲提醒,“你只有在這兒跟我說了脅迫之人,才不用再做違心之舉,除非你想此生都活在被人掌控的陰影中。”
柳輕羽只是搖頭,聲音哽咽:“我真的不能說,不敢說,你別逼我了……”
眼看再說下去她就要逃走了,謝意适只好退一步,“讓你痛苦不是我的本意,如果你實在無法開口,那便就此作罷。不過機會難得,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現在跟我提。”
柳輕羽面露感激,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搖搖頭。
“多謝,但是……謝姑娘,如果你願意相信我,就聽我一句勸,最近都不要出門,如果可以,無論誰邀請你,近一個月都不要出門。”
“這也是我能跟你說的最後的事情了……”
說到這裏,柳輕羽抿着唇看了謝意适一眼,扭頭就往來路跑。
“我先走了,告辭!”
看着她忙不疊跑遠的背影,謝意适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直到春歸過來找她,才回過神。
柳輕羽的意思是,她出門會遇到危險,待在府裏就不會?
如果西南王只有這點本事,那她還真沒什麽好怕的。
柳輕羽這邊套不出更多,看來只能寄希望于江南來人了。
萬象寺偏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靜靜站在拱門旁,似是聽到腳步聲回頭,和剛出桃林的謝意适對上眼神。
看着朝自己走來的柳英光,謝意适疑惑地看着他。
“柳公子,柳姑娘方才先行離開了。”
後者做了個揖,随即苦笑道:“我正是在等謝姑娘你,關于輕羽的事……能夠請謝姑娘借一步說話?”
謝意适微微蹙眉,斟酌一番後還是同意了。
兩人也沒走遠,就往桃林裏又走了走,找了個不打眼的位置。
柳英光嘆息一聲,率先開口:“我們府中的事情想必謝姑娘也是有耳聞的,因輕羽出生時難産,母親就恨上她,不但早早将她送到外祖家,還不允許我和父親提其她,更別提去看望她了,所以……即便我一直偷偷瞞着母親給她寫信,寄東西,到底這麽多年都沒見過,多少還是有隔閡的。”
“我是個不稱職的兄長,她要是埋怨我,我也認了,可最近……我感覺她有心事,經常能看到她紅着眼睛。”
“剛才眼圈又紅了,我實在有些擔心。”柳英光祈求地看着謝意适,“她對着我的時候總是表現出高興的樣子,我也不敢問,就想着,謝姑娘是她主動親近的朋友,興許她會對你吐露真情……謝姑娘,你可知道一二?”
謝意适不知道,就是知道,她也不會插手人家的家事。
“柳公子您問錯人了。”謝意适神情冷淡,沒有因他剛才表現出的難過而動容,“您與柳輕羽才是親兄妹,我與她不過是見了幾面的熟人罷了,若她對你尚且沒有敞開心扉,又怎麽會對我據實已告?”
她話說得很不客氣,柳英光想要修複兄妹關系,竟然從一個外人身上入手,簡直匪夷所思。
柳家人的腦子是不是都有點兒轉不過彎來?
柳英光還不知道自己在謝意适心中的形象越發不入眼了,只當謝意适在為了柳輕羽敲打自己,慚愧道:“謝姑娘說得對,是我不能讓輕羽信賴,我以後一定會更關心她的。不過,謝姑娘,我還是不想放棄任何一絲可以知道輕羽身上發生了什麽的機會,如果你知道,請千萬告知于我。”
這句t話說得還算可以。
謝意适還是很樂意看到柳輕羽有人關心的,也許多一分關心就能讓柳輕羽多一分底氣,好早點說出她被脅迫的整個過程,順便“棄暗投明”。
那書中多在描寫男女主的愛恨癡纏,柳輕羽這個哥哥她沒什麽印象,估計也不是什麽能給柳輕羽溫暖的人。畢竟書中可是明确寫到,男主是這京城中唯一照亮女主黑暗前路的光芒,除了青梅竹馬的表兄,男主就是對她最好的人。
如果說一句話就能讓柳英光找對為柳輕羽溫暖的方向,那她也不介意多一句嘴。
“柳姑娘所求也不過是家人和睦相親,她若知道柳公子做的這些,會很高興的。”
柳英光像是恍然大悟一般,道:“多謝姑娘提點,我這就回去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直到問出來為止!”
說着就做出急吼吼要去逼問人的樣子,謝意适震驚得無以複加,忙把人叫住:“且慢!”
柳英光回頭,疑惑地看着她。
“……柳公子,縱然是為了柳姑娘好,行事還是要更顧忌她的心情才是。”
柳英光一副無知樣,摸了摸後腦勺,再次苦笑:“領兵打仗我能行,這種事兒……我恐怕真的缺根弦兒。謝姑娘,可否請你教教我?”
謝意适無語,沉默片刻後道:“細致觀察,想人所想,體貼入微,千依百順。世間情感建立,不外如是。”
“好!”柳英光認真點頭,“我記下了,多謝謝姑娘提點。”
說完,他又是深深一揖,直起身時看向謝意适的眸中仿佛有着千言萬語。
“改日,英光必定登門重謝!”
他最後看了謝意适一眼,轉身即走,背影如山穩重挺拔,英姿勃發。
有一個瞬間,明明是兩樣人,卻莫名和西南王那單薄的身影重疊起來。
謝意适困惑地搖搖頭,道:“走吧。”
事兒都辦完了,謝意适準備離開萬象寺,被春歸拉住。
春歸神情有些緊繃,謝意适順着她的視線看去,白牆黛瓦上方翻過一道黑色的身影。
看着朝自己走來的傅成今,謝意适問:“他什麽時候來的?”
春歸小聲道:“就在您跟柳公子去桃林的時候……”
說話間傅成今已經走到面前,隔着衣物圈住謝意适的手腕将人又往桃林裏拉。
她還要在樹林裏三進三出了不成?!
謝意适掙了一下沒掙開,微微揚起聲調:“你做什麽?!”
傅成今沒理,怕弄疼她沒敢用力拉拽,落後半步伸出手掌抵住她的後背,将人往前推。
他鐵了心,謝意适只好配合道:“我走還不行嗎,你別推我。”
按在後背上的力道瞬間消失了,圈着手腕的手卻沒松開。
傅成今快步走在前面,謝意适被他拉着,兩人的身影很快隐沒在桃林之中。
“放心吧。”白墨抱着劍靠在牆壁上,“殿下就算是吃醋到拿自己頭撞樹,都不會動你家姑娘一根毫毛的。”
春歸提着的心悄悄放下,但也不太領情,看向白墨嚴肅道:“您還是不要跟奴婢說話了,奴婢怕被您牽連。”
白墨嘿了一聲:“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雖身份有差距,春歸卻不怕他,不卑不亢道:“您不怕隔牆有耳,奴婢卻是怕的,編排主子的罪名奴婢承擔不起。您是殿下倚重之人,奴婢卻只是一個奴婢,奴婢的主子也不過是個閨閣中的姑娘,還望您體恤一二。”
白墨張張嘴,想說太子殿下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扒拉你家姑娘,這道偏門四周暗處還守了不知道多少人,自己是看她緊張又沒把她當外人才這樣說的,被看成草率輕浮之人着實冤枉。
可看到春歸宛若驚弓之鳥的樣子,他又說不出口了。
算了算了,等謝姑娘嫁入東宮,再讓這小丫頭為冤枉了自己道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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