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堅白相盈
第二十二話 堅白相盈
——接着我們來說說置換法。
将較為活潑的金屬投入相對惰性的金屬的鹽溶液當中,便能置換出後者,相應地形成活潑金屬的鹽,這便是化學領域的置換反應(Single Displacement Reaction)。其原理在于形成了熱力學更穩定的産物。
複分解(Double Replacement Reaction)也與之類似。反應朝着能生成更穩定産物的方向進行。
先有現象,再提出假說,找到規律。而規律不是被發明的,是被發現的——是堅實的、原本就存在于那裏的東西。
看似簡單的三個物體的運動就可以衍生出不可精确求解的力學模型。在此基礎上将變量增多,便會演變成目前人類無法解決的混沌态吧。而這混沌就是世界。
将具象的現象分門別類,收束為這些基礎的變量,這便是科學所想要實現的事。
——但這是很複雜的,恐怕要花費比想象中更漫長的時間吧。再說回置換法:數千年前人類便學會如何冶煉金屬,而直到十九世紀,才有人确定了金屬活動性順序。元素周期表的建立也是在十九世紀。所以說,收束需要耗費的時間是極為漫長的。
但對于“現在”來說,倘若沒有理論也不強求。複現規律,就算不清楚背後的原理也沒關系——就像古時人們冶煉金屬那樣。
————
軌道電梯正平穩上升。裏面只有手持黑色裝置的伊迪亞·拉姆斯一個人。透明強化玻璃外側,地面已經看不見了,雲層也變了,露出白與黑的交界。
伊迪亞現在意外地平靜。回想起不久前在門前偶然撞見的那人,她想,還好今天帶着槍。
這把槍現在就放置在密閉服外側的口袋中,溫度或許還未散盡。是通過理型還原教的灰色途徑拿到的,市面上不可能流通。
可反過來說,事後處理說不定會變麻煩吧:在這個時代,槍支原本是不允許私人持有的。
想到這裏,她又有點後悔開那槍了。
伊迪亞看了眼上方:距離目的地,那銀白的近地防衛圈,目前仍還有一段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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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環抱雙手,為迎接即将到來的一切,暫且閉目休息一陣子。
伊迪亞想起一個名字:裏耶拉·史蒂文森。
剛才那人說自己是她的兒子。伊迪亞之前從沒聽說過她有小孩,原來是離婚,姓氏也不同……原來如此。而且那女人的氣質也很容易讓人覺得她是個單身主義。
伊迪亞當然記得她。裏耶拉曾經是她的上司,兩人關系也不錯,有共同話題,思考方式也接近。可這都并不妨礙伊迪亞開出那一槍。
或許該從帕拉斯的那次事故講起。
從機神駕駛艙中被發現時,帕拉斯的基靈總容量已經降到了極低的水平,這意味着她的身體中幾乎不再有靈魂存在。這在當時給了伊迪亞沉重的打擊,然而僅僅經過極短的一段時間,她便重新振作起來,并在不久後修改了研究方向,轉而鑽研此前從未涉及過的人工智能領域。那時,向她遞出了橄榄枝正是機構內智能工程學院院長的裏耶拉。
兩人最早是在幾年前機構內部的一次論壇上有過接觸的,她對裏耶拉印象不錯,相信對方也一樣。那時,裏耶拉曾如此向她描述過自己的構想:
“……創造最接近人類的人工智能。用它們來驅使機神,這樣一來也不用耗費人力了。拉姆斯,你是研究機神的,你也清楚吧?使用利歐提姆會對人體産生相當程度的損害。”
“我當然知道。……但這理由完全是堂而皇之——您根本是想創造新的智慧吧?”
