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坦誠相見

坦誠相見

會試之後，陸衍回宮。

夜幕降臨，月朗星稀。蘇棧正在卧房中沐浴，忽見門外出現黑魆魆的人影。

蘇棧不疑有他，以為家仆前來，吩咐道：“皇上今晚回宮，明日我要入宮面聖，去将我去年冬天新做的官服熏一熏。”

黑影默默聽着蘇棧的話，卻遲遲未動。

突然間，房門大開，高大偉岸的身影撞入蘇棧眼簾，正是風塵仆仆而來的陸衍。

陸衍帶着一身寒氣，發髻稍顯淩亂，眸子卻亮如星辰，只是站在那裏，就讓人心曠神怡，為之動容。

蘇棧愣了一下，忙伸手扯過外衫，胡亂蓋在自己身上，遮住了一片春光。

但陸衍多年習武，進門的剎那便将蘇棧瞧了個徹底。

他的老師全身陷在溫水中，只留濕漉漉的眼睛在朦胧霧氣中攝人心魄，微紅的眼尾，緊抿的薄唇，白皙的肩頭，還有透過浴桶中熱水隐隐約約的修長雙腿，無不叫人心生愛憐。

見蘇棧驚慌失措，陸衍這才致歉，“不知老師在沐浴，學生唐突了。”

蘇棧也穩下心神，故作淡定說：“是皇上來了，下人也不通傳，臣失儀了。”

陸衍轉身關上房門，漸漸走向蘇棧，“老師可需要擦背？”

蘇棧指節發白，緊緊攥着身上的衣服，“不必，還請皇上暫時回避，臣衣衫不整沖撞聖上，請待臣更衣後再來拜見皇上。”

陸衍喉結滾動，目光深邃。“老師不要着涼。”

他緩步走向蘇棧浴桶，手指在浴桶邊緣輕叩。

噠……噠……

仿佛敲在蘇棧心頭。

蘇棧尴尬轉頭，正欲看向陸衍，只見陸衍忽然将手搭上他的脊背，另一手伸向桶中，一個用力，将蘇棧整個人橫抱起來。

蘇棧頓時慌了神，“皇，皇上放臣下來。”

“別動……”陸衍抱着蘇棧向上颠了一下，“老師別動，會摔的。”

蘇棧緊緊拽着身上的衣服，仔細遮住全身，卻不想，陸衍早已經在他進門之時，将蘇棧看了個徹底。

蘇棧僵硬地躺在陸衍懷裏，面頰通紅，耳朵發熱，心髒咚咚咚的一通亂跳。

這簡直太……不成體統，有失禮儀。

身為老師卻衣衫不整被學生抱在懷裏，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蘇棧使勁低着頭，盡量減少注意，只盼着陸衍快些将他放下來。

陸衍看着此時的蘇棧，雙目羞澀，面頰緋紅，肩頭泛着淡淡的粉，溫熱的水順着他的腳趾緩緩滴下，吧嗒吧嗒落在地板上，泛起層層漣漪。

陸衍眸子幽暗，喉頭發緊，心仿佛要跳出胸膛。卻故作鎮定說：“水已經涼了，不宜久泡，老師要注意身體。”

蘇棧胡亂點了頭，“謝過皇上。”

陸衍見好就收，大步走向內間，将蘇棧輕柔放在床上，便轉頭退出。

門輕輕關上，二人皆長舒了口氣。

蘇棧手忙腳亂扯過衣衫套在身上，而門外的陸衍則攥緊了拳頭。

半刻鐘過後，內室門再次打開，蘇棧已穿戴整齊，只是頭發未束，發梢還在滴水。

蘇棧正色行禮道：“參見皇上。”如果忽略泛紅的耳垂，蘇棧确實已恢複翩翩公子模樣。

“老師不必多禮。”陸衍正準備伸手，卻又尴尬縮回。“老師……老師先坐。”

蘇棧同陸衍一同在長椅落座，蘇棧才問道：“皇上怎麽今夜來了？”

“多日不見，我想老師了，這才馬不停蹄來了，老師莫怪。”陸衍劇烈心跳還未平複，偷偷側目盯着蘇棧。

“皇上舟車勞頓，臣該去拜見皇上才是。”

陸衍見蘇棧嘴巴一張一合，目光完全落在他泛着水光的唇上，沒頭沒尾道：“老師頭發未幹，我給老師擦一擦。”

說着他便拿起帕子，将蘇棧長發绾在手心。

蘇棧長發烏黑，發絲柔軟散發着淡淡香氣。

陸衍一邊悉心擦拭頭發一邊說：“本來想着明日老師也會入宮，但我今日就是想馬上見到老師，一刻都等不了。”摸着蘇棧涼如水的發絲，陸衍心神漸漸平穩下來。

見陸衍風塵仆仆之态，蘇棧心軟道：“為師不怪你。”

蘇棧輕輕拂去陸衍額前碎發。“此行可還順利？”

“自然順利，還順便發作了禦馬監的人。如今禦馬監的頭目都已換上我的親信，禦馬監皇城護衛軍的兵權也盡在掌握。”陸衍期待地看着蘇棧。

“皇上聖明。”蘇棧從陸衍手中悄悄扯回發絲，“皇上……皇上還是早些回宮休息吧。”

