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木星

木星

星期三的午夜，天空中沒有一絲雲，一顆孤零零的星點破了那片青銅綠。小巴蒂·克勞奇坐在天文塔頂層的座椅上，按照辛尼斯塔教授的要求，利用望遠鏡觀測木星。邁爾斯慢悠悠地閱覽着手中的星象圖，西碧拉則悄悄将鏡頭轉向地面，跟站在塔底的小貓對上了目光。

“木星是太陽系中最大、也是擁有衛星數量最多的行星，”教授講解道，“它的體積相當于地球的一千三百一十六倍，公轉周期約等于十二年。在古巴比倫，它代表守護神馬爾杜克。另外，如果你們當中有人對神秘學感興趣，或許聽說過木星是——”

“是實現願望的奇跡之星，”西碧拉·溫莎擡起望遠鏡，咕哝說，“它可以描繪夢想，也能夠幫助我們精神成長。藍色和康乃馨具備木星之力。當我們被負面情緒所籠罩，抑或是有出國需求時，可以向它借取能量。”

邁爾斯不以為然地合起星象圖。“我還是更信任旅行手冊和心理醫生，”他湊到室友耳邊說，“讓我用一下你的望遠鏡吧，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看你眼中的世界了，希望那會給我帶來不一樣的感官體驗。”

小巴蒂起身讓座，邁爾斯透過望遠鏡觀看着，喃喃自語：“迷人，迷人。”木星在施了魔咒的鏡頭中碩大無比，風暴之眼危機重重，而周圍的紋路卻能将他的靈魂引入到梵高的油畫。他不禁想起了希臘神話中那位以美麗和殘忍著稱的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

“木衛包括艾奧、歐羅巴、加尼未、卡利斯托、阿爾曼提亞……”教授列舉大量名稱，随後是羅馬數字編號。學生們個個愁眉苦臉，跟着老師飛快的語速，将這些依次記錄在羊皮卷上。

小巴蒂·克勞奇回到寝室，盯着星象圖，又看了看筆記上胡亂畫的英文字母，皺起了眉頭。過了一小會兒，邁爾斯趿拉着拖鞋從盥洗室回來，搖搖晃晃地癱坐在床上。

“我感覺那個溫莎挺愛出風頭的，”他抱起手邊的小貓，“從宴會到現在，她每次都是那個最惹人注目的存在。哎呀，你家納西索斯怎麽還咬人呢！”

“她出風頭是因為她有風頭可以出，你之前不也在變形課上一鳴驚人嗎？……至于你說她惹人注目，我倒沒這麽覺得，你該不會是喜歡上她了吧？”

邁爾斯·辛格爾頓跳了起來，滿臉通紅，眼神熾熱：“你胡說什麽呀！我真沒想到你能說出這樣的話。這麽跟你說吧，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喜歡斯萊特林。”

那只敲打書桌的食指停了一下。“那假如，我也是斯萊特林呢？”小巴蒂輕飄飄地說。

“一樣。這個問題沒什麽意義，”辛格爾頓嘴角彎起一個微笑，“斯萊特林都很壞，但你天生就是做好人的——親愛的，你長得那麽善良，分院帽不忍心把你分到斯萊特林的。”

他沒有回答。

淩晨三點，小巴蒂·克勞奇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有點兒被邁爾斯的回答刺痛了。不管怎樣，既然他已經來到拉文克勞，就沒必要再去質疑自己的分院結果了。就算他以性命要挾分院帽，可這跟他又有什麽關系呢？要怪也只能怪那頂老帽意志不堅定，三言兩語就能被學生牽着鼻子走。

而當他一閉上眼睛，就看到羅伊納·拉文克勞雕像把臉貼在霧蒙蒙的玻璃上向內窺探，于是羞愧的魔爪再次攫住了他的心。但他清楚那只是他的幻覺，它把審判從黑夜裏召喚出來，将懲處的猙獰嘴臉擺在他面前。他不能再任由自己胡思亂想下去了，現實生活本就是殘酷且缺乏人性的，是幻想讓罪惡有了良心的影子，讓每樁罪行都孵化出一個民心所向的美好結局。

在平常的現實世界裏，惡魔不會受到懲罰，好人也沒有好報。強者成功，弱者失敗，無外乎是這樣。再說，從古至今絕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抗拒過自己的原生命運。毫無疑問，拒絕被分到斯萊特林是他這十一年來做過的最正确的決定。哪怕真實的斯萊特林并非外界所說的那樣不堪，哪怕這就是一場懷揣陰謀的惡意歧視，他也不願意去蹚這潭渾水——因為他無法确保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改寫人類與生俱來的利己主義與後天滋養的刻板印象。

他能做的就只有躲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一邊捍衛自己有限的善念，一邊提高學識和眼界，将來站上理性之巅，憑一雙公正的慧眼找出那些套着正義外殼的腌臜肉蟲，而後将它們碾成碎末。到這裏，他想起了之前在魔法部看到的那群傲羅。

