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化妝師八點鐘上門。
早上七點半的時候, 一個手拎化妝箱的女人走進這片小區。
小區太老了,單元規劃有問題, 她轉了好幾圈沒找到地方。
前面走過來一個女人,化妝師上前問道:“請問, 34號怎麽走?”
女人擡了下眸:“往前左拐,第三棟樓。”
化妝師道謝:“謝謝。”
女人沒說話,站在原地不動。
等化妝師往34號單元樓走的時候,那女人跟着一塊走了。
化妝師停下腳步, 轉頭笑了笑:“你怎麽跟着我呀。”
她悄悄打量一下眼前這個奇怪的女人。她皮膚很白, 身材極好,穿着一件大紅色的連衣裙,長長的黑色卷發披在肩後。她沒化妝,唇色卻依然顯出淺淡誘人的玫瑰豆沙色,天生的。
化妝師暗暗羨慕, 這種天生的性感, 一萬個女人裏面,也挑不出一個來。
她似乎有心事, 眼神像游離在另外一個世界裏。
她眉頭一直擰着, 似乎在搖擺和糾結着什麽。
這樣的美人竟然也有煩心事嗎。
化妝師又說了遍:“您是需要我幫忙嗎?”
蘇陌回過神來:“我回家, 我家就在34號。”
化妝師笑了笑:“那真巧了,我跟着你走吧, 就不會迷路了。”
“我第一次來這邊,是給一個準新娘化妝的,她今天訂婚。”
蘇陌嗯了聲, 低頭看着地面,很久才出聲:“她真幸福。”
化妝師笑道:“可不是嗎,你別看我就拎着一個化妝箱,好像沒什麽似的。其實我是西瓊市十佳化妝師之一,我的檔期可難約了。”
蘇陌:“那你怎麽來這種破地方啊。”
包括化妝師等一切訂婚方面的事都是付雨安安排的,蘇陌并不知道具體情境。
化妝師笑了笑,滿臉豔羨:“是這準新娘的婆婆找到我的,說他兒子特別喜歡這個準新娘。不是最好的東西,都配不上她。”
再具體的她不方便對一個外人多透露。
蘇陌低頭:“那麽好的男人,值得最好的女人。”
而她是一個自私醜陋的罪人。
到了34號樓下,蘇陌拿出鑰匙,打開樓道門。
化妝師進去,蘇陌關上門。
化妝師在裏面,隔着藍綠色的鐵門欄問道:“你不進來嗎?”
蘇陌搖頭:“不了。”說完轉身走了。
童秋蔓開門,請化妝師進來:“準新娘出去吃早飯了,一會就回來。”
化妝師坐在沙發上,接過水杯,突然問道:“是穿紅色連衣裙的嗎,頭發很長,卷發。”
童秋蔓點頭:“這麽巧,你們遇上了啊。”
化妝師握着杯子,沒說話。
童秋蔓到陽臺上給蘇陌打電話,一遍兩遍沒人接,最後直接關機了。
化妝師一看就明白了,那女人大概是要逃婚。
臨近中午的時候,蘇陌依然沒有消息,她們只好先去酒店。說不定蘇陌已經先到了呢。
童秋蔓看過了,蘇陌房間的禮服和那只鑽石小皇冠頭飾都不在了,被她拿走了。
五星級酒店宴會廳被布置得璀璨而浪漫。
付雨安和周樹彬在迎賓處接待賓客。他們沒大辦,只請了親近的人。
童秋蔓和蘇培元趕到。
兩個媽媽走到一邊,互相交換了一下消息,準新娘和準新郎都失聯了。
童秋蔓急地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原本以為茉莉提前到了的。”
付雨安是個不緊不慢的性子,只淡淡道:“再等等吧。”
童秋蔓一直在給蘇陌打電話,提示音永遠都是關機。眼看着賓客就要到齊了,她走來走去,急得不行。
付雨安站在窗邊,擡頭看了看天,天氣預報說今天是晴天,一大片烏雲卻從天邊飄了過來。
有電話進來,付雨安接通。
鄒星辰的聲音低啞憔悴,像是一天一夜沒睡覺一般:“媽。”
付雨安嗯了聲,并不多問什麽。
他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訂婚典禮取消吧。”
付雨安:“嗯。”
電話結束。
新郎新娘雙雙逃婚。
付雨安走上舞臺中央。她穿着一身酒紅色套裙,長發館起,因為保養的好,加上本身高貴冷豔的出衆氣質,看起來跟三十多歲的冰雪美人一樣。
“對不起了大家,今天的訂婚典禮時間推遲。”
“請大家用餐,當親朋好友相聚。”
有人問:“為什麽取消了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其中不乏喜歡八卦的人
付雨安答道:“不是取消,是推遲。”
要說這個世界上,誰最了解鄒星辰,就是付雨安了。
又有人問:“那推遲到什麽時候啊?”
