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鬧劇

第56章 鬧劇

喪事在老家舉行，每個秦家人都很忙。

要辦宴席、設靈堂、接親戚、安排人哭喪……

秦歡從最開始的頭腦發懵中逐漸清醒過來，她早已經歷過生死，秦父的離世也不如養母那般突然，所有人都有所準備。但那一天真的到來時，卻還是覺得措手不及。

起初的不可接受，到後來逐漸接受這個事實。

養父的遺體就擺在堂屋的棺材裏，還未封棺。

秦歡跪坐在蒲團上，一邊機械地燒着紙錢，一邊聽着耳邊親人們的哭泣。

眼淚似乎快要流幹了，可若是想到記憶中的某個畫面，仍然有淚水會突然滑落。

她燒着燒着，擦了擦眼睛，漸漸發覺耳邊的哭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刺耳的吵鬧。

“怎麽了？”她準備去看看。

楊茂攔住了她。

“姐，沒什麽大事，你這幾天沒怎麽休息，去睡一會兒吧，這裏我來。”

秦歡愈發覺得不妙，推開了楊茂的手，走到屋子外面。

黑壓壓的一群人，有人打架、有人争吵、有人哭泣、有人勸架。

突然，中間那個陌生的蒼老的女人看到了秦歡，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朝她撲了過來。

“我的孫女兒，我找了你好久，終于讓奶奶找到你了！”老太太喜極而泣地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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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上前對那老太太又打又罵，“臭不要臉的，人家的喪事上來認女兒，你要不要臉？給我滾！”

旁邊的男人趕忙上前推搡姑姑：“你敢打我媽，我打死你！”

“轟”的一聲，秦歡覺得大腦有什麽東西斷了，她一時無法将女人說的話與自己聯系起來。

她看着那些人，那些人也看着她。

楊茂擔憂地拉着她的手說：“姐，先進屋吧。”

她任由楊茂牽着自己上了樓，腳步虛浮着，仿佛随時就會從樓梯滾落。她從來都沒發覺原來自己竟也會如此脆弱。

秦歡躺在床上的時候，想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那些從不與人啓齒的童年記憶，她被暗地裏嘲笑是野孩子的黯淡時光，她試圖挽回秦父的心，而做出的徒勞無功的蠢事……

因為這個身份她承擔了太多本可以不用承受的事情，她從不去尋找所謂的親生父母，始作俑者在她心裏已經成了無關緊要的路人甲。

可偏偏在她這顆種子成熟的時候，他們來了。

在養父的葬禮上。

樓下的吵鬧終于停了。

天黑了下來，她在黑夜裏點了根煙，靠在窗前，看到那裏又來了個陌生的女人，她穿的不好，臉也很蒼老，飽經風霜的模樣。她拉扯那兩個自稱她親生父親和親生奶奶的人，可她拉不動，反而被扇了幾巴掌，她無助地抱頭哭泣。

三個人，就在靈堂外，一個想走卻走不了，另外兩個不肯走，又不敢再靠近。

幾個嬸嬸帶着姑姑在這時敲響了房門。

姑姑年紀也大了，連日的勞累，白頭發都多了一些。

姑姑的眼睛腫着，喉嚨哭啞了。

“歡歡，我和你幾個叔叔伯伯嬸嬸商量了一下，再怎麽他們是你親生父母，你如果想見，就去見見他們吧。”

秦歡搖了搖頭。

掐了煙，略帶疲憊地說：“不去。我只有一個爸爸和一個媽媽，他們算什麽？”

姑姑愣了一下，眼眶通紅。

伯母欣慰地拍了拍秦歡的背：“好在你是明事理的。”

“姑姑嬸嬸，你們累了幾天了，別再為這種人發愁，我報了警，待會兒警察就過來了。”

姑姑嘆了口氣，點點頭，卻似乎又想說什麽。

伯母的眼睛裏帶了些憐憫：“那個女人說，她當年生下了你，是個女孩子，你爸爸和奶奶要把你扔到糞坑。她那個時候剛生産，搶不過他們，只能跪着求他們，把你放到外面，也許還有一條生路。他們怕人多的地方被人發現，就扔到了林子裏。”

那麽冷的冬天，一個剛出生的女嬰，也許會被凍死，也許會被野豬吃了，只有一點點的可能，被上山的人發現，而那人善心大發，将她帶回家。

她算命好的。

秦歡輕嘲了一聲。

“伯娘，不用管他們，他們再鬧，會有警察把他們帶走。”

秦歡回到了樓下的靈堂，那三人見到她便要挨過來，被秦家人攔着。

老太太是個哭戲的好手，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哭訴着這些年找她的艱辛，訴說當年如何如何後悔，男人也在旁邊附和，只有女人，怯弱地站在一邊，想靠近，卻又不敢。

秦歡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便進入靈堂，繼續給秦父燒紙。

任外面動靜震天，她泰然自若。

警察是和譚其遠一同來的。

警察來了，便将那三人帶走了，

秦歡的眼前忽然來了一個穿着挺立西褲的男人，他在她跟前蹲下來，拿過一團黃色的方方正正的紙錢，慢慢撕開，丢進火堆。

“吃飯了嗎？”秦歡問他。

他搖搖頭：“不餓。老師，節哀，這些天你受累了。”

秦歡搖頭：“不累，應該的。”

“譚其遠，我沒吃飯，待會兒陪我吃點吧。”

“好。”

秦家的人都忙着幾日後要辦的宴席的各色事務，還要招待從各個地方過來的親戚朋友，每個人都忙，準點吃飯是不可能的。

秦歡在廚房裏找了點吃的，端上樓，和譚其遠兩個人相顧無言地吃着。

秦歡的房子裏擺着一張養母年輕時候的照片，養母抱着秦歡，兩個人穿的很樸素，但很開心。

這張照片是收拾遺物那天在養父的房間裏找到的，這麽多年她從不知曉。

吃着吃着，她沒了胃口，盯着那張照片，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點了根煙。

“我剛上高中的時候，我媽終于懷孕了。爸媽都很高興，這麽多年，他們終于有自己的孩子，我也替他們高興。”

回憶往昔，那時甜蜜溫馨的時光，仍會令多年後的人感到快樂。

“爸媽怕我多想，給我單獨搞了個存折，裏面存了我以後讀大學的錢，爸爸說，他會繼續努力給我賺嫁妝。

“其實我那會兒心理強大了很多，真的為他們高興。有一回我爸從工地幹活回來，路上遇到一個擺攤算命的，他那天高興，算了一卦。

“算命的說，我克我媽，有我在，我媽活不長的。”

秦歡眼睛冷冷的，嘴角笑了一下，讓人有些膽寒。

“無稽之談，這個世上沒有誰克誰，活着都能讓別人死的話，誰還敢惹他？”

“但有時候，真的就那麽巧。我媽懷孕七個月的時候，來我的學校看我。她提了牛奶，買了水果，結果剛到學校門口，經過的一輛貨車失控，直接撞向了她。”

秦歡是親眼看着養母在自己眼前去世的，每每想起那天，都會控制不住的流眼淚。

“那天以後，爸爸就變了個人。他恨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