陸衍忽而正色道：“我還想問老師一件事。我不在宮中期間，聽聞東廠抓了幾個學子，而後又放了，可是老師從中轉圜？”

蘇棧見瞞他不過，只得如實講來：“趙連一邊同我見面，一邊派人去處理張典。這才松口答應放了學子。”蘇棧只言張典一事，卻對立後只字未提。

蘇棧答應趙連會向皇上進言許劉永孫女為後，只是權宜之策。應了趙連，到時上個折子應付了事。蘇棧料定陸衍必不會答應立後，所以此事解決之法易如反掌。

“不過皇上放心，張典安然無恙。”

“老師行事果然滴水不漏。改日老師再去審一審那張典，不過老師……”陸衍直視蘇棧，目光深沉，“學子被抓，老師為何不直接來找我，同那趙連見面做什麽？”

“皇上您出行祭祖，這點小事怎能叨擾聖聽。”

陸衍忽然握住蘇棧指尖，“可老師若來找我，我一定會幫老師解憂。老師為何不依靠我？”

蘇棧想抽回手指，卻被陸衍牢牢攥住，“皇上去太廟祭祖，路途遙遠，告知皇上，往返耽擱太久，會試在即，學子性命當前，臣只得同趙連面議，這是其一。皇上您此行為祭祖，乃朝中大事，不可因他事耽擱，這是其二。還請皇上莫怪臣自作主張。”

陸衍放開蘇棧指尖，雙手扣住蘇棧肩膀。“老師可知，那些學子并不領您的情，況且經此一事，有心之人必要傳言老師親近宦官。”

“皇上以為，臣會怕嗎？”蘇棧身心堅定，眸中沉靜似海，“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仰無愧于天地，俯無愧于內心。何懼流言蜚語？”

“老師不怕，可我怕。我想讓老師清清白白，青史留名。”陸衍忽然将蘇棧擁入懷中，緊緊抱住。

蘇棧忽然愣住，隔着衣衫傾聽陸衍沉穩有力的心跳。

他伸手環住陸衍後背，輕輕拍拍，“皇上莫怕，以後不會了，以後臣事事都向皇上禀報，絕不讓皇上擔心。”

陸衍甕聲說：“老師不許再騙我，要學會依靠我。”

蘇棧心頭泛起絲絲縷縷的酸澀，卻又透着甘甜。

陸衍感受着懷中溫暖的身體，濕熱的呼吸，而蘇棧察覺到了二人此刻的暧昧氛圍，忙直起身子，掙開陸衍的懷抱。

“時間不早了，皇上擦一擦身上的水漬，還是回宮休息吧，莫要耽誤早朝。”

陸衍今日簡直賺翻了，雖略有不舍，卻只得道：“老師也早點休息。”而後并未理會身上的水漬，便起身離去。

陸衍為蘇棧輕輕關上房門，任由料峭春風吹拂面頰，熱度漸漸褪去。

陸衍上了回宮的轎子，在心滿意足中離去。

樂安看着陸衍由去世時的面帶憂郁轉變成春風滿面，小心說：“萬歲爺，可是同閣老……”

陸衍心情甚好，連對着樂安也有了無限耐心，“瞎說什麽？你且記着，今年秋天提前将老師府裏的地龍翻新一遍。”

“奴婢遵旨，皇上您對閣老真是上心，奴婢這個旁觀者見了都感動不已，閣老也定将皇上您的心意放在心上。”

“就你嘴甜，不過老師今日确實……”陸衍意味深長地微笑。“你再去內務府那選幾匹好料子送到老師府上，記得選雅致的顏色。”

樂安連連應答。果然，蘇閣老才是安撫皇上的唯一良方。

皇上祭祖回程期間，聽聞蘇棧同趙連會面之後便一直悶悶不樂，這才見了蘇棧一面，不光怨氣全消，還春風滿面。果然，一物降一物。

看着主子樂呵，樂安也跟着樂呵。

回到宮內，陸衍并未着急沐浴更衣，而是吩咐樂安說：“去查一下，前幾天被抓進東廠那群學子，有說老師閑言碎語的，就不必進殿試了。”樂安忙領命而去。

此時，嘯鷹來報：“皇上，屬下奉皇上之命前往查明趙連祖宅，在山東一帶發現千畝無主良田，疑似趙連所有。”

陸衍點頭道：“可證據确鑿？”

嘯鷹忙叩頭：“屬下辦事不力，還未得确鑿證據。”

陸衍并無怒意，擡手示意嘯鷹起身：“不妨事，你再去查探，務必拿到證據。”

嘯鷹擡頭看着陸衍，只見平日裏不茍言笑的帝王眉眼含笑，如沐春風。

嘯鷹退下後，偌大的宮殿內只剩下陸衍一人，他望着空曠大殿，仔細回味着今日的美景，依偎在他懷裏的老師，眼含羞澀的老師，皆扣動陸衍心弦。

只是不知何時他才能時刻同老師相伴，才能毫無顧忌地将他攬在懷中，一親芳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