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44.死不了
死不了
十二月份，天暗得很快，下午四五點，上空就已經開始昏沉沉的了。
戚成木把窗簾拉上以後，病房裏就一點兒光也沒有了。
他縮在沙發裏，眼睛看着電視屏幕裏的老電影，心思漸漸暗淡。
二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扣去不怎麽記事的那些年，戚成木回想起以前，發現并沒有什麽熱熱鬧鬧的記憶，一切都那麽索然無味。但他就是不想死，死了就什麽都沒了，好的壞的，只有在活着的時候才能感覺得到。
“怎麽都不開燈啊”林護士端着托盤推門而入，随手按下了牆上的開關。
“省電啊。”戚成木從過去抽身出來，樂呵呵地自誇， “我可是環保小标兵來的。”
“你啊你，嘴裏頭就沒一句正經話。”林護士搖搖頭，把鐵盤放在桌子上，拿出針管，從瓶子裏抽藥水。
“你爸呢”她問。
戚成木挽起袖子，不緊不慢地說: “走了。”
“你爸長得可真帥，而且看起來還挺年輕的，如果他不說他是你爸，我還以為是你哥哥呢……”林護士扯東扯西，大肆誇贊，活了三十一年了，她頭一回見到這麽一個風度翩翩，舉止長相都堪稱一絕的人物，難免激動叫嚣，她絮絮叨叨地說: “其實仔細一看，你們兩個還是長得挺像的，鼻子和眼睛……”
戚成木毫無波瀾， “是嗎”
林護士用棉簽沾了些碘酒抹在他的手臂外側， “以前怎麽都沒見過你爸爸他來看你”
“因為我是私生子，他十五歲就跟我媽在一起，然後生下了我。”戚成木沉重地說: “後來我媽扔下我跑了，他自己也是個半大的孩子，壓根不會管我，可能知道我快不行了，過來看看我吧。”
林護士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臉色，安撫道: “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也長大了……”
“林護士，你還真信啊。”戚成木的表情瞬息萬變，他拍着手，笑得前仰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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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護士氣得咬牙切齒，臉上的肉在微微顫抖，她伸手敲了下他的腦袋， “你這死小子，又拿我尋開心。”
戚成木打了個哈欠， “我就那麽随口一說，誰知道你每次都信。”
“你還好意思說。”林護士瞪了他一眼: “一次兩次就算了，我每次都着了你小子的道。你說說，你是不是也整天忽悠那小姑娘”
戚成木笑笑， “她忽悠我還差不多。您別看她一臉老實，其實比我還能瞎掰。”
“我真覺得那小姑娘挺好的，每個周末都來看你，家裏人都不一定有這耐心，何況只是同學。”
林護士把針紮在他的皮膚上，打趣他， “說實話，你難道真的不喜歡她”
“我能喜歡她嗎”戚成木喃喃自語。
“什麽”林護士沒懂。
戚成木緩緩坐了起來，燈光照在他臉上，他現在消瘦了不少，兩頰淺淺地凹陷下去，他想再過不久，他就得變成一副骷髅架子了。最近他吃的東西大多在胃裏兜轉一圈，就被他給吐出來了，要不然就是壓根咽不下去，他的喉嚨裏長了泡，雖然不是什麽大症狀，但實在痛得連水都喝不去。如此一折騰，他不想瘦也得瘦。
戚成木突然無法露出笑容，極大的不安和疲憊籠罩在他的周圍。
“我現在這個情況，能喜歡她嗎”他茫茫然地問道。
林護士愣了愣，強笑一下了， “你小子，瞎想些什麽呢，這病又不是治不好……”
門沒關，陳淼一手提着保溫壺，一手提着白色紙袋，站在門口呆住了。
林護士又同他說了幾句話，捧着盤子打算出來。
陳淼下意識地躲進了拐角處，等林護士走遠了，她又呆了五分鐘，才返回病房。
一見陳淼進來，戚成木立馬從單人沙發上跳了下來，他接過她手裏白色的大袋子， “什麽東西”
“你的衣服。”陳淼旋開保溫壺蓋子， “我回去的時候，讓馬陸到你櫃子裏拿了幾套厚衣服，順便帶了過來。”
戚成木掂量了下袋子，有一定的重量，他說: “我可以讓馬陸寄過來，或者下次我自己回去拿，這袋衣服也挺重的，你一路提過來不累嗎”
“不累，從學校出來就是公交車站，坐公交車的時候就把這個放在地上，下了車走一百米就到了醫院，用不了多少力氣。”陳淼把鐵勺子用紙擦了一遍，遞給他， “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戚成木接過勺子，連喝了好幾口湯，才滿足地發出一聲長籲， “好好喝。”
湯是好湯，可他的喉嚨實在是痛的厲害。
陳淼笑他， “有什麽好喝的，就放了鹽調味。”
戚成木拉開腳邊的抽屜，從裏面拿了副餐具給她， “一起吃。”
陳淼搖搖頭。
“你嫌棄我吃過啊”
陳淼輕笑， “嗯。”
戚成木撇撇嘴， “算了，我自己吃，一點兒都不留給你。”
陳淼起身，把袋子裏的衣服拿出來，一件件用衣架撐好，挂進櫃子裏。
戚成木擡頭看着她的側影，慢吞吞地說了句， “下周你還是不要過來了。”
陳淼頓了一下， “為什麽”
“我聽馬陸說，下個月三號就要開始期末考了，你去年不是拿了獎學金，今年應該也能拿上吧。”戚成木攪着壺子裏的魚湯， “過來陪我挺費時間的，你還是留在學校複習比較好。”
“不差那兩個半天。”陳淼關上櫃子，調了個頭，走到窗邊，給吊蘭澆了些水。
“嘔——”戚成木突然從坐墊上爬了起來，沖進廁所裏。
陳淼吓了一跳，趕緊放下手裏的噴壺，跟上前。
戚成木額頭上的青筋暴起，他趴在洗臉臺上，把剛吃下的魚湯以及中午那兩串關東煮吐得一幹二淨
陳淼見狀，慌了， “你怎麽了要不要去叫醫生過來”
戚成木埋着頭，沖她擺了擺手，悶聲悶氣地說: “不用，沒多大事。”
陳淼的眼淚啪嗒一下就掉了下來，她扶着門框，幾乎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小腿。
戚成木的嘔吐聲刺激着陳淼，她的眼淚一直掉，在模糊中，她瞧見戚成木彎曲的背部，脊椎骨格外明顯，他的腹部微微鼓起，腹水似乎越來越多了……
戚成木漱了個口，擡起頭，見陳淼背對着他，一聲不吭。
“你怎麽了”他抹掉嘴角的水珠，走到她身邊。
陳淼慌裏慌張地擡手擦眼睛，不想讓他看見自己在哭。
不過通紅的眼球和鼻頭還是出賣了她，戚成木俯身，掐了掐她的臉蛋，笑道: “不是你做的魚湯有問題，你別怕。”
陳淼仰着頭看他，不言不語。
“吓到了”戚成木拍了拍她的腦袋， “別怕，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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