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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二日,馬車出門一路暢通,首次不用像做賊一般令我感慨萬千,但目光落在一旁師姐身上,立馬偃旗息鼓,我原本的打算是要帶上小藍,因我自小便對認路不在行,上一回又是糊裏糊塗出了山,下一回若想成功逃脫,只得靠小藍,可惜小藍命運也是多舛,與我一樣是被扛進山莊的,如此一來,我不得不先讓它認個路,結果這計劃約莫被師姐看穿了,奶奶的。

此刻圓圓在外頭駕車,我雖辨不出方向,卻也感覺出來她左兜右轉了好些圈,透過飄忽起伏的窗帷我已第三次瞥見了同一棵鳳凰木,十分氣悶。

我鼓起眼睛,目露兇光,将牙齒咬得咯咯響,師姐正斜倚在軟塌上閉目養神,車內氣氛寧靜,這聲響便格外清晰,師姐幽幽睜開眼睛:“怎麽了?”

我平靜地端起案上的小碟子,撿了一顆松子扔進嘴裏,嘎嘣一聲脆響:“沒怎麽。”

等松子殼堆成了一座小山,日頭接近正午的時候,耳邊終于聽到了隐約人聲,由遠及近,變得嘈雜,但也過于嘈雜了些,顯得不太正常,這時車速也慢下來,圓圓掀開簾帳探頭進來:“大護法,堵了。”

“怎麽回事?”師姐如同一只剛睡醒的獅子,懶洋洋起身。

圓圓又扭頭看了一眼:“像是出了什麽事,邊上圍了不少人,還有同咱們一樣被堵在一旁的。”

我眼前一亮,以極快速度起身跳下馬車:“哎呀,有熱鬧看麽?”

只見道旁一棵高大的鳳凰木,陌上花紅似火,比深秋的楓葉還要豔麗幾分,是長了個幾百年的模樣,光樹幹就足有九丈高。

九丈高的樹幹上倒挂着一個白色物體。

我扒開人群,和師姐圓圓三人齊齊舉目眺望,那白色物體原來是個被扒光了衣服,只剩下條亵褲,在空中蕩來蕩去的人,依稀還發出嗚哩哇啦的聲音,只是距離太遠,聽不清楚在喊什麽。

圓圓奇道:“這人皮膚挺白啊。”

我眯眼望去,不無遺憾:“怎麽沒把褲子也扒了呢……”

說完頭上便給敲了一下,師姐轉身道:“走吧。”

“這不是快腿子江胡嗎?”身旁忽有一人驚奇道,随即又哈哈笑起來,“這是又胡亂編排了什麽事,給人家正主逮了?”

“可不是,”又一人道,“聽說和最近江南蘇三少的傳聞有關。”

“可是說蘇三少同他小表妹暗通曲款一事?”

“咦?那位表妹不是打小就許給了蘇大少的麽?這事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的了,這不蘇三少親自來抓人,快腿子這回栽了。”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膽敢妄傳這種事,可是擺明了往蘇家面上抹黑,該!”

我耳朵豎得同小藍一般直溜溜,感覺雙目不能再亮堂,神采不能再飛揚,當下随手從旁抓了個路人,急急道:“這蘇三少,可是傳聞中那位江南蘇家的三少爺?”

路人點頭:“不錯,是他。”

“哇!”我驚道,“難道說蘇三少眼下就在此地?”

我眼前的路人一身青衣長衫,方才沒有注意,一看之下倒是有些姿色,站在恰好的日光裏,面龐硬挺又略顯蒼白,微風吹動他束發的綢帶,他正笑眯眯瞧着我,回答:“不錯,他人就在此地。”

我不禁為君卿鞠了一把淚,想他在娑羅山上早思晚念,好容易辛辛苦苦推着輪椅趕了一路,總算回到江南了吧,也不知有沒有見到這位蘇三少,算算日辰,大約是沒有見到的,也可能他前腳趕到,蘇三少後腳就追這什麽腿子去了,兩人好巧在道上擦肩而過,那幅畫面令人傷感。

更不知這位蘇三少記不記得少時同他喝過一場酒的君卿,要是不記得那可真虐心了,既然君卿無緣得見,那由我轉達一下他的相思之情也是應當的,便又詢問這位青衣路人:“那小哥可知蘇三少現在何處?”

沒想到這人呵呵呵地笑起來,他身旁一個年紀小些的少年捂嘴笑道:“你這姑娘運氣好,你面前這個人可不就是你要找的蘇三少。”

我瞪大眼睛,重新打量一番青衣男子,眉頭慢慢皺起:“我不信。”

小少年一愣,翻了個大白眼:“無知的黃毛丫頭,不信便不信,礙不着我家公子什麽事。”

這欠揍的語氣倒是像從大世家裏出來的,只是黃毛丫頭這個稱呼令我十分不滿,在雪域山莊被小小姐小小姐呼來喊去也就算了,出來了若還給人這樣嘲諷,絕不能忍。

眼角餘光裏,師姐正向這邊走來,我生怕被敲腦袋,便小心又迅疾地往前湊了湊,挨近青衣男子和他的小跟班,小心又迅疾地說:“老子日你爹的黃毛丫頭。”說完閃電般退開。

“在磨蹭什麽?”後背靠進了熟悉的懷抱,一側臉頰被兩指掐住,師姐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她這一掐用了力,疼得我當即嗷了一聲,忙扯住她的袖子,指了指身前二人。

