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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趕上午後的時辰,暑氣正盛,走了一會兒汗水便從額頭滑落,加之望見前方留香閣的牌匾,留香閣的二樓是一間茶館,于是更加走不動。
師姐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麽,輕飄飄看我一眼,道:“去前面歇會兒。”
我樂呵呵點頭,想吩咐圓圓去打包一些桂花糕,想象一邊吃糕一邊品茶,靠在窗邊微風拂面……簡直快哉。然而一回頭沒有看到圓圓的身影,也不知她什麽時候不見了的,詫異地問師姐:“圓圓呢?”
師姐頭也不回:“找豆腐去了。”
“……”
提着從留香閣買來的桂花糕上到茶樓上,不想臨窗位置已坐了個人,背看一身白衣輕裘,很有幾分美感,從他身旁經過時,我偷偷瞧了一眼正面,大失所望,正面耷眉小眼,面相猥瑣,完全不能令人産生“小生”的感覺。
找了處空桌落座,跑堂的小二很快過來,師姐點了一壺茶,我拆開包着桂花糕的油紙,急急往嘴裏塞了一個,急急起身離開,嘴裏含糊道:“茅廁茅廁……”隐約看到師姐額頭青筋一跳。
茅廁在一樓的後院內,等神清氣爽地出來,正要回去茶樓時,一旁房檐上忽地躍下個白影子,像只大蝙蝠一樣落在我眼前,正是那位憑窗而座的白衣男子,他落地後便開始旁若無人地撕扯臉皮,令我十分驚恐。只見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從他臉上剝落,露出平平常常一張面孔來,比起方才的賊眉鼠眼,這個雖然平常,但也實在好太多了。我的心情即刻由驚恐轉為驚喜,因為這人正是快腿子江胡。
知道江胡這個人,是因為君先生。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便生愛恨,有愛恨便産八卦,但往往知道太多八卦的人要麽死得早要麽被追殺到深山避世,過上類人猿的生活,君先生說普天之下若有知曉整個江湖的八卦還能活着上竄下跳的,除了江胡也沒誰了。
沒見到江胡之前,我将他設定為話本子裏的百曉生,上一次我倆見面還是在娑羅山,他因寫了篇捕風捉影的八卦文發給酒樓裏的說書先生而遭到文章裏的主人公雙雙追殺,我則因為想要賺點零花錢上山去采藥,和躲在山洞避難的他打了個照面,愉快地聊了一下午,獲得了不少江湖八卦,臨走時互通姓名,一通之下無比失望。
之後回去和君卿讨論,他開解我,并沒有規定聰明的人一定要長得好,長得好的一定要功夫好,功夫好的一定要聰明,總之人無完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可強求。我問他:“難道普天之下就沒有這樣的完人嗎?”他詫異道:“我只是讓你不要強求,并沒有否認啊,怎麽沒有,蘇三少就是……”被我趕出房門。
我雖然認識江胡,卻從不知他還有個快腿子的名號,這名號也跟他的長相一樣質樸,令人無從評價,也恭維不起來。我将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發現被光溜溜倒挂在樹上那麽久,這人竟沒有絲毫損傷,便道:“你跟那個吹 簫公子,是合謀做戲的吧?”
他聞言一愣,無所謂地擺擺手:“先不說這個,”一邊目光四下一掃,咳了一聲,道,“跟你一起的那個,可是你那叛出師門的師姐魏鳶?”
“嗯?”這倒讓我真切地驚了一驚,“你連這個都知道啊?”
“那可不,我江胡的名號可不是……”他面露得意地說到一半,又醒悟般正色道,“先不說這個,君先生猜的沒錯,你果真是給你師姐帶走的。”
“你見到他們了?”我兩眼發光,幾乎熱淚盈眶,揪住江胡的衣襟直湊到他臉跟前,“他們在哪裏?是不是君先生托你來找我的?”
沒想到江胡搖搖頭:“他沒有托我,他托的是蘇三少。”
“啊?”我又是一驚,一時不能明白。
他露出一個讪笑:“這不是當時湊巧,我也在蘇家,便不小心聽了一耳朵,嘿嘿嘿……”
我聽得迷迷糊糊:“你是說,君先生和君卿在蘇家?他們在蘇家幹什麽?”難道是君卿按捺不住,終于帶君先生上門提親去了?
江胡摩挲着下巴道:“據我所知,似乎是蘇家家主病了,三少聽聞藥聖先生恰在江南,便請了他去醫治。”
我更加震驚:“君先生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
江胡認真地看着我:“診費很高。”
我再次震驚,依君先生的性子,若不是個十萬八萬的絕撼不動他,又想到蘇家果真財富雄厚,似乎自打離開雲麓山,就處處聽聞蘇家的八卦,各番精彩紛呈的故事裏總要留下它一抹身影,令我不禁疑慮,蘇家的手悄然伸向江湖各處,其野心昭然若揭,搞不好不日就威高望重成為第一大世家,君卿那個破身份不知還配不配得上……
不過想來君先生若是治好了蘇家家主,沒準勉強也能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好将蘇三少以身相許給君卿……
但總覺得這邏輯哪裏不對勁,眼下也顧不得細想,拽住江胡便道:“這麽說你和蘇三少可以救我?”
