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72章
禾央蹲在馬路邊,看着天邊紅日破開沉沉的霧霭,路邊的小攤販架起鐵鍋開始煮東西,蒸籠冒着騰騰熱氣,一對小夫妻牽着孩子路過攤販買包子,不過眨眼的功夫,兩人吵起來,男的轉身就走,留下女的帶着孩子孤零零站在蒸籠前。
禾央攥着面包袋,看了眼四周沒有垃圾桶,直接将它們團在口袋裏,走到女人和小孩面前。
小女孩紮着精致的羊角辮:“媽媽,我們不買包子了嗎?”
女人陰沉臉,語氣還算緩和:“手機沒拿。”
小女孩咽了口口水:“爸爸去哪兒了?”
女人惡狠狠道:“當他死了!”
“你好......”禾央努力笑得溫和,揚起手機:“包子沒幾個錢,小姑娘餓壞了,我給她買吧。”
女人連連道謝:“說,謝謝阿姨。”
小女孩仰頭,軟聲:“謝謝阿姨。”
禾央打開手機,掃碼付款,何城的支付密碼手機密碼全都是她的生日,很好記,給小女孩和女人各買了幾個包子,又給自己買了幾個,她裝作不經意地問:“孩子爸爸,怎麽突然走了?”
女人大概是沒料到她會突然問這麽沒有禮貌的問題,裝作沒聽見,沒回答,沒想到她又問了一遍,女人心裏蓄着火,正愁沒人發洩,一股腦地傾倒出:“你說說這些男人,結婚之前說的好好的,把你捧到天上,結婚後一堆家務活全都撂挑子不幹,嚷嚷着工作累,我不工作嗎?我還得照顧孩子,負責輔導孩子作業,合着他結婚是為了找保姆,早跟我說聲,我犯不着大好日子不過,伺候他看他的臉色!為了生一胎,工作都辭了,他倒好,把錢攥在手裏,一分不給,還問我怎麽花那麽多錢!”
女人氣得包子不吃,攥在手裏,包子皮都被攥破,滾燙的肉餡握在她手裏丁點感覺不到熱意,“剛才,我不過就是多提了句,家裏沒有生活費了,孩子報的鋼琴課該交錢了,他就說我敗家!他一個月是兩萬的工資,可他怎麽不想想,交到我手裏的連一半都不到,剩下的全被他以各種名義請客喝酒了!”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禾央捧着手裏的包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女人面前,幹巴巴地安慰道:“你,你節哀!”
女人擡眼:“你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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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央連忙搖搖頭:“不是,我是說他不值得......”
女人:“什麽值得不值得,誰家不是過這樣的日子?到了年紀找個合适的對象結婚生孩子,茶米油鹽一輩子就過去了。”
禾央想說她不是這樣的啊......
禾央本來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社畜,和大家都沒有任何的區別,可是偏偏命運作弄她,讓她回到高中時期,認識何城愛上何城,本來以為男友是溫柔的小白羊,誰知道結婚後才發現是披着羊皮的惡狼,一肚子壞水。
禾央在外面亂逛,天光大亮才返回病房。
病房這邊,何城睜開眼不吃不喝,眼巴巴望着門口的位置,何謹言把他轉到vip病房,房間只有何城一個人,何謹言不放心,讓趙寧留在這裏陪房,自己回了公司。
禾央開門的瞬間,正對上何城急切的目光。
何城換了病號服,不太合身,袖子短了截,正露出他被縫合的傷疤,他的皮膚白,就連肌肉都是薄薄的一層蘊含着力量,很秀氣。
那道傷疤落在上面,像是盤踞條醜陋的長蛇。
察覺到她的目光,他有些難為情地将手腕往袖子裏藏,袖子是短的,他只能把手往後縮。目光盈盈,含着水光,一張臉因失血過多白得幾乎透明,在禾央的視線看過來時,連忙露出個讨好的笑。
禾央瞥他眼,沒說話,徑直找椅子坐下。
何城眼底随着她進來亮起的光迅速黯淡,他不知所措地抿起唇,完全不在乎趙寧還在旁邊好奇的打量,自言自語般,倔強地重複:“不離婚,我不要離婚。”
禾央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趙寧在旁邊坐了會兒,問她:“出去聊會兒?”