這之後,裏耶拉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僵硬。
接着咧開嘴角,露出笑來。像被戳中要害卻一點也不尴尬。這之後又若無其事地聊了各自的研究。裏耶拉對這個年輕人很是看好:“有時間合作吧?我們的研究之間有交叉呢。”
——決意更改研究方向時,伊迪亞首先想起的便是這件事。不只為裏耶拉曾經的歡迎态度,更重要的是——
接近人類的人工智能。要實現帕拉斯的回生,這是最有可能的方法。
那時,名為“外部腦”的輔助思維裝置已經鋪開了。一方面它能夠輔助人思考、記憶得更清晰,同時也作為醫療設備,以治療有腦損傷或意識減退的患者。而外部腦的本質是一種人工智能。接收使用者大腦的電信號并模拟出相應的人格,從而達到并行處理的效果。
對于身體沒有屋裏創傷而僅有意識喪失的帕拉斯,伊迪亞首先嘗試過使用外部腦,但這對帕拉斯的情況行不通。她的腦波衰弱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作為模拟範本的腦波數據并不足以支持外部腦的運作。
——那就使用更強的人工智能。更為強大的、僅靠着現有的腦波也能模拟出健全人格的人工智能——
她抱着這樣的隐秘想法加入了裏耶拉的團隊。恐怕鮮有人想到這層,最多以為她在女兒出事以後心裏有了創傷,故而無法繼續過去機神的研究。這其實也沒錯,經歷了這些以後,對于機神,對于宇宙,伊迪亞已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但——退卻并不是她的作風,寧為玉碎。
她決定向奪走了她的一切的東西複仇。但是,“宇宙”無法成為複仇的對象。
——于是伊迪亞将視線投向了烏拉諾斯。在她看來,這個研究機神的機構無疑是宇宙的代理人。且令人慶幸地:與宇宙不同,它是可以被破壞,可以被毀滅的。
強烈的實現目标的願望。旺盛的行動力。積極描繪出前進道路。這些都是伊迪亞與生俱來的能力。
她經人介紹,進入了名為理型還原教的新宗教,這是暗處的力量。而在明處,伊迪亞聯系了曾經的朋友,埃利吉奧·德瓦勒奇。兩人曾是校友,如今後者已成為三重機構的理事長,而在當時,此人正任職于負責評估科研倫理的克羅諾斯機關。
為了實現回生。
——伊迪亞立刻轉向人工智能的學習。相關知識此前涉獵過,加之有外部腦作輔助,不到一個月便上手了。得益于長年累月的科研經歷,她能為新課題研究的展開自行設置最短路徑,幾乎不走彎路,再通過重複已有案例檢驗理論磨砺直覺。殚精竭慮,唯有目光愈加峭刻。
為了實現複仇。
——利用理型還原教散布有關烏拉諾斯的負面輿論。烏拉諾斯的研究的确有監管所觸及不到的灰色部分,甚至不用編造謠言,只需将社會對于這些灰色地帶的認知稍加調整,便能使之成為衆矢之的。在這之上還有紅之民的問題。将這些全部利用起來。
伊迪亞目不斜視地朝着前方大步邁進。至于失敗,她從未想過。
距離加入裏耶拉的團隊十個月後,她覺得:是時候開始了。
她拷貝了一份尚在研發中的人工智能程序,并私下研究如何使其具有類似外部腦的功能。另一方面,埃利吉奧那裏來了情報,稱上級準備針對烏拉諾斯機構的研究是否存在越界行為進行評議。對此,伊迪亞也提供了經整理過的證據文檔。
可凡事總有意料之外。
一點消息都提前沒有收到,針對烏拉諾斯研究員的逮捕就下來了。隔窗望見那些全副武裝的人時她還真吓了一跳。盡管伊迪亞清楚自己最後不會有事,畢竟是證人,可她怕事情變麻煩:拷貝下來還在修改當中的人工智能程序還在電腦裏,以及為女兒的回生研讀的各類資料文獻,一旦丢失就難以彌補。她得帶走這一切。
聽到槍響聲。一切開始了,無法停止。
伊迪亞知道機構有一處不為人知地通向外面。就走那裏。往那裏去的路上她剛好撞見裏耶拉地從辦公室出來,恐怕是聽見了槍聲,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
兩人的目光在那一刻交彙。
瞬息間,對面臉上表情如流雲變幻。起初似乎還不明白現狀,随後迅速轉為摻雜了難以置信、憤怒等等的不可思議的神情。就好像讀到了自己的內心,知曉她迄今為止的種種行徑一般。
事後回想起來,一切早有征兆:事變發生的前一周裏耶拉曾找過她,要求之前要她整理的人工智能相關綜述。那時女人的狀态就給她一種欲言又止的感覺。她又以提一嘴似的若無其事的語氣說發現系統內有未登記在案的操作記錄,有人将還在研發中的人工智能複制了一份出去。或許那時裏耶拉就已經洞察了一切,只不過,那時無論她還是伊迪亞都沒有将話擺在明面上。