“蘇公子說魏鳶防他防得緊,便叫我來找你,”他無辜地望着我,“可是,我在這裏等你半天你也沒有表現出要走的意思……”
我點頭:“眼下确實走不了。”先不論在師姐眼皮底下成功逃走的幾率有幾成,小藍還在山莊裏給小白蹂躏,不能丢下它不管。想到此又有些後悔當初對師姐的無心之言,可誰想得到她當真将小藍綁出來給我……
我沉思片刻,探頭探腦觀察一番周遭,茶樓上沒有動靜,也未聽到有人靠近這邊,便拉過江胡,閃身到更隐蔽的拐角處,湊近他耳語:“三日,就三日後子時,你們偷偷潛入雪域,屆時我在馬槽等你們,馬槽就在……”話音未落,被他打斷:“說起來,雪域山莊究竟位于何處?”
我猝不及防,後面的話盡數噎在喉嚨口,呆呆看他半晌:“你不知道?”
他疑惑:“你不是知道麽?”
我搖頭:“我不知道。”
江胡沉默地将我望着。
我皺眉沉思半晌,冷靜問道:“那蘇三少知道麽?”雖說對那個陰陽怪氣,還散發出一股小白味道的少爺沒什麽好感,但既是君先生所托之人,江胡又是個資深情報分子,勉強也可對這二人寄予期望。
卻聽江胡說道:“咳,別提了,他此行一為公事,二便是為打探魔教的所在。”
我這才反應過來,雪域山莊的位置大約是現今天下最大的謎題,連我這個身處其中的人都被師姐小白他們防得嚴實,更別說這些遠隔如世外的普通江湖人了。
他爺爺的。
這是個嚴重的問題。
正為此焦慮,江胡身形驀然一震,作凝神細聽狀,我心下一驚,只聽茶樓裏隐約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當下推他一把,壓低聲音道:“是我師姐,你先走!”
話音剛落眼前便沒了人影,江胡猴子一樣蹿上屋頂,丢下一句“我們定會想法子救你出來”便消失了。
我運起輕功,飛進一旁的花圃,憑空胡亂扯了一把花枝,視角一隅已瞥見绛紫衣角,似淩空生出的紫蓮,妩媚又冷冽。想到或許這一次真的可以脫逃,心神便恍惚了一瞬,原本想要落地的身形便沒有穩住,直沖着師姐撲過去。連忙哇哇大叫:“啊啊啊啊!”
師姐似給吓了一跳,下意識擊出的手掌陡然收回,張開雙臂接住我,但仍被我撲得後退一步。我趴在她肩上,心有餘悸地喘氣,半晌,才發現她并未打算放我下來,而尴尬的是,因我撲過來的姿勢太不雅,導致她接住我的姿勢更不雅,我的腿緊緊纏在她的腰上,她雙臂托着我的屁股,如同颠小孩兒一般颠着我。
氣氛一時詭異的安靜,我咽一口口水,偷偷垂眼看去,正對上她幽幽擡起的眸子,從這個角度看她,更覺不像個人,簡直就是話本子裏勾人魂魄的妖精,不過首次能夠居高臨下俯視這張臉,又令我生出一種變态的舒坦……
我費力擠出一個笑:“怎、怎麽了?”
師姐擡眼看我,幽幽地:“這話不該是我問你嗎?”
“啊?”我撓撓腦袋,才回過神一般,“那什麽,就飛了一下,沒飛好。”
“連輕功也不會了,上茅廁上到腿麻了麽?”
“嗯……”我遲疑着,“有一點。”
師姐默默看我片刻,道:“先把你手裏那破樹枝扔了。”
我一愣,低頭看去,當下氣得在她懷裏一蹦:“什麽破樹枝!這是……”
這話說着有些心虛,卻還是要硬着頭皮說出來,為作出欲語還休的姿态,我斟酌着,一偏頭,用氣鼓鼓的語氣說道:“原本是瞧着好看,順手摘了送你的。”
師姐愣了一愣。
我說:“還在那裏思考了半天,人家園子裏的花木本是不能随便采摘的,可是……”默默想,話到這裏便可以了吧,心中有點感嘆,老子容易嗎這一天天的。
便聽見師姐道:“月月紅不是滿大街随處可見麽?”
我愣住,垂頭瞧了瞧,還真是摘了一把月月紅。
“随處都可摘的花,你卻偏要摘長在別人家茅廁外頭的。”
我又是一愣,低頭呆呆看着她的臉。
師姐幽幽地:“這便是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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