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大結局(下)

大結局(下)

雖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但在美國這塊土地上,抓馬事件似乎格外多,任錦歡沒想到一語成谶的速度竟會這麽快,因為芝加哥這回真的炸了——婚禮正式舉行前20小時,芝加哥當地發布一條緊急新聞:奧黑爾國際機場發生槍擊案,FBI已進入現場排查爆炸隐患,所有航班暫時停飛。

任錦歡收到發布時,對“犯罪之城”芝加哥的刻板印象再次加深,想他都走到這一步,八十一難原來還差一難。

然而,運氣這種東西可謂玄妙,或許到了這裏,就應該聽聽上帝的說法,上帝關上一扇門,必然會打開另一扇窗,就在他問詢多人也無法,不得不從萬能的朋友圈大海撈魚時,還真給他撈着了——

一個熟悉的肥頭大耳形象出現在附近動态裏,對方位于某處飛行訓練基地,手裏拿着私人飛機駕照,正與教練得意合影,配文是《自由飛翔》的歌詞。

這種高調炫富畫風在他的朋友圈并不多見,還能是誰,當然是那位曾經為他挖來金向棠信息、後因移民被他踢出“重要”人脈的頭號工具人,趙老板。

于是,他重新将對方調整回“重要”标簽,言笑溫柔給對方發去慰問:“趙老板,許久未聯系,你最近還好嗎……”

趙老板聽到那聲清耳悅心的語音時,本想着這回絕不能上鈎,擺譜地來了句“I’m fine,thank you,and you”結果在對方暗示性戳穿他移民初衷是為了躲避糾紛,并願意介紹些人脈門路後,他就立馬成了包餃子的面皮——任人拿捏,歡快“游”向對方。

3000米的低空空域,風景別有一番意思,鳥瞰視角下的芝加哥如同微縮模型,公路橋梁橫縱交叉,形成城市脈絡。坐在駕駛位的飛行教練是個好談的美國人,正熱情不絕地向那位新來的中國年輕人介紹他這架穆尼四座輕型飛機,而工具人,不,中間人趙老板,搖晃着泡滿碧螺春的高腳杯感嘆道:“任老師啊,咱們兩年不見,我還以為你終于挂念我了,結果你一來怎麽又支使我幹活?”

任錦歡将目光從窗外風景轉過來,閑閑道:“趙老板你親口說過,來美國記得聯系你,我這不是來應約嗎,倒是怕你把我給忘了。”

“誰能忘記你呀,但凡跟你打過交道,這輩子都得把你念在心裏。”仍是原來的油腔油調,“以前說你待在互聯網屈才,現在你去咨詢圈,我才覺得是放虎歸山、禍害無窮。”

任錦歡接着他的話:“知道你一個人居美不易,想念回國,所以專門給你帶了家鄉茶葉,以後可別冤枉我了,我是真心想和趙老板繼續做朋友。”

沒法回國一事點到了趙老板的軟肋,他品着茶,悠悠道,任老師你可專會挑七寸下手。

任錦歡也給教練送了一罐茶,對方喜出望外,他聽不懂二人講什麽,但對中國風情很感興趣,見任錦歡随身帶了把透明雨傘,抛出好奇,為什麽中國人熱衷打傘,因為即使下雨,美國人也基本不打,大多衛衣兜帽一戴便了事。

任錦歡沒有正兒八經解釋,而是說,傘在中國古典故事裏是愛情信物。

“Romance!”教練頗愛這個理由,“So you're going to see your lover”

任錦歡笑道:“Yes,at the wedding.”

“Double romance!”教練驚嘆道,并說,他看過一些中國功夫片,男主在婚禮上的出場方式往往是從天而降。

那是當然,因為抓馬事件必然要用抓馬方式解決。

趙老板仔細瞅過來,道:“難怪啊任老師,這次見你總覺得有點不同……”

“哪不同?”

“感覺你整個人透着一股從良氣質,誰這麽大本事啊?”

他目光明亮回道,你認識,畢竟當初牽線的還是你。

時露的婚禮地點是一處莊園,數小時後,三人抵達附近空地,任錦歡走下飛機,忽然聽到趙老板喊他:“任老師,雖然你開出的條件還不錯,但是你就沒想過萬一我不幫呢,畢竟我可不是什麽好人啊。”

任錦歡道:“你會幫的,因為契诃夫說過,如果第一幕牆上挂着一把槍,那麽最後一幕,這把槍一定會響。”

“那要是我這把槍啞火呢?”

“不會。”他肯定道,“因為還有另一條理論,故事的主角會得到作者偏愛。”

趙老板聽完向他揮了揮手,很快,私人飛機升空離去。

蘭喬聖菲莊園位于聖地亞哥北部,綠植清新,坪地廣袤,是極佳的婚禮舉辦地。大概得益于兩位新人的豐富社交網,即使是在國外,前來的賓客也不在少數,熱鬧地像是參加年會。

迎賓結束時,金向棠問宋鳴雨:“你們倆是把幼兒園同學也請上了嗎?”