禾央點頭。
兩個人出去。
何城在病房裏眼巴巴看着禾央的背影,直到房門關上,女人一眼都沒有回頭,他才沉了臉,又痛苦傷心又憤怒懊悔。
禾央始終記得趙寧是心理醫生,心理醫生并不像電視劇裏演的那麽懸乎,可以通過人的微表情看穿她的內心,但是面對趙寧,禾央還是有些不自在,她努力控制面部,盡量不讓自己做出透露情緒的表情。
“別緊張,”趙寧微笑。
禾央松開抿緊的唇,問她:“你想說什麽。”
趙寧難得沒穿西裝,白襯衣,領口斜系條蝴蝶結,牛仔闊腿褲,和她同坐一條長椅,微側身子,清冷的眸子盛着好奇:“你別多想,我跟何謹言可不是一路人,何城是他弟弟,何謹言一直把他當半個兒子的,他那人,向來不顧及別人,想說什麽說什麽。”
禾央贊同點頭,放松了很多。
趙寧疑惑道:“我很好奇,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他這次竟然下狠手,再多往下一點,他的這條胳膊就廢了。”
何城手腕處的傷比任何一次都要深,幾乎都能看見骨頭,可見他抱着必死的心。耳邊想起他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問她,我讓你難過了嗎......
禾央垂頭:“我想跟他離婚。”
趙寧了然地點頭,果然是這樣。
禾央在這一刻忽然有了傾訴的**,她沒有其他人可以說,而趙寧顯然是很好的傾聽者。
“他,他故意做了一些事情,讓我在工作單位待不下去,前幾天,我要上班,他把家裏的門鎖上,到了現在,我已經無故曠工一星期了......”
趙寧歪歪頭,看向禾央。
禾央的衣服是随便抓着套上的,一件寬大的白色短袖,褲子是不倫不類的男士褲衩,腳下是雙運動鞋。
她的身形偏瘦,脊背倚靠在長椅上,眉眼凝着愁緒,眼底水光浮現,像是誤入人間的小仙女,即使穿的衣服不出彩,燦爛明亮的雙眸讓人難以移開視線。
禾央的神情充滿疑惑,仿佛個需要人解答難題的小朋友。
趙寧問她:“何城做了這些事情,你知道後,是什麽感受?”
禾央努力回想當時的反應:“很憤怒,很生氣,我覺得被他蒙在鼓裏,像是供人取樂的玩意,他想要我什麽樣我就得變成他想要的樣子,我的事業我的朋友,甚至我的家人,都離我而去,我變得一無所有......”
“然後呢?”
“然後啊......我很難過,很傷心......”
“哦?”
“明明知道他家裏的一些事,他的母親是怎麽去世的,我應該害怕的,我也确實害怕,可是,看到他小心翼翼地問我早上想吃什麽,那麽高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上不敢靠近我,抓着我的手一遍遍說不離婚,我很想、很想告訴他,我不會離開他,我也不想離開他......”
趙寧溫柔地提議:“或許是因為他之前對你的好,讓你難以割舍,可以嘗試多交男朋友,就不會可憐何城了......”
禾央搖頭:“不會的,沒有人會比他更好了。”
禾央想起過往,臉上露出笑容。
趙寧:“何城的性格是遺傳決定的,他在對待關于你的任何事情,表現出前所未有的偏執和占有,而這些行為,改變的幾率幾乎不存在。”
禾央點頭,表示知道。
趙寧:“你的離開,會讓他崩潰,他會自殺。”
禾央無奈地攤手:“我也是才發現,他竟然這麽決絕。我本來是想,分開段時間,冷靜會兒,對我們兩個人是好事,現在貌似實現不了了。”
趙寧安慰她:“我跟何謹言,算是青梅竹馬,何家搬來A市一直是跟我家做鄰居的,我跟何謹言又是同學,他沒少帶着我在何家玩,我接觸何城的時間不短,對他家的事情也有了解,你不要總是拿何城父母吓唬自己,何城跟他的父親不一樣,何城從初中的時候就關注你,可是他一直沒有打擾你,沒有出現在你的面前,就算他做了很多觸犯法律的事情,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在你們認識之前,他從來都沒想過從暗處走出,他是做好了默默喜歡你的準備的......”