思考了大約二十分鐘，一場噩夢讓他登上了今晚的木星。夢裏他被綁在十字架上，全校師生用鄙夷且憤怒的眼神瞪着他，他一遍遍地呼喚着他的爸爸媽媽，換來的卻是他們殘忍的缺席。晨鐘敲響，西碧拉高舉利劍向他走來，這時邁爾斯撥開人群跑過來替他松綁，并為他戴上溫暖的藍色圍巾。可在感動之際，那雙手突然從背後扯住了圍巾的一端，将他的脖子狠狠勒住，他雙眼充血、無法呼吸，跟着所有人一哄而上，将他推進風暴之眼。冰冷與痛楚一整個兒将他裹挾，他最後看到的是納西索斯的臉：它坐在人群中間，用古怪呆滞的笑容注視着自己。

“梅林的胡子啊！我的朋友，你還好吧？”

小巴蒂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倒在地上，他坐起來，像病了似的看着邁爾斯。“現在幾點了？哦，才五點啊……抱歉，打擾到你休息了，我想我需要出去透透氣。你也別跟過來，納西索斯，我現在煩着呢。你們繼續睡吧。”

顧不上阻攔，他披上外套，轉身離開宿舍，不一會兒就出了塔樓。他幾乎不知道自己後來去了哪兒。只記得他在昏暗的庭院裏徘徊，經過潮濕的廊橋和陰森森的溫室；一道細長的黑影從他身旁罵罵咧咧地走過，活像巨大的蝙蝠；他看到形單影只的學生蜷縮在花壇跟前，用玫瑰葉拼湊着一張奇怪的人臉。

夜色消退，霞光乍現，天空就像一顆無瑕的珍珠。滿載着搖曳的忍冬花的手推車在空曠潔淨的地磚上轟隆隆地慢慢駛過。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花香，花的美似乎可以平複心中的沉郁。他走到學生身邊，那人沒有說話，只是擡起一頭黑發的腦袋看了他一眼，斯萊特林的校徽在初陽下閃着銀光。男孩站起來，從鬥篷口袋裏取出一捧桑葚送給他，他道了謝，不明白為什麽對方不肯收錢。小巴蒂閑自在地吃起了桑葚，水果是午夜摘的，沁入了星鬥的寒涼。

幾個赫奇帕奇的學生抱着帶露水的天竺葵，還有風信子和郁金香，從他們面前成堆的深綠色草叢當中穿過。拱門下，被雨水泡裂了的柱子旁邊，有一群戴着帽子的家養小精靈在忙碌，為廚房運送食材，還有一些上了年紀的教授聚在噴泉那裏寒暄。車轱辘軋過柔軟的苔藓，不時打一下滑，鈴铛和飾物一路搖晃着。有些銜信的貓頭鷹伏在禮堂門口睡着了。遠處的佛裏姬娅放下書信，在一旁跳來跳去地啄蚯蚓玩兒。

小巴蒂指着地上的玫瑰葉，黑發男孩看出了他的疑惑，聲稱這是世上最偉大的黑巫師——伏地魔。他唱歌似的拖長了音調，仿佛對那花瓣似的紅唇來說，這名字比蜜還甜。

“你為什麽要用葉子拼繪他的臉？”克勞奇用那雙漂亮的眼睛俯看着人像，秀麗的嘴唇不屑地撇了撇。

男孩眼裏亮着美妙的火光。“因為我很崇拜他，哪怕所有人都站出來反對。”

“你崇拜的是個惡棍啊！”小巴特缪斯聳了聳肩，他覺得這家夥的感情多少有點可笑，或許對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愛上反派是一件值得炫耀的時尚單品。當今誰不知道伏地魔是整個魔法界最龌龊、最喪心病狂的存在？霍格沃茨竟然還有人敢擁護他！這要是讓邁爾斯·辛格爾頓知道，他能絮叨個五天五夜。

“那不過是他實現宏偉目标的保護傘罷了，”男孩莞爾一笑說道，“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英明果斷，那才是我真正向往的品質。我的房間裏貼滿了他的照片，以及報紙上關于他的文字。我每天都要看他。我離不開他。他是我全部的精神寄托，一刻看不到他我就不高興。”

小巴蒂·克勞奇笑了笑，彎腰從草裏摘了一朵純白花瓣的洋甘菊。“這可真是太稀奇了，前輩。說真的，我很想了解你，以及你全部的精神寄托。不過很遺憾，我要回宿舍收拾洗漱了。這樣吧，留下你的名字，後天下午四點我會在這裏等你。到時我會帶上水果和茶點，我相信那會很愉快。”他意識到——這種與常規背道而馳的思想點燃了他的興趣。

風從枝頭吹落了一些花，一簇簇沉甸甸、點點繁星般的茉莉花懶洋洋地搖來搖去。一只蟾蜍在牆根鳴叫起來，纖細的螞蚱扇着綠色的薄翼飛過，像一片竹葉。小巴蒂覺得自己仿佛能聽到眼前人的心跳聲，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

“布萊克，”男孩接過洋甘菊，凝視着上面的金色小花盤，低聲回答道，“雷古勒斯·阿克圖勒斯·布萊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