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生和死

生和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蔣佩芸感覺車上十來個“一條龍”的兄弟們有點憋不住笑的聲音。

車是直接開到門口的，小村莊，但是空地多，自家門口就能停上好幾輛。

門口出來了個中年婦女，微胖，天黑又背光，看不出什麽表情，是喪事，總不會笑着來迎接，她說：“姨媽，你來了。”

聲音有些沙啞。

後面又出來了個男人，招手對着後面那波人，說:“胡師傅，這裏，這裏。”

兩波人進去，裏邊突然就哭成一片，蔣佩芸吓了一大跳，感情他們是壓軸的？哭了不到半分鐘都停了下來，有真挂了眼淚的，有面帶哀傷但是眼睛裏沒有眼淚的。站着的那些人，就拿了毛巾給那些哭的人，這一驚一乍的有點突然。

然後好像都恢複了平常的狀态，做事的做事，圍着屍體的繼續坐着，有幾個小孩兒跑來跑去。

堂屋中間位置，也就是幾個人圍着的中間，頭蓋了白布，身上穿着普通黑色斜襟盤扣的襖子，綢緞面料，看着是新的，白色襪子黑色布鞋。筆挺的躺着，看過去就有點不太願意再走近。

是那個表奶奶沒錯了。

蔣佩芸又裹了裹衣服，感覺更冷了，汗毛止不住的想豎起來。

用過簡單的便飯，來的晚大家都吃過了，就是把剩菜剩飯熱下給她們吃，家裏有人去世了，吃什麽倒沒什麽要緊的，熱乎就行。

胡天那邊是新上的，都是素菜，蔣佩芸看了看也沒興趣。

奶奶被幾個老人家和中年婦女叫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就找了個角落坐下想玩下手機，拿出來看着電量又放了回去，這玩一小時就得沒電了還是省着點接電話吧。

看到門口‘一條龍’的兄弟們正在搭臺子，還沒搭起燈，顯得有些暗，天氣冷，嘴巴吐出來的氣特別明顯，混着十幾號人在那裏忙活，有點霧氣騰騰的感覺。

不過沒有看到胡天，再看到的時候是古裝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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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白色斜襟長衫，黑夜裏特別明顯的一個人，五指寬的腰帶倒是沒顯得臃腫，反而把他腰身襯托了出來，外面再是一件寬松寬袖的外罩衫，紗的質地，披到小腿位置。

他出現的時候‘一條龍’的人都圍了上去，知道是辦正事了。

只見胡天指揮着，這人不參與所謂的道場做法，但是也可以明顯的看出來，他是在指導這些人做事。

這麽看着還真有點正規公司正規做業務的感覺了。

之前聽自己家老太太和胡天對話，知道他們連和尚的活也接，那和尚的話頭發是個難題，難道要頂個塑料腦殼嗎？

蔣佩芸歪着腦袋看他，胡天也回頭看她，就這麽又對視上了，那人皺着眉頭看她，好似他欠了他幾百萬似得。

但是挑釁這種東西她是不怕的，他看讓他看，自己也不示弱的回敬。

胡天竟然還走了過來，旁邊都是忙忙碌碌的在做着準備，他走路速度也不快，好像慢鏡頭，可能是因為人長得好看，所以視線裏他是最搶眼的那個。

胡天皺着眉頭打量她，語氣已經不太好了，問：“真不認識？”

“因該認識？我因該是真不認識。”她完了還想了想，對方語氣不怎麽樣，于是自己語氣也不怎麽樣就說：“八成你是認錯人了吧。”

胡天抿了抿嘴唇，輕輕的‘哼’了聲，袖子一甩，回去了。

他哼，蔣佩芸也哼，哼誰不會似得。

蔣佩芸有點納悶，她感覺自己是那個喝醉了酒的渣男，對一個叫胡天的姑娘做了不可描述的事情，然後自己拍拍屁股走了，讓人家姑娘恨上了。

別說姑娘，她連小夥子都沒碰過好麽？

操場大，人圍了一圈又一圈，小村子，一年到頭也沒多少新鮮事，很多村裏人來湊熱鬧了。

大人圍在一起倒還好，也都安靜，畢竟是個嚴肅場合，就是小孩子多，跑來跑去還喜歡尖叫，就顯得特別熱鬧和鬧騰，不過似乎大家都挺習慣的。

大人和小孩，活着的和死了的，好像場景被割裂了開來，是完全不同的天地。

胡天教人拿了兩根紅蠟燭開始點，蔣佩芸正納悶怎麽是紅蠟燭的時候，突然不知道是哪個小孩唱起了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