現在看來,讓裏耶拉選擇閉口不談的,多半是同為人母的同理心。至于伊迪亞,那時尚沒有果斷的殺意。客觀上,在上級針對烏拉諾斯的評議有結果之前弄出大的動靜也不好。至于當時有沒有考慮到裏耶拉可能猜到了自己的行動,還真不好說。如今她也忘記了。
——也就是說,伊迪亞剛才說了謊。她不是因為伊迪亞談到那段可疑的操作記錄而殺了她,當時的伊迪亞還沒有激進到那種程度。
其實她沒必要說謊的,當那個叫馬奇馬奇的人質問她是否與烏拉諾斯事變有關時子彈已經确定會射出了,對于一個沒時間留下證據的死人,就算不隐瞞也沒關系吧?——她只是不想再重複那個愚蠢的女人的話術。
——還有比這更荒唐的話嗎?不過是暫時休息而已,她居然說帕拉斯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原來人盛怒到極點時反而會變得極度平靜。伊迪亞冰冷地目視着前方。只見一面露出驚詫表情,裏耶拉身上出現幾個窟窿。接着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此時,伊迪亞感到自己仍被不可思議的平靜籠罩着。
思路清晰得驚人。與面前橫陳的軀體相比,她更在意此人的工作用機當中是否留有別的證據。急于離開此處也沒時間細想,立刻進辦公室将文件一口氣删除幹淨。
之後離開烏拉諾斯機構。那時她想,還好今天帶着槍。
雖說過程與預想中頗有差異,至此,伊迪亞的複仇算是歪歪斜斜地走向了完滿。
——大概是把運氣給耗盡了。
使帕拉斯回生的計劃并未成功。幾個月後,當那沉眠了一年有餘的軀體在外部腦的輔助下醒來、坐起身後,原本熟悉的面孔看向她的瞬間——伊迪亞臉上欣喜、振奮的感情迅速地消退,冷卻。
……那不是她的女兒。說“似是而非”都太過勉強,有明顯人造痕跡的、不可名狀的東西占據了女兒的身體——看一眼就能明白。
事後想想這簡直是必然的結果:帕拉斯身體中的腦波實在太微弱了,僅僅依靠那些根本不足以構築人類的意識,組成新人格的是人工智能程序。說話,做事的方式都與事故發生之前的帕拉斯不同。聽說腦部受損的人使用外部腦後性格也會發生改變,這就像是往身體缺損的部位插入了人造塊吧。
……忒修斯之船。假如只剩下萬分之一的材料來自于最初的那只船,這只船還算是原本那只船嗎?
——不,絕無可能。伊迪亞看着眼前這個東西如此斷言道。
她确信這個東西,這個她一手締造的東西不是人類。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這東西不能使利歐提姆發生形變。
裏耶拉也說過,她希望造出能駕駛機神的人工智能,但一直缺乏關鍵性的進展:這些造物均無法使利歐提姆産生形變。依照目前的假說,根本原因或許在于這些人工智能并沒有靈魂。
靈魂究竟是什麽呢?
現有假說稱:靈魂是一種波。但這也不過只是假說,距離真正探明還有相當漫長的距離,真實情況仍在黑箱中。使利歐提姆金屬形變的也可能并非靈魂,但——
使利歐提姆形變。人類可以完成,脊椎動物可以完成,而人造的智慧無法做到。兩者之間必然存在某種差異,泾渭分明。
那東西在醫院走廊上走着,像個孩子似的邁着好奇而雀躍的步子。
像個孩子似的。可稍加留意便會發覺,她的每一次落腳間隔時間幾乎相同,步幅以幾組長度為循環。蹦跳着一邊哼歌,氣息卻很平穩。
光看外表和常人沒有區別。去醫院檢查,所有指标都十分正常。可正是在這表象背後需要再考慮一步才能發覺的異樣最叫人可怕。
更糟的是,沒有回頭路可走。
原本僅剩絲毫的帕拉斯的腦波,如今也混在人造物的電子流中。停止人工智能,或許就連這僅剩絲毫的也無法保住。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這時,那東西忽然停下來,回頭看着自己笑。一時間,伊迪亞不禁産生出心思被看穿了似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東西為什麽會要笑呢?她不明白,很惱火。可就算再不情願,她們之後還是得一起生活的,想不出其他處理方法了。既然如此,有必要給那東西取個名字。
——阿斯特(Aster)。
一個單詞自然地浮現于腦海中。紫苑花,或是星星——伊迪亞用這個名字提醒自己:宇宙的詛咒仍緊緊跟随着她,一切尚未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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