“他比他的父親,有更強的控制力。”
禾央的臉頰染上層尴尬的紅意,她難得産生唾棄自己的想法。趙寧的話讓她想起兩次穿越,她跟何城相識的過程,似乎每一次都是由她主導的......
所以,是她跟個傻子似的,屁颠颠跑進野獸的洞穴?
趙寧沉默了會兒,又說:“何阿姨是位很溫柔的母親,我小的時候總是纏着何謹言要他帶我去何家,為的就是能夠見何阿姨,她會做很好吃的糕點,會在我被何謹言欺負哭的時候耐心哄我......何謹言的童年有母親的愛護和教導,才不至于讓他失控,何城卻不同,他出生不久,何阿姨身體虛弱,何叔叔幾乎變了一個人,何城自小孤僻從不跟小朋友玩,等他長大點,父母雙亡,唯一的哥哥忙于公司事業,家裏除了保姆司機,沒人跟他交流......”
“他不懂得愛是什麽,可他遇見了你,但是,他從小到大,身邊沒有任何教過他,該怎麽去愛一個人,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愛你......”
“如果,你對他還存有感情,或許可以,教教他?”
趙寧一向平和的面容難得有了絲悲傷:“我曾向國外的導師提過這個建議,可惜何城對于其他人向來愛搭不理,不把別人的話聽進去,或許,只有你才能做到。”
“何城,一直是個很可憐的人。”
禾央回到病房。
何城垂着頭,死死盯着手腕的傷口,裹着層厚厚的紗布,仍能看清掩蓋住的血口和醜陋的縫合線條。
失血過多,他的唇是白的,臉上也沒血色,襯得那雙眼烏黑似無星無月的天幕。開門聲響起的瞬間,整個人挺起脊背,探頭去看門口進來的人,發現是禾央,表情瞬息萬變,一抹燦爛讨好的笑出現在嘴邊。
“央央,”沒看到趙寧,他問:“你們聊什麽了,出去好久。”
禾央沒有回答他的話,她坐回椅子上,餘光果然瞥見他瞬間陰沉下去的臉,不過好在他沒有再說出別的話,只是一個人坐在病床生悶氣。
桌邊放着袋水果,她懶得洗,拿起顆蘋果,用小刀削掉果皮,果皮被她小心削成不斷的長皮。
何城:“央央,我可以吃皮的。”
禾央擡眼看他,果皮斷掉,她接着斷口處繼續削。
何城也不覺得尴尬,探出半個身子,耐心等待。
禾央将蘋果削得像是剝皮的蛋,果肉沒有丁點果皮,迎着何城期待的目光,她張大嘴巴,一口咬掉半個蘋果。
何城委委屈屈地縮回病床。
醫生進來查房,看到極其喪心病狂的一幕。
男人的左手纏滿紗布,紗布隐隐有血滲出,他的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坐在病床上,穿着小一號的病服,露出的小臂布滿陳年舊疤,一顆削好皮的蘋果盛在小碟裏,放置在他平伸的兩條腿上,蘋果被他用完好的但是明顯沒有多少力氣的右手切成塊狀,再用刀尖插着,小心遞到一旁的女人口中。
那女人,坐在椅子上,雙手環胸,曲起一條腿,膝蓋頂在病床床沿,閉着眼睛休息,只間或張張嘴巴,一塊切得完好的蘋果塊就會遞進嘴裏。
醫生目瞪口呆:這是在虐待病人!
禾央察覺到一道譴責的視線落在身上,連忙睜開眼,先是看到放大的蘋果和蘋果後男人讨好的笑,再然後她注意到醫生站在門口,睜大眼睛望着她。
禾央連忙推開何城的手,站起來。
蘋果塊掉在地上,何城愣愣地盯着:“掉了。”
禾央:“嗯,掉了。”
何城收回拿着小刀的手,垂頭。
醫生是來詢問何城情況的,但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何城的态度不是很配合,只會在禾央瞪他的時候勉強回答幾句。臉色不太好看,有些陰沉。
禾央掃了眼醫生就明白是什麽原因了。
禾央說:“你自己在病房待着,我去問醫生情況。”
何城乖巧的面容忽然僵硬,半晌,他才反應過來似的,扯開抹溫和的笑:“好,你去吧。”
禾央故意笑得開心:“那我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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