然後小孩兒都應和着唱了起來，有幾個還在比誰唱的響……場面不止一點點的尴尬，尴尬裏面又帶了點莫名其妙的歡樂。

大概是現在條件都還可以，小孩生日給他們買過蛋糕吹過蠟燭，于是這個點蠟燭的動作換起了曾經那快樂的回憶……

看着有些個鄰居和親戚憋着笑轉過頭去，有些父母趕緊去捂孩子的嘴，有些去把小孩驅走，讓他們到其他地方玩。

蔣佩芸也覺得有點好笑，就靠在旁邊捂着嘴笑，但是又接收到一道視線，是胡天的，蔣佩芸瞬間收起笑容，立正站好。

頭上好像又出現了幾個字：我是渣男……

蔣佩芸有點受不了這種視線，心裏想着，真不行要不等下找胡天約個架吧……

是個小插曲又是孩子，主人家也沒放心上，孩子散了這個插曲也就過去了。

胡天繼續指揮人，蠟燭點上，香也點上，在高高的兩張八仙桌旁邊又放了一張四方桌，有點舊，和旁邊被華麗裝扮過的八仙桌形成明顯對比。放上了去世人的黑白照，一把椅子，椅子下面放了雙黑色布鞋，用磚頭墊着沒有直接放在地上。

他和旁邊的同伴叮囑了幾句，那道士打扮的人就走了過來，對她招招手。

蔣佩芸左右看看，确定是在叫她，就走了過去。

然後道士打扮的人拿了件白衣服，一根草繩，還有個小帽子，帽子上還有個紅布折成的方塊縫在上面。

“這……孝服？”

“是啊，穿上吧。”

蔣佩芸拿了過來，左右找她家老太太，沒找着。

“她家沒親男丁，八字就你合适。”道士打扮的人對她還算耐心。

這邊在說，其他親戚也圍了過來，之前還沒什麽人理睬她，現在倒是成主角了。

一個進門時候招呼他們的中年婦女也走了過來，說：“侄女，幫幫忙吧，必須要個有親戚關系的男丁，可我家裏邊沒有男丁，師父說就你合适。”說着眼睛紅起來了，手輕輕捂在嘴巴上。

蔣佩芸有那麽點不知道怎麽安慰人，看着這個遠房親戚就點了點頭說:“那什麽……阿姨，我穿我穿。”

為了表示自己沒有不願意，立馬就往身上套，孝服就是一件白色簡易版浴袍的樣式，草繩綁在腰間代替了腰帶。帽子是小小的方帽就只能扣住頭頂，像那簡易版本的新疆小帽子。

她穿的是男版孝服，女版帽子是長長的披在肩膀位置，就像那位阿姨穿的一樣。

披麻戴孝，還真是男丁了。

在厚外套上罩着自然沒什麽好看不好看的說法了，肯定是不會好看到哪裏去，然後又看到胡天招呼她過去。

胡天穿着這套行頭，一副古人樣子還真有點讓人肅然起敬，就跑了過去，說:“胡天師傅，什麽事？”

“我叫胡法，胡天的哥哥。”

話剛說完就聽到幹完活在旁邊蹲着抽煙的幾個道士“噗”的一聲，然後咳嗽起來，肩膀抖動的厲害，硬是沒笑出聲。

沒等蔣佩芸說話，這邊又說:“等下要抱屍體的頭，你有個心理準備。”

那就有點慌了，雖然她奶奶也和她提過一嘴，但是就這麽直接的被告知還是有點怕，長這麽大，掏過鳥蛋，摸過龍蝦，刨過蚯蚓，就是沒想過有朝一日要去抱屍體的頭。蔣佩芸整個人的汗毛和頭發都豎起來了。

“胡……胡大哥，真的要抱啊？”

“怕了？”胡天指揮這幾個人整理着桌面上的幾盤素菜和葷菜，陰陽怪氣的問道。

這根本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是壓根沒有想過也沒有接觸過的事情，別說捧屍體頭了，連看到屍體她這輩子都沒有過幾次。

但她也不想認慫，半仰着頭，小公雞似得對胡天說:“這……這有什麽好怕的。”

胡法擡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屍體的方向，說不上燈火通明吧，畢竟是老房子，有些地方用了白色節能燈，有些地方用着老式的燈泡，所以看到白色的燈光顯得荒涼，看到黃色的燈光又覺得溫暖。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心理。

于是就‘哼’了聲，幹脆不理她。

蔣佩芸瞬間火被點着，正想說：你看我這麽不爽，要不我們去打一架吧！

但是話還沒有說出口，她奶奶突然就過來了，沒有鋪墊，直接說:“等下去抱你表奶奶的頭。”

蔣佩芸雖然渾身豎着汗毛，清清楚楚的表現着不願意，但是身體很誠實的點了點頭，嘴裏條件反射的說了“好的。”

反應過來就直想抽自己腦袋，這是多年下來對老太太言聽計從的後遺症。小時候太調皮，是被爺爺和奶奶混合雙打給打服的，長大點了爺爺去世後也開始懂事了，就覺得不忍心去忤逆老太太。

到現在看着老太太年紀越來越大，頭發越來越白，就想着這人在世上還能多少年？能讓她順心點就盡量讓她順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