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6.葉啓雲

葉啓雲

宿舍裏很熱鬧，屬于張玲玲一個人的熱鬧。她總是喜歡大聲地說話，視頻，對着屏幕裏的人無端發洩着怒火。

“煩死了，你是我誰啊，要你管啊！”

“我跟別人出去玩怎麽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天天出去跟誰鬼混。”

……

陳淼放下包，打開臺燈。

在凳子上坐了五分鐘，陳淼發現自己不能專心地發呆了。她實在受不住這份熱鬧，起身走到陽臺，關上玻璃門。

宿舍在六樓，陳淼往下看，可以看見小道上嬉笑往來的學生。

陳淼依然記得第一次踏入z大時，那種茫然無措的心情，可是那時她身邊沒有一個人，所以只能将所有的安全感都寄托在一只大大的行李箱上，像只呆頭鵝四處亂蹿。

陳淼用塑料瓶裝了點水，半蹲着給地上的一盆吊蘭澆水。

“嘟嘟嘟——”手機隔着一層牛仔布料在她的大腿根處震動了起來。

陳淼掏出手機一看，是陳美霞的電話。

這是開學一個月以來，陳美霞給她打的第一通電話。

陳淼還沒來得及張口，對方就先開了口，“淼淼啊，吃飯了沒？”

“吃了。”

“學習累不累啊？”電話那頭鍋碗瓢盆的碰撞的零碎聲，不絕于耳，枯燥且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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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淼說：“還好。”

“錢還夠花嗎？”

陳淼輕輕嗯了一聲。

“張嬸的女兒也在你那邊讀書，她跟我說你們那邊東西很貴的，她女兒一個月的生活費至少要一千五，你五百塊哪夠花啊？”陳美霞似乎很擔憂。

陳淼輕描淡寫道：“我偶爾周末有出去兼職，夠用。”

“你不夠就跟媽媽說，跑出去打什麽工啊。”陳美霞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苦澀，“你怎麽老跟媽媽這麽客氣。”

陳淼無聲地垂下眼簾，“我沒跟你客氣，反正課也不多，我閑着也是閑着，周末就去兼個職，賺點零花錢。你的錢留着自己花吧，也買買衣服，買點好吃的。”

陳美霞說話帶着哭腔，“對不起啊淼淼，都怪媽媽。”

陳淼愣了愣，“怪你什麽？”

“怪媽媽沒本事。”陳美霞悶聲道。

陳淼無奈，“我沒怪你。”

陳美霞又絮絮叨叨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這個家，放假了也不愛回來。你劉叔叔說話有時候是有點沖，但他就是這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麽多年了，你也應該習慣了。還有你安哥哥對你不算差，你也不知道給他打個電話問問好。”

指甲不知不覺扣進了牆縫裏，陳淼看向樓底，僵硬道：“媽，我要去看書了，就先這樣吧。”

不等陳美霞回複，她便挂斷了電話。

陳淼長久地坐在地上，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她好像中了葵花點穴手，一動不動。

吳靜怡打開玻璃門，本來打算來陽臺收衣服的，結果被黑暗中的陳淼吓了一大跳。她拍着胸口，彎腰走近，“欸，你幹嘛呢，大晚上坐在這，哭了？”

陳淼搖搖頭，扶着欄杆站了起來，“我想試試地板舒不舒服。”

“結論是？”吳靜怡對于陳淼的腦回路早已見怪不怪了。

陳淼如實答道：“不舒服，而且很涼。”

“我看你是閑得慌。”吳靜怡無語，“你要是那麽閑，幹脆去幫我剝板栗好了。”

“哪來的板栗？”

“我剛剛去北門買的，在我桌上。”吳靜怡拿着晾衣杆輕而易舉地勾下一件外套。

陳淼說：“你不是要減肥嗎？板栗的熱量很高的。”

吳靜怡瞪她，“我知道，所以讓你去吃，先胖死你。”

陳淼點點頭，“榮幸之至。”

***

戚成木好像完全消失了，陳淼在上英語課的時候，忽然想到了這件事。自從她上次在醫院裏見過戚成木一回，他就再也沒出現過了，反觀馬陸，每天都勤勤懇懇地來課上睡覺。

他來不來，關你什麽事？

陳淼搖搖頭，翻開桌上的一本小說，走馬觀花，随意浏覽。她喜歡用這些東西填充她的大腦，好讓她不會胡思亂想。

“喂——”吳靜怡毫不留情地将陳淼從一場宮廷大戲中拽回了現實，她壓低聲音說：“聽說這一屆來了幾個小學弟，資質很不錯哦。”

陳淼“嗯”了一聲，伸長脖子看着放燈片上的內容，發現老師竟然已經上到第四章了。

是時候該讀點書了，陳淼囑咐自己，不然期末得挂。

吳靜怡将一縷頭發撩到耳後，開始引出正題，“晚自習的時候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宣傳？”

“宣傳什麽？”

“大一他們軍訓不是結束了嗎，所以我們部門晚上要去招新。”

陳淼奇怪道：“我又不是你們部門的，為什麽也要去？”

“我們部門女生少嘛，你也知道就兩個女的，另一個晚上有事來不了。剛好你晚上沒事，來頂一下，給我們充充場面，吸引一下小學弟啊。”吳靜怡勾着陳淼的手臂，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我知道你不愛搞這些，你就跟着我，在講臺前站一會兒，發發傳單，別的也不要你做。你難道忍心看我一個弱女子獨自奔赴戰場嗎？”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陳淼想不到自己還有什麽理由可以拒絕她。

