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0.信

信

陳淼一眼就認出了床上的人——是上次在巷子裏送她傘的那個男生。

男生很白，白得有些病态，陽光映在他的臉上，近乎透明，他眉頭緊鎖，看起來睡得不太安穩。

陳淼靠在門後，把腦袋架在拖把杆上，出神地看着他。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男生略微沉重呼吸聲在回蕩。

幾分鐘後，陳淼挪動腳步，走上前去，拿下男生右腳上挂着的拖鞋。然後，她開始拖地，屋子裏除了張床就沒有其他東西了，所以打掃起來很方便。

期間，陳淼不小心踩到了一個易拉罐，易拉罐被擠壓着發出了痛苦的尖叫，叫得她渾身一抖。

陳淼想也沒想，扭頭看向軟床，男生依舊合着雙眼，絲毫沒有被驚動的異樣。她拍了拍胸口，感覺自己瞬間折壽了幾年。

陳淼把易拉罐丢進垃圾桶裏，拉上窗簾，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卧室。

卧室旁連着間書房，書房裏擺設就比較雜亂了，不僅有書架，櫃子，還有電子琴，吉他，貝斯，架子鼓……

陳淼抓着門把，感嘆地看着那些樂器——真是生在了個好人家啊。

打掃一圈下來，陳淼漸漸發現了不對勁，這個房子裏，完全沒有大人生活的痕跡，似乎只有男生一個人在住。

他爸媽呢陳淼心裏嘀咕着，提着兩袋垃圾下了樓。

陳淼到附近的超市裏買完東西回來時，正巧瞧見電梯外有幾個人在等，于是她也跟着一塊等着。她特地留意別人乘電梯的步驟，然後默默記了下來。

門外的球鞋不見了，卧室門是敞開的。陳淼看着空蕩蕩的床，暗暗松了一口氣，還好他走了。

男生在冰箱門上給她留了張便利貼——阿姨，我中午不回來吃飯了，您不用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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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淼把東西放進冰箱裏，回到了姑姑家，給表弟表妹做了飯，睡了個午覺。下午四點時，她交代表妹一些事後，又急急出門，來到了男生家。

書房對于陳淼來說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她一有空閑，就忍不住裏鑽。

陳淼準備好晚飯，又來匍匐在書房的地上，仔細地擦拭着書上的灰，然後在一本本地分好類。

最上層的書，陳淼是踩着塑料凳另加全力踮起腳尖才夠到的，她費力地抽出一本紅色外殼的書，還沒等她看清書名，書裏突然就飄出了一沓信件，在空中胡亂飛舞，散落在各處。

陳淼趕忙跳下凳子，彎腰去撿信件，在看到信封上收件人的名字，她呆住了。

***

戚成木在玄關口邊脫鞋邊朝裏面喊道， “阿姨”

沒人回應。

馬陸跟在他後面，動了動鼻子，感嘆道， “哇，好香啊。”

兩人進了客廳，馬陸丢下手裏球，迫不及待伸手去拿飯桌上的鹵菜。

戚成木見狀，打掉他的手， “洗手去。”

馬陸哼哼了兩聲， “不幹不淨，吃了沒病。”說着，他還是走向了廚房。

戚成木打開冰箱，正打算拿瓶啤酒解渴，卻發現裏面的酒和飲料全被換成了水，并且玻璃擱架上還多出了幾個用保鮮膜包起來的三明治。

戚成木古怪地看着這些東西，保姆阿姨從來不會幹涉他喝酒，更別說幫他準備什麽三明治了。

“冰箱裏有什麽寶貝，那麽好看”馬陸甩掉手上的水珠，從飯桌底下抽了把椅子坐下，朝戚成木招了招手， “拿瓶可樂來。”

“沒有可樂。”戚成木丢了瓶礦泉水給他，然後關上冰箱門，懶懶散散地坐在在他對面坐下。

戚成木習慣性地摸出了口袋裏煙盒，但瞥見正在喝湯的馬陸，他又把煙盒放了回去。

“你又不吃飯啊”馬陸擡眼看他。

戚成木淡淡地說: “沒胃口。”

馬陸搖搖頭， “你再這樣下去，遲早有天會把身體給搞垮。”

戚成木漫不經心地敲着桌面， “那正好，早死早超生。”

馬陸嘆了口氣，夾了一筷子栗子燒肉送進嘴裏，嚼了嚼， “欸，你家阿姨廚藝進步了耶。”