付雨安答道:“我想,不會太久吧。”
她優雅從容地從舞臺上下來,走到已經快要崩潰的童秋蔓面前:“不要怪孩子,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她一直都是一個尊重愛情的人。
童秋蔓已經開始後悔為什麽今天早上要放蘇陌出門。要是被她逮到她,看她怎麽收拾她。
賓客們用完午餐,付雨安和周樹彬站在送賓處,一個一個把他們送走。
一切井然有序。
直到李書情的出現。
周樹彬看到李書情的瞬間,臉色就變了。他走過去:“你來幹什麽,這裏不歡迎你。”
李書情其實跟付雨安同齡,但她太瘦了,面相刻薄。
這個人似乎在她女兒周沁雅死的時候就跟着死去了。她的餘生都生活在報複和對鄒星辰母子的詛咒中,像個瘋子一樣。
當年周沁雅的屍體被人從河裏撈出來,身上帶着一封情書,寫給鄒星辰的。
鄒星辰一直把這個單純善良的繼妹當成自己的親妹妹,從未生過半分其他情愫。他拒絕了她,她自殺了。
少年鄒星辰被李書情指着鼻子罵,從家裏罵到學校,從現實罵到網絡,罵他引誘玩弄他的繼妹,逼死了她。
李書情發過毒誓,她這輩子都不會讓鄒星辰他們母子好過。
李書情冷笑一聲:“聽說準新娘沒來啊,你說這是不是報應,付雨安。”
付雨安永遠都是一副安安靜靜的模樣,仿佛世界上就沒有能惹她生氣的事。
她都不用說話,周樹彬就已經護在了前面,他指着已經陷入瘋狂很多年的前妻:“出去!”
李書情擡頭:“你被這個狐貍精灌了什麽迷魂藥了!”
付雨安走上前:“第一,我是在你們離婚兩年之後嫁入周家的,堂堂正正,明媒正娶,不存在狐貍精一說。第二,不許你動我兒子一根毫毛。”
話是狠話,語氣卻又出奇地平靜。
“當年沁雅出事,你把他逼成什麽樣了。”
那活潑明朗的少年,變得冷漠安靜,似乎只在一夕之間。
李書情像個受到刺激的潑婦一樣大喊:“可是我的女兒死了啊,你兒子好歹還活着,還能叫你一聲媽媽,我呢,我什麽都沒有了,男人沒了,女兒也沒了。”
付雨安冷冷道:“那你就去死吧。”
蘇陌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她手上拎着一個紙袋,袋子裏裝着那件紅色的禮服,水晶鑽石小皇冠。
另外還有兩個小盒子,一個裝着認識不久的時候,他送給她的鑽石手鏈。一個是那枚祖母綠的戒指。
蘇陌坐在街邊長椅上,低頭看着空蕩蕩的手指。
不知道什麽時候,有細霧般的小雨飄了下來,灑在她的長發上,小得都凝不成水珠。
一對情侶從她面前走過去,女人縮在男人懷裏,男人護着女人,往街邊小店的屋檐底下躲雨去。
蘇陌想起來,第一次去周奶奶家。一個紳士和一個淑女在院子裏搶自行車騎。突然下了瓢潑大雨。他脫掉身上的外套,罩在她頭上,護着她跑。
她的衣服濕了,他冒雨給她買換洗衣服,內衣還買小了一號。
她笑了一下,那個自大狂,總看不起人。
蘇陌起身,跟着人群往走進了商場,因為雨已經越下越大了。
她需要一把傘。
蘇陌走進超近,在賣傘的貨架上挑選。
有純色的、碎花的、條紋的、卡通圖案的。她選了一個碎花的。
價格中等。
要是他,他一定會嫌這些太過花裏胡哨,他選純色的,最關鍵的一點,他一定拿最貴的。
“那些便宜貨,配不上老子。”
他一定會這麽說。
蘇陌選好傘,排隊付了錢。
她走到商場門口,問值班的保安:“請問,附近有寄快遞的地方嗎?”