宋鳴雨整理禮服道:“那倒沒有,但是我爸媽确實請來了他們的幼兒園同學。”

金向棠無奈,他與宋鳴雨家關系近,熟人長輩這些交集也多,在應對完不知道來自第幾波的問候後,終于有得空機會。周圍聚會人群熙熙攘攘歡笑不停,有幾家帶了孩子,在草坪上玩飛盤,正好朝這邊飛來,金向棠簡單抓住後,剛準備扔回去,瞧見邁着短腿趕來的小孩,想起曾經一幕,于是笑着等對方過來交到手上,他決定今天攢點功勞,然後,頭頂上方傳來隐約鳴聲,他擡首望去,是一架小飛機駛離向北。

宋鳴雨見他模樣,走來關心道:“我之前專門讓時露去争取下,只是很可惜,她說對方這次确實有事來不了,但老話都說好事多磨,以後肯定有機會。”

金向棠稱謝謝,收到邀約時,他第一想到的便是對方會不會同來,後來被告知無法,遺憾中更加想盡快做好準備開始他的“半年回國計劃”。“你這邊還需要幫其他忙嗎,我想去附近看看。”

宋鳴雨幹脆擺擺手,讓他記得拍照時過來就行,并稱在噴泉那裏有座連橋,風景不錯。待好友走後,他看了眼時間,打算去找時露,結果走到半途,時露已經來找他了,并且旁邊帶了個人,而當他認出那個人後,頓時目瞪口呆,後知後覺對自己的新娘道,你怎麽又诓我?

夏季地中海氣候,萬物生機伶俐,莊園西邊一處茂密植物牆裏,綴滿了盛開的雛菊和洋桔梗,周圍高大喬木上裝飾着白色捕夢網。任錦歡循着指示來到這裏,石子小路将他引領至長廊,他走進去,陽光從頂上木栅滲進來,兩側籬笆繞滿爬藤,大片薔薇紮堆,豔麗到盡頭,他緩緩穿過這些花攢錦簇,來到最後的庭院。

視野豁然開闊,草木氣息撲鼻,歐式噴泉池湧出銀鏈般水流,一座白色連橋出現在眼前,而在樓梯轉角,有個再熟悉不過的背影。

任錦歡撐開傘,擋住落下來的噴泉水滴,慢慢走到橋下,望向那個背影,想到一句話——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也在橋下看你。

他打開手機,撥通了語音……

金向棠看到屏幕上的電話頭像時,先是一怔,馬上接起關切問道:“怎麽了,還不睡啊?”十五小時的時差,北京現在已經淩晨兩點多。

“嗯,有點睡不着,想聽聽你的聲音。”任錦歡看着他,揚起唇角道。

他溫柔笑了笑,說:“是因為下暴雨嗎,今天屋裏別開空調了,不然會着涼。”

“好,我不開。”原來北京下暴雨了嗎,自己都不知道。

金向棠沉默了會兒,對面也同樣不說話,然後他道:“你想現在睡嗎,睡不着的話要不要我幫你數數?”

任錦歡勉強忍住不拆穿真相,想這是什麽哄小孩的招,只說:“我怕一會兒我還沒睡着,你就自己把自己數困了。”

金向棠低頭笑道:“不會,要不試試?”

聽到這裏,他目光欣然,道出那個唯有彼此知曉意義的數字:“好,那你也閉上眼睛,看看我們誰能堅持20秒。”

于是,在金向棠低聲緩慢開口後,他走上樓梯——

“One,two,three,four……”

聖地亞哥的陽光總是帶着濃郁海水氣息,海水,連通着世界各個大陸,從匹茲堡到北京,再到這裏,他有時想,命運真是奇妙,讓他的穩定生活撞上數次巧合,偏偏全與對方相關,如同一出奇幻故事。

可這種奇幻背後,一切又似乎有跡可循,有許多許多人都在幫助他抵達今時今日,朋友、老師、父母,認識的,或是不認識的,當然,還有他自己,人們常說,感謝機遇垂青,但有時,機遇也同樣等着人們的眷顧,命運已經為他拉開最後一幕,他當然會與那個人不留遺憾完成它。

“Fifteen,sixteen,seventeen……”

聽筒中的計數不斷逼近終點,當金向棠喊出“neen”後,他已經走到對方身旁,雨傘舉到對方頭頂,然後,共同喊出了那聲“twenty”。

金向棠驀地睜開雙眼,怔怔看過來,手機仍然扣在耳邊,再一次,風聲與信號同時将聲音傳到耳內。

反應變得遲鈍,但目光已表達出所有,“你今天……演的還是白蛇傳,斷橋嗎?”金向棠看着他,良久,問出這句戲語。

任錦歡莞爾道:“都到結尾了,你怎麽還在說開頭?”