戚成木挑了下眉，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來我家蹭吃蹭喝的，你媽不是在家嗎”

“我媽得了，你又不是沒吃過我媽做的菜，那是人能吃的嗎”馬陸連扒了兩口飯，鼓着嘴， “要不然我跟你換，你去我家，我在你家好了，一個人住多爽，也沒人管。”

戚成木按下遙控器，目光直直望着電視屏幕，沒說話。

“你譜子寫好了沒。”馬陸問。

“差不多。”

“那我們等會兒練下。”

“嗯。”戚成木起身，往屋子裏走， “你吃完把碗收下去，我去洗個澡。”

“哦。”馬陸又給自己添了一碗飯。

陽臺上，陳淼坐在洗衣機旁的角落裏，她撓了擾腿上的蚊子包，借着月光，津津有味地看着手裏的一摞褪了色的信封。信紙上那蝌蚪似的字跡和稚嫩的文筆，讓她忍俊不禁。

陳淼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躲着戚成木，可一聽到開門聲，她就手腳就不知道該往哪放了。等她反應過來時，她的蘿蔔腿就已經指引着她跑到了這裏，她能有什麽辦法。

書房裏的燈光忽然亮了，有人走了進來。

陳淼往後縮了縮，此時她對自己的矮個子感到萬分慶幸，洗衣機完全擋住了她，只要戚成木不走上陽臺，那就發現不了她。

陳淼豎起耳朵，仔細聽着書房裏的動靜——除了戚成木外，好像還有一個人，兩人不知道在聊些什麽，過了會兒，隐隐約約有樂器聲傳了出來。

陳淼好奇心重，忍不住探出一只眼，往屋子裏望去。

戚成木背對着她在敲架子鼓，另一個男生翹着二郎腿在彈吉他。

因為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陳淼聽得并不真切。

她只是盯着戚成木的後腦勺，陷入了沉思。

陳淼在陽臺上坐了将近三個小時，小腿和手臂被蚊子叮得慘不忍睹，臉也被風吹得沒有了知覺。她無數次幻想自己沖進屋裏，指着他們大喊， “夠了!你們有完沒完!手都不會酸的嗎要不要我放點蚊子進來，讓你們嘗下滋味!該死的，大晚上的，幹什麽不好，敲什麽鼓!”

陳淼憋着尿，對着黑暗發出了最後一句無聲的吶喊，竟然成功地把兩人喊出了書房。

陳淼在陽臺上又待了幾分鐘，這才溜出書房，直奔廁所。

她坐在馬桶上暢快淋漓，忽然一陣敲門聲響起。

陳淼僵硬地扭過脖子，望着玻璃門上映出的側影，咽了口唾沫。

戚成木又擡手敲了敲門， “馬陸，你在裏面嗎”

陳淼咬着紙巾，壓低嗓音，簡言意駭地回了個嗯字。

“我先下樓買罐啤酒，你走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戚成木頓了頓，說， “時間改一下，明天早上九點半就出發吧，在翠玉湖那裏集合，記得通知林亦溫他們。”

“嗯。”

直到關門聲落下，陳淼緊繃的身子才軟了下來，她沖出廁所，不做任何停留，一溜煙跑出了戚成木家。

***

路上沒什麽人，陳淼戴着耳機，因為心不在焉，歌放到哪，她記起來就唱一兩句，記不起來，就流連一旁的建築。

這些樓，一棟棟拔地而起，四四方方的，将陳淼包圍在裏面，她費力地仰起頭，天空也變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小塊，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走出小區，在一家便利店門口，陳淼瞧見了戚成木。

他坐在長板凳上，低垂着頭，一身黑衣黑褲，要不是因為長得白，都快要和夜色融為一體了。

陳淼藏在電線杆後，不聲不響地看着他。

半晌，戚成木拿起手邊的冰啤酒猛灌了一口，随後，他撕開煙盒的包裝，叼了根煙在嘴裏，同時右手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了一只打火機。他正要點火時，半空中突然蹿出了一個小石子，把他嘴裏的煙給彈飛了。

戚成木傻了那麽幾秒，他轉過頭，莫名其妙地看着空蕩蕩的四周， “誰啊”

回應他的只有野貓的叫聲。

戚成木收起打火機，起身往外走，不确定地又喊了一聲， “誰在那”

眼見戚成木離電線杆越近，陳淼的悔意就越濃，她剛剛做了什麽她是不是瘋了!

