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Best Wishes to You

第二十三話 Best Wishes to You

子彈從槍口出去。熱度散不掉，槍管一下子非常燙。

原子分布稀薄的宇宙空間中，連空氣的摩擦力都不會有。子彈筆直地往前進。

這之後會發生什麽似乎已經注定。總在沖動下做出錯誤選擇的她，大概會在看到從親生女兒身體中冒出血珠的瞬間清醒過來吧。

結果似乎已經注定，除非變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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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攸關生死的瞬息間，阿斯特忽然有種錯位感。人類的軀殼正警鈴大作，知道這是避不開的，徒勞分泌腎上腺素；心理卻沒有緊張、慌亂的感覺。她一向不擅長負面情緒的感知。

——又或許不是這樣。恐懼被別的情感蓋過去了嗎？悲哀。

眼下的局面她早已預見，乃至這歇斯底裏的一槍。她清楚眼前這人的計劃最終會落空，所以悲哀。她仍對自己的選擇堅定不移：沒有告訴此人，你會失敗，沒有。對于執念深重到這個地步的人，除了讓她自己撞上南牆之外再無解決辦法。

至于她的理論失效的原因……

“堅白之石”。

又想起那名為堅白的青年說過的話：堅白之石，靈魂好比石頭中所蘊藉的堅白的性質一般，脫離了“石”這個載體，堅白依舊是可以獨立存在的。

但是，與之相對的還有另一種說法，“堅白相盈”：無堅得白，必相盈也。兩種屬性是互相滲透的。阿斯特覺得，身體與靈魂就是這樣的關系。意志影響身體，身體同樣會塑造意志。此刻的悲哀不正是證明嗎？

與身體相互依存了數年的阿斯特的意志，靈魂，早已同這具身體密不可分了。

這便是伊迪亞所犯的致命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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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比子彈更快到達的。是一座漆黑的山。

眨眼便無征兆地出現了，像是卡在不到一幀時間裏被傳送過來似的。高速飛行的子彈撞上去，卻像蚊蟲叮咬皮膚般——沒有絲毫缺損，也未出現任何移動，震動。

是一只泛着金屬光澤的巨大手掌。

這之後，一個令人懷念的聲音傳入腦中：“——差一點沒趕上。我們終于又見面了，阿斯特。”

那是如羽毛一般輕盈的、透明的男性的聲音。

好像将中途間隔的漫長時間都壓縮了，壓到不能更緊實，只有薄薄的一片——好像彼此分離只是發生在上個瞬間的事，所以沒有流淚，只剩重逢的喜悅與充足感在心頭蔓延——“堅白！”

機械構建的面部沒有表情，阿斯特卻感覺到他在微笑，既暧昧又溫和。表現有變化，內核卻是不變的。

她看了一眼伊迪亞。女人身體癱軟，跪坐地上。是眼見機神出現，清楚自己的攻擊再不可能奏效了——又或是為方才那一槍擊中的後果感到害怕——哪一個是正确答案呢？不知道啊。或許也沒有明确的答案吧，這模糊的、不清不楚的感覺也正是人類的有趣之處。

讓她先冷靜一會兒吧。不會有事的——阿斯特轉頭看向深邃的遠處。

“怎麽了？”堅白問。

“……不，沒什麽。接下來呢？你想好要做什麽了嗎？”

“與德米德蒙的作戰或許還需要我。”

“那帶上我吧。”

“你的母親呢？”

“她是很堅韌的人。況且我留在這裏也只會把問題變得更複雜吧。”

“那……”

機神攤開手掌，像在邀請人舞蹈。從手掌邊緣移動到寬闊的掌心。而後，像條懸臂似的，那捧着阿斯特接近駕駛艙的位置。只相隔很短一段距離，她沖裏面輕輕一躍。

“據上次并肩作戰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

“嗯，是啊！”

話雖如此，基本沒有需要她操作的。她只是好久沒和堅白說過話了。

“真奇妙，我沒想過還能再見到你。你做了什麽？”

“修理，重新整理回路，讓這架機械成為它應有的樣子……”

“應有的樣子？”

“即烏拉諾斯原本的構想，讓它成為更适合人在宇宙空間內的新身體。另外，我也是想到了你。”

“我？”

“因為你如此憧憬着宇宙。原本啊，我是沒什麽強烈的願望。可現在有了，是你強烈的願望影響了我，讓我産生要追逐你背影的念頭。”

“弄錯了吧。你遠比我堅定強大得多，不應該是我在追逐你嗎？”

“只是對痛苦的感知遲鈍，我覺得這算不上堅強。我想先學會感受，像你們——像人類一樣，擁有充沛情感。對，這是我的另一個願望。”

機神在虛空之中前行。這空間裏到處漂着星星的碎屑。

“你說，‘你們人類’……”機神頓了一下，“你還将我視作人類，将……現在的我？”

“只是換了一個軀體而已，我不覺得有任何變化呀！會和我說話，抱有憧憬，并對自己的變化感到不安……”

“可是，變化的地方有這麽多啊。血肉不在了，也不會有神經遞質産生，感受多少也和過去有差異。也不再能吃到東西，不再有睡眠了。這樣仍還是人嗎？”

“嗯，我不覺得有任何變化呀。我們還想着同樣的事，看着同樣的風景。感情也一樣，和過去相比雖有變化，但也會有過去無法體驗的感覺産生。”

“是這樣嗎？”

“嗯！是呀！”她肯定地說道，随後咯咯笑起來。

堅白停頓了一會兒。

他說：“這麽說的話……阿斯特，你也早就已經是人類了。”

想着該如何回話，兩人接近與德米德蒙交戰的區域，這時與一個銀白的影子擦肩。機神雅典娜，或者說帕拉斯——正向遠離戰場的方向、向近地軌道方向駛去。看着那背影，阿斯特慢慢微笑了。

————

伊迪亞·拉姆斯呆然伫立于平臺上。只有她一個人，周圍安靜異常。偶有聲音，是她自身的心跳，密閉服的摩擦。

——剛才發生了什麽？逝者的機神出現了，随後帶着阿斯特離去……她在做夢嗎？

精神恍惚……但，這恐怕就是結束了。耗費的時間全部付之東流。她總是運氣不好，想做到的事付出再多努力、再多犧牲都無法完成。為什麽呢？莫非這也是詛咒嗎？

脫力。直着上身跪下來，悻悻發笑，笑聲如大壩崩裂，洪水決堤。

忽然不知哪裏傳來聲音。幻覺一般——真空中哪裏有聲音？抱着這樣的疑問，卻還是扭過頭去。如将過去數千日月如排開海水般向兩側撥開，那聲音有這般強大的力量。

“——母親。”

在她心中維持了千百個日夜的東西，在接觸到那聲音的瞬間——全部消散了，化解了。

在她重新聽見帕拉斯聲音的瞬間。

——那聲音是有這般強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