明明是白蛇傳,雷峰塔倒。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學長,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學弟。”

金向棠接過他的傘,與他緊緊相擁。

遠方禮樂隊奏響入場曲,歡呼與掌聲接連鳴起,牧師宣讀誓言,新人允下承諾,要一生一世,熱愛當下。

任錦歡同他走到連橋中央,講起母親的決定:“她其實同意了,但我知道她對舞臺有留戀,接下來三到五年可能是她最後的機會,我想給她留下這些時間,等她實現夢想,再接她過來,所以,在此之前,我跟合夥人說暫時延緩調任,但每年會有些來這邊的出差機會。”

金向棠肯定道:“這已經是非常好的結果了,只是五年而已,況且,我從來就不做被動等待的事情。”他告知對方自己的“半年回國”打算,“即使你告訴我還需更長日子,我也願意将一半時間讓渡與你。”

任錦歡停下腳步,注視他,溫爾道:“學長,你知道嗎,我這人其實很貪心的,如果只有一半,是很難取悅到我的。”他看着略有錯愕的男人,淺淺笑道,“你為什麽不繼續問問,我的出差時長是多久呢?”

難道……

“麥肯錫在全球100多個城市都設有分部,變更辦公室對于我們來說其實很方便,我向合夥人答複延緩時,也申請了來美過渡期,所以——”他故意停下半拍,說出答案,“我每年可自主支配的出差時長也是六個月。”

一半加一半,等于百分之百,這是他作為一個标準的、熱衷平衡的十月FJ人,最喜歡的生活美學。

“你……”金向棠頓了頓,最終啞然失笑,還能有誰與他殊途同歸,一起演繹這出完美結局版“麥琪的禮物”?只有眼前這個人。

他粲然道:“雖然我本科是數學系,但你比我先找到了最優解。我輸了,S大的計量經濟更勝一籌。”

任錦歡也忍不住笑了,他慢慢回憶道:“當初在深圳,你說未來很多無法确定時,你可以一個人冒險,但沒法讓另一個人共擔這種冒險,我那時想,你過去可能經常被當成救星希望、大家的榜樣,習慣獨自解決所有,可是學長,你別忘了,我們已經上過一次賭桌,你說過……你是我的同謀。”

金向棠眼中顫了顫,他的人生曾獲得過諸多肯定,這未嘗不是一種外界施予的“賦魅”,但仍有這麽一個人,将他那句狀似無意、實則有感而發的話記在心裏,讀出背後的自我局限,為他“祛魅”。

知情達意至如此,是命運的恩賜,還是考驗,讓他在“取經”途中遇見對方,數度動搖自認為的堅定。

于是,他道:“我不會忘,我會永遠做你的同謀。”

熱鬧的人聲徘徊在庭院外,金向棠試探問道:“麥肯錫西雅圖office離我現在公司挺近,你要不要考慮申請過來,我可以當你的臨時mentor。”

任錦歡似是猶疑道:“申請不是難事,但還得重新找房子……”

“我去接你,我幫你找。”

他眼梢微揚,輕聲道:“那……還是‘門當戶對’的那種嗎?”

金向棠接住他的小心思:“雖然美國房源沒有國內緊張,但是節約不失為一種美德,我其實很贊同你當初陪我看房時說的性價比原則,要不……‘同門同戶’的那種吧。”

任錦歡擡眼看他,在某個瞬間,與他同時露出難掩的笑意。

不一會兒,喧鬧歡聲進入到庭院中,今天真正的主角終于齊齊出場,帶着攝影師及伴郎伴娘來這邊取景拍照,見到橋上二人後紛紛催促其下來。在扔捧花環節中,時露将這個任務交給了宋鳴雨,他頭回扔,不知道輕重,捧花一下子飛到略高半空,正好被橋上的金向棠接住,徒留下面的伴娘們唉聲一片。

時露替自己的好友姐妹不滿,宋鳴雨不得不代為出頭,對金向棠道:“Eric,you’re not a gentleman.”

“I do apology.”金向棠毫無歉意笑道,并說出發小的幸運餅幹預言,“You make a perfect pass.”

時露挑選的新娘捧花由正中十朵紅玫瑰及外圈十朵白玫瑰構成,配葉有文松、天門冬等等,聽說産自華盛頓公園,金向棠拿在手上,想到什麽,對任錦歡道:“你來我這邊,我應該好好準備你的喬遷禮,華盛頓公園所在的波特蘭被譽為‘玫瑰之城’,栽種了一萬株玫瑰花,我也打算放一些擺在家裏。”

說到這裏,他目光炯炯,将捧花遞到對方面前:“那麽,這位學弟,你是喜歡紅玫瑰,還是白玫瑰?”

馥郁嬌豔的鮮花在陽光下楚楚動人,自有不必多說的好看,可是,任錦歡想,一萬株玫瑰裏也挑不出讓他最心儀的一株,因為他想要的永遠是最好的。

于是,他迎着對方目光走上前去,接過捧花,然後,扔到了橋下——散落的花瓣落在衆人頭頂,倒也浪漫,又一場玫瑰争奪戰開始,可這和他有什麽關系?

他拉着金向棠的領帶輕拽到面前,金向棠笑着傾身,聽他說出了答案:“當然是你這朵金玫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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