戚成木瞥見電線杆旁邊的人影，勾了勾嘴角，慢悠悠地說道， “出來吧，狐貍尾巴都露出來了。”

陳淼抿緊嘴，抓着手中的彈弓，默默退了一步，然後想也不想，捂着臉跑了出來。

戚成木二話不說，追了上去，他邊追邊喊， “站住，你誰啊你，幹嘛偷襲我”

陳淼當然不會理會他，只顧奮力地往前跑。

由于人字拖的禁锢，戚成木跑了沒幾步，鞋子就跑飛了，他無奈地掉頭回去撿鞋，等撿完鞋，那人早就跑得沒影了。

戚成木煩悶地撓了撓頭， “哪來的神經病。”

陳淼腰酸背痛，洗完碗，連沖澡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敲着肩膀，提了桶水進了廁所，在窄小的空間裏，她看着爬滿青苔的水泥牆，不由自主地發起了呆。

洗完澡，陳淼精疲力盡地躺在涼席上，聽着門外動畫片的聲音，忍不住喊道: “小靜，該睡覺了。”

表妹含糊不清地嘟哝了一句， “哦，馬上。”

陳淼在嘈雜的童聲中睡死過去。

睡前她還想着，明天要什麽時候去戚成木家，才不會和他碰上。

半夜兩點，陳淼在噩夢中掙紮着驚醒了過來，她心有餘悸地盯着天花板，恍惚中，聽到門外傳來很小聲的嬉笑聲。

陳淼摸了摸右手邊，然地嘆了口氣。

客廳的燈全關了，只有電視機的屏幕發出微弱的光，表妹坐在地毯上，捂着嘴，咯咯咯地憋笑。

陳淼按下牆壁上的開關。

客廳一下子就亮堂了起來，表妹沒回頭，迅速關掉電視，彎着腰，一聲不吭地從陳淼身邊溜進了卧室。

陳淼搖頭笑了笑，她坐在沙發上，給自己倒了杯涼茶，喝完以後，她打開電視，調到電影頻道，上面正在播《哈爾的移動城堡》。

陳淼抱着膝蓋，靜靜地看着。

第二天早上，陳淼頂着兩個腫眼泡從沙發起來，看了眼牆上的鐘，十點半，她慌亂地跑進卧室，換下睡衣。

陳淼咬着皮筋，同趴在桌上佯裝認真寫作業的表妹說: “我今天來不及給你們做午飯了，冰箱最下面一層有我包好的餃子，過會兒你媽就會回來了，你記得跟她說。”

表妹點點頭。

陳淼拍了拍她的頭， “不要我一走，你就看電視，今天練習冊得寫五頁，我下午會回來檢查的。”

表妹不情不願地“啊”一聲，賭氣似的把腦袋埋在作業底下。

陳淼笑笑，在她耳邊小聲道: “等會兒給你帶紅豆雙皮奶，兩盒。”

表妹悶聲悶氣道: “真的”

“我有騙過你嗎”陳淼拿起背包， “我真的要走了，家裏就拜托了你了。”

“嗯。”

電梯門緩緩合上，陳淼透過縫隙看到有人走了過來，她趕緊按下開門按鈕。

門開的瞬間，陳淼就後悔了。

來人竟是戚成木。

陳淼縮在角落裏，一聲不吭地盯着自己的鞋面。

“喂——”戚成木突然開口了。

陳淼一怔，心虛地擡起頭， “啊”

戚成木眯起眼睛，凝視着她的臉，過了兩秒，才指着一排球字按鍵問: “你要去幾樓”

陳淼看着亮燈的十一樓，說， “十二樓。”

戚成木幫她按下樓層按鈕。

戚成木靠着內壁，專心致志地吃着早午飯，塑料袋裏小籠包的香氣很快溢滿了整個電梯。

陳淼暗暗吞了口口水，從昨晚到今天，她好像還沒吃過東西。

電梯上到五樓時，戚成木的手機響了。

“喂”

“……”

“我在吃包子。”

“……”

“你還好意思說，昨天我都跟你講好了九點半集合，我在翠玉湖那裏等了你一個小時，連個人影都沒看到，打電話給你，你也不接。”

“……”

“別說了，我都回來了，不去。”

“……”

“下午去哪啊”

“……”

“十一點半吧。”

“……”

電梯停了下來，戚成木邊打電話邊走了出去。

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戚成木回頭看了眼陳淼。

只不過陳淼低着頭，

沒看到他古怪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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