晚上七點半陳淼和吳靜怡來到了軟件班，部門的其他男生去了別的院。

講臺下是一顆顆鮮活的腦袋，陳淼站在白幕前，伴随亂哄哄的人聲，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三年級的時候，語文老師就是讓她這樣站在臺上，給了她一個巴掌，并且當着全班人的面，惡狠狠地辱罵了她十分鐘——只因為她在課上用鉛筆把語文課本裏的插圖人物描了個邊。

陳淼低頭望着地面，自動将身體隐藏在了吳靜怡背後。

與她的膽小不同，吳靜怡顯得落落大方。

吳靜怡雙手撐着桌子，朗聲道：“首先，我代表我們自律會歡迎你們來到z大。”

一陣掌聲響起。

吳靜怡摸了摸下巴，“你們這屆顏值果然很高啊。”

下面一片起哄，“學姐，你這麽漂亮有沒有男朋友啊！”

吳靜怡笑着擺了擺手，“好了好了，咱們先說正題啊。我來這呢，主要是為了宣傳我們自律會，想必大家或多或少對自律會有點了解吧……我們還會經常組織聚餐，大家可以一起出去玩，不是很有意思嘛，更重要的是，我們部門有很多漂亮的姐姐哦。”

“哇喔～”又是一片歡呼聲。

純屬詐騙，陳淼面無表情地想着。

“星期六下午我們部門在西街一會舉行一個納新活動，大家有興趣地可以來看看。”吳靜怡暗中戳了戳陳淼。

陳淼得令，抱着一疊傳單走了下去。

吳靜怡繼續說：“傳單你們也可以看下，具體內容上面都有寫……”

最後一排。

那裏只坐了一個男生，陳淼把傳單遞給他的時候，他正在削筆，因為他手上的削筆刀和她的那把一模一樣，陳淼便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是上次在便利店門口見到那個白淨青年。

白淨青年擡起頭，接過陳淼的傳單，他神情陰郁，二五八萬的拽樣看起來和陳淼不分伯仲。

陳淼有種錯覺，仿佛此刻在照一面大鏡子，她不再多做停留，轉身走了。

“好了，就不打擾你們學習了。”吳靜怡揮了揮手，“我們先走了。”

“學姐再見！”男生們的熱情很足。

吳靜怡勾着陳淼的肩膀走出了教室，趕往下一個目的地。

***

“喂，你覺得剛才那個怎樣？”

“哪個？高的還是矮的？”

“當然是高的。矮的那個我連臉都沒看清楚，而且那種女生一抓一大把，有什麽好看的。”

“我也覺得那個高的不錯，不過那個矮的，好像挺有料的……”

葉啓雲靜默地聽着前方兩個男生對走遠的吳靜怡和陳淼品頭論足，他靠着椅背，不動聲色地踢了腳前面的凳子。

“怎麽了？”兩個男生同時回頭。

葉啓雲瞥了他們一眼，沒說話，繼續削鉛筆。

“莫名其妙。”男生咕哝着，回頭打起了游戲。

宣傳的事比吳靜怡料想中的要順利得多，一個小時後，她和陳淼就已經完成了任務。兩人在教學樓門口閑聊。

“這些男的太磨蹭了吧，都等十分鐘了，還沒來。哎呀，我的腿好酸啊，嘴巴也幹，喉嚨都要冒火了。這周我怕是要忙死了，不僅要招新還要準備下個星期話劇社的表演……欸，剛才在軟件班，你和最後一排的那個小學弟那麽近距離接觸，感覺怎麽樣？啧啧，我掃了這麽一圈，就屬他最靓。”

吳靜怡正拉着陳淼說得眉飛色舞，眼角餘光裏瞥見幾個認識的人正朝她這走來，她連忙收住了話匣，禮貌地喊了聲，“學長好。”

這群學長裏領頭的就是王業。

王業點點頭，擡手摸着一絲不茍的短發，“你們在這幹嘛呢，大二不是不用上晚自習了？”

吳靜怡甜甜一笑，“來招新啊。”

陳淼懶得看王業，便低頭專注地盯着地上的大石頭，那模樣，好像能看出一朵花來。

王業有意無意地掃了幾眼陳淼，“你後面的那位是誰啊，怎麽都不和我們打聲招呼？”

吳靜怡回望了眼陳淼，遲疑地笑着，“哦，這是我舍友陳淼，她比較內向怕生，學長你不要見怪啊。”

王業十分善解人意，“怎麽會，內向也不是她的錯。可能是我太恐怖，吓到你舍友了。”

吳靜怡被逗樂了，捂着嘴笑道：“學長，你人這麽好又這麽帥，怎麽會吓到她，她可能是害羞了。”

“學妹，我們打算去吃燒烤，要不要一起來？”王業突然做出了邀請，“就是校門口的那家老周燒烤，聽說他家小龍蝦也不錯。”

“我是想去啊。”吳靜怡遺憾道：“不過我還要等我們部長出來一塊開個會。”

“那你呢？”王業伸出手，作勢要牽陳淼，以表親近。

陳淼立馬躲了開來，她擡眼，陰陰涼涼地瞪着王業。

王業臉上的笑意褪得一幹二淨，滿肚子的怒與恨，但不能在場發洩出來。他努力保持着自己那點風度，冷笑道：“學妹，你這是什麽表情。”

吳靜怡趕緊救場，尴尬地笑道：“學長，你別生氣，她沒有別的意思，她看我也那樣，死魚眼……”

後面兩個充當背景板的男生也過來拉王業，“喂，走啦走啦，帶這種人去吃飯也是掃興，何必呢。”

于是王業被他們推搡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