保安:“這個門出去,左拐,有家中通。”
蘇陌道謝,撐起傘,沖進了大雨裏。
她做不到當面把這些東西還給他,選擇了一個不用面對的方式。
走進快遞點,蘇陌說寄快遞,工作人員問,是寄什麽的。
蘇陌:“這附近有順風嗎?”她才想起來,東西太貴重,一般的快遞不放心,順風可能會好一點。
中通快遞的工作人員白了她一眼:“沒有。”
蘇陌拿出手機查了一下,最近的一家也要三四站路。
她攔了輛出租車過去。
等東西寄好,蘇陌從快遞點出來,天已經半黑了,雨暫時停了。
蘇陌繼續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一輛藍色的大貨車從眼前開過,上面用碩大的白字寫着XX搬家公司。跟初見他的時候,他搬家的那家公司是同一家。
當時她把注意力全放在停在旁邊的限量版賓利上了,竟還記得搬家公司這點細節。
其實細算起來,也就大半個月之前。
居然才過了大半個月,生活中已經處處充斥着他的痕跡和回憶了。
蘇陌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該往哪走。
突然聽見旁邊巷口裏面有人呼救。
“救命,你們別過來。”
聲音略顯幼稚,像是小學生。
蘇陌拐進巷子裏,兩個人高馬大的中學生在問一個小男孩要所謂的保護費,零花錢。
被欺負的小男孩看見蘇陌,向她求助:“姐姐,救我。”
兩個中學生轉頭:“別他媽多管閑事。”
經歷過李廣全和蕭茹的事,蘇陌掂量過,那兩個學生不會是她的對手,這又是街上,不會有問題。
她走過去,擡了擡下巴:“以大欺小,有意思嗎。”
說完把手上的包放在牆邊地上:“是一塊來,還是一個一個來?”
兩個中學生只想要點零花錢,不想惹事,瞪了蘇陌一眼,背起書包跑了。
蘇陌拎起地上的包,走到小男孩面前,蹲下來:“你家在哪裏,姐姐送你回家。”
小男孩手還在抖,眼裏尚殘留着未退的恐懼。
對一個七八歲的小孩來說,高年級的中學生跟社會人沒什麽兩樣,尤其他們剛才還威脅他,不給錢就把他手指剁了。
蘇陌揉了下小孩的頭發:“別怕。”
小男孩一頭撲進蘇陌懷裏,哭了起來:“謝謝姐姐保護我。”
“剛才我吓死了,我以為我要死了。”
“姐姐?”
“你怎麽也哭了?”
蘇陌站起來:“沒事。”她把小男孩送回巷子後面的家。轉身又折了回來。
她靠牆蹲在青石磚鋪成的地板上,擡頭看着昏暗的路燈。
她被李廣全綁用皮帶綁在椅子上差點被猥瑣,那時候的心情,絕望又冰涼。他踹開門,帶着一身的光和亮,來救她了。
謝謝你保護我。
謝謝你。
她抱着膝蓋,頭埋進臂彎裏,終于哭出了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她起身,像是丢了魂魄一樣,失神地往巷子外面走。
後面有人喊住她:“小姐,你的包沒拿。”
蘇陌折回去,把包裏的手機鑰匙錢包拿出來,抓起包包,準備扔垃圾桶。
那位出來扔垃圾的大媽說道:“這麽好的包,就扔了啊?”
蘇陌松開手,包包掉進了黑色大塑料桶裏,與躺在一堆黑色垃圾袋上面。
她轉身,頭也沒回地走了。
那只橘色的愛馬仕新款包包,代表着她的虛榮心,背負着她沉痛過去的包包,就這樣被她丢棄了。
這一瞬間,她像是重生了。
她被某種力量治愈了。
只是為什麽,心裏還是空了一塊。像被抽幹了力氣,連呼吸都覺得痛。
她站在巷口路燈底下,低頭看着燈光下自己的影子。
眼淚一滴滴砸落。
她弄丢了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她發了瘋一般往快遞公司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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