那二人仍像石猴般呆滞不動,望着我很久很久。

師姐松了手,瞧着那二人,嘴角緩緩露出一抹隐晦笑容,一看就不是什麽正常的笑。她望着眼前自稱蘇三少的青衣人,目中一閃而過森冷殺意,在她懷裏的我不禁打了個顫。

青衣男子手握一把碧玉長簫,在掌心輕敲兩下,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魏姑娘,別來無恙。”

“蘇三公子,”師姐不動聲色道,“這是閑得無聊,來此遠游麽?”

我當即啊了一聲:“原來你當真是蘇三少啊。”便重又仔細端詳一番,想這就是君卿的夢中情郎,可人也長得不咋地嘛。又一想,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也許在君卿眼裏這位蘇三少是個絕世美男呢?

便笑眯眯開口:“蘇公子,你可記得……”

卻聽他慢悠悠對師姐道:“蘇某可沒那閑工夫,只是奉家父之命來談個生意,順便教訓一些個嘴巴不老實的。”

我不死心地往前湊了湊:“公子你可記得……”

“哦?千裏迢迢跑到蜀中來,可是難為三少了。” 師姐冷冷嘲諷道。

我掙紮:“你記不記得……”

“蘇某也是不得而為之。”蘇三少假意苦笑。

“如此請便,不打攪三少辦正事了。”師姐說完揪了我欲走。

我胡亂揮舞手臂:“等等,我問個事……”

“多日不見,此次故人重逢,魏姑娘不盡盡地主之誼嗎?”蘇三少輕點玉簫,語氣很有些意味深長,聽見故人兩字我愣了一瞬,被師姐拽着又往前走了好幾步。

“三少慎言,”師姐微微側頭,冷笑,“你我從無交情,何來故人一說?”

我忍無可忍:“我去你們奶奶的!”

空氣終于安靜,我咳了咳,正打算好好把話說完,人群卻又在此時騷動起來。

有人擊掌高呼,更多人大笑起哄,隔着一疊聲的喧鬧,我聽到半空傳來破了音的求饒聲:“蘇三公子!蘇爺爺!我說,我全都說!你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

一旁的蘇三少持簫而立,悠悠哉哉如同一個普通湊熱鬧的路人。

“是蘇煜!”白花花的人影扯着嗓子喊,“是蘇煜讓我幹的,是他讓我将消息散布出去的!不是我啊!蘇爺爺,蘇祖宗,你可不能算在我頭上啊!”

蘇三少這才露出個比日頭還要燦爛的笑,一抖袖口,甩出一個暗器樣的物什,那邊空中的白色影子便飛速墜落,砰一聲砸到地上,又咻得彈起,幾個起跳消失在遠處樹林裏。

我和一衆人一樣目瞪口呆。沒記錯的話,那人口中的蘇煜便是蘇家的大少爺,眼前這位蘇三少的親大哥。

我暗自琢磨一番,很快便想明白了這件事的個中關竅。那什麽腿子必定是眼前這位安排的,結合蘇家兩個少爺為争家主之位的明争暗鬥,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蘇三少的手筆,先命人散布謠言,再假意追查,最後揭露幕後黑手,目的便是栽贓嫁禍到蘇家大少爺身上。

我啧啧兩聲,回過神來才發現已被拖着走出了老遠,但仍有些個小小的疑惑,只能問師姐:“蘇三少手中那支玉簫,是他的武器嗎?”

師姐卻道:“不準這麽叫他。”

我一愣:“可大家都這麽叫啊,說起來,他到底叫什麽名字?”想想君卿确實從未提過蘇三少的名字,我竟也一直沒有想起來問他。

“他原名蘇疊,”師姐回答,“迷疊香的疊。”

迷疊香我是知道的,這名字乍聽很美,其實很沒用,迷疊香這種植物,除了可以改善毛發問題,平時也就只能當當調料。

“他的武器不是簫,”師姐接着說,“是劍。”

我奇道:“那他舉着一支簫是什麽意思?”

“因為他還有個稱號,”師姐目不斜視,“叫做吹簫公子。”

我無語半晌,忽聽得圓圓哎了一聲:“我想起來了,這幾日鎮上的豆腐都漲了價,聽說是有個外邊來的商客将一年的豆腐都包了!”

我恍然:“這麽一說,确實好久都沒有吃到豆腐了。”

“您看吧,大護法,小小姐說她想吃豆腐。”圓圓立刻道。

我莫名其妙:“我哪裏想吃豆腐了?”況且如今我想吃什麽早已不重要,橫豎擺到眼前來的都是一股子藥味。

“這麽說,這個蘇疊真是來做生意的?”我思忖道。

師姐聞聲回頭,瞥了我一眼:“以後見到這個人,繞道走。”

我想了想:“師父之前也同我說過這話。”

師姐露出詫異神色:“哦?”

我道:“她老人家同我說,以後見了你,就繞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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