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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绛紫的錦袍,冰涼的氣息,還有幾不可聞的薔薇花香,是在雪域山莊時日日飄在鼻間、聞到想吐的味道,此刻卻這樣令我安心。
除了她還有誰?
原本以為流了那麽多血,身體的本能或許會命我就此暈過去,這樣就太好了,可以避免掉眼下的諸多尴尬,結果卻遲遲沒有暈過去,反而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肩上的傷似也痛到了麻木,思緒驀地清晰起來,不由暗自心驚,十分想找到君先生跟他聊一聊,這症狀究竟是回光返照還是失心瘋前兆。
我把頭默默埋在她懷裏,一動不動地裝死,可發着抖的身體早就将我出賣了,可我不敢開口,師姐也遲遲沒有開口,良久,緊靠的懷抱忽然松開了,寒玉般的五指慢騰騰壓在肩頭,按住插在傷口上的刀柄。
我的呼吸一頓,眼前頓時一黑,感覺額頭神經都疼得跳起來,輕輕哼了一聲,卻動也不敢動。
“師妹不是素來最怕疼的麽?”
兩根冰涼手指擡起我的下巴,那嗓音輕得像怕驚擾了林中雲雀,落在我耳中卻是心驚肉跳。
我咬住嘴唇,緩緩擡起眼皮看她,她的臉上還帶着細微笑意,一雙眸子卻冷若寒潭。我無比懊惱,早就知道這是個變态神經病,怎麽能指望她會救我呢?即便救了我,怕也是為了以後親手将我弄死。
然而我實在無力反抗,也實在揣摩不出她想怎麽樣,把我重新抓回雪域山莊?又想起她上一回說到,再逃跑就捏碎我的踝骨……頓時感覺腳脖子也疼了起來。
尖銳的疼痛卻是從肩頭傳來,師姐細而韌的指甲貼着刀刃陷入傷口之中,我身子一抖,瞪着她喊出聲,聲音也跟着發顫:“你到底想怎麽樣?”
“呵……”她笑一聲,低頭看着我,“既然怕疼,怎得這次連命都不要了?就為了……那邊那個廢物?”說着瞥了眼不遠處的草叢,正是我和君卿之前的藏身之處。
我不可置信地回頭,一條雪白長绫陡然飛出,從草叢裏拖出一個物什來,君卿連人帶輪椅被扔到地上,一動不動。
原來他根本就沒有逃掉,或者,根本是來不及逃掉。
全身的血似乎都在這一瞬涼透了,我慢慢睜大眼,一動不動盯着地上的人和輪椅。
“放心,只是暈過去而已,”師姐淡淡說道,“師妹既然拼死也要護他,做師姐的豈能糟蹋你一番心血呢?”
我一愣,剛喘出一口氣,就又被她掐住了下巴。
她将我的臉扭過來對着她,嘴唇慢慢湊到我耳畔,輕聲道:“你當真……喜歡他?”
我又是一愣,本能地轉頭:“啊?”結果完全忘記我兩此時的姿勢,這一轉,嘴唇擦過她的面頰,竟然堪堪就停在了她的唇上。
我傻了眼,師姐也一時愣住,四目相對片刻,我當先低下頭,捂着被牽動的傷口疼得龇牙咧嘴一陣哆嗦。然而心思卻又不受控制,在心裏默默體會了一下,嗯……有點涼,有點軟……
末了才想起來,她方才……似乎誤會了什麽?
“我不喜歡他,”我仍低着頭,斟酌了一下,擡頭道,“他、他是我姐妹。”
師姐一愣,慢慢地蹙起眉,瞟我一眼,又瞟了地上的君卿一眼,許久,她再度攬住我的肩膀,就在我打算再度靠上去之時,她又忽然退開,寬長袖擺在我眼前劃過,帶起一陣風。
“既然沒死,就自己走。”
她居然就這樣丢下我走了。原來方才抱我那一下,只是為了扶我站穩。
我想我大約真是回光返照,前一刻還忐忑不安地猜測她會不會捏碎我的骨頭如何如何弄死我,明明将她當作了敵人,壞人,此刻卻因為她這一句冷淡的話而喉頭發堵鼻頭發酸,除了回光返照會令人情緒如此飓風般波動,還有什麽別的解釋?
我默默擡起頭,吸着鼻子抽泣了一聲,等她回首望過來時,兩行眼淚已滑下臉頰,她的面容在淚眼中模糊不明,我的心裏滿是鋪天蓋地的委屈,沖她憤怒地喊:“你走啊!走啊!讓我自己死掉算了!”
靜了良久,聽到她悠悠道:“死一個看看。”
我感覺頭發都豎起來,簡直要被氣炸了,咬牙點頭:“好,好,我……”一邊不管不顧地橫沖到她面前,用完好的那只手臂伸進她袖中,這邊摸索一番,沒摸索到什麽,又摸索另一邊,“你的毒藥呢?生死符呢?上一回沒毒死我,這一回再接再厲啊!”喊到一半又有淚水從眼眶滾落。
師姐的身體僵住,正欲推開我的雙手也頓住了,許久,才将手重新覆在我的背上,語氣緩了緩:“哭什麽,方才臨死都敢作弄人的勁兒哪去了?”
我身子一抖,摟住她的脖子,把頭埋進她頸窩裏,氣若游絲地抽泣:“你都說是臨死了,人臨死才會什麽都不怕的,沒死才會害怕……”又用力呻吟一聲,表示我很痛,現在還是不要讨論這個的好,卻猛然察覺似乎傷口沒有再流血了,這才低頭瞧了瞧,果真如此,原來不知什麽時候,師姐點了我手臂上的穴道止血,竟全然沒有發覺。
我擡頭看她,她的神情比月色還要清冷,眉眼卻偏偏比紫薇花還要豔麗,感覺頭又開始發昏,愣愣問道:“對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不想死就給我閉嘴,”她将我拉開一點,低頭審視我肩上的傷,眼尾處閃過一絲寒芒,“我要給你拔刀,疼也不準叫。”
一聽要拔刀我的牙關就是一顫,軟綿綿虛弱道:“就是想叫也沒力氣了,怕是要死了……”說完感到身體被慢慢轉過去,背靠在她懷裏,胸前的衣扣也被解開,沿着右側肩膀撕扯開來,皮膚觸到清涼的空氣,忍不住發起了抖,分不清是冷還是怕。
師姐安撫地摸了摸我的頭,道:“不過是流了點血,沒有傷到骨頭,回頭補一補便沒事了,讓圓圓給你做小蔥炒豬肝,好麽?”
明知道她是在分散我的注意力,還是配合地笑一笑:“好啊,那個傻丫頭也跟來了呀……”還未說完,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一小股鮮血箭镞般噴射出來,一把帶血短刀被抛在地上。
師姐的嘴唇貼在我耳畔,輕聲道:“身上有沒有帶傷藥?”
我點點頭,她将手伸進我胸前的衣襟裏摸索一番,擦過胸脯時我兩雙雙一頓,師姐若無其事地伸出手,手心裏一頂小瓷瓶,風輕雲淡地将傷藥灑在我的傷口上,找到一條綢布包紮好,重新為我系上衣服,才道:“沒事了。”
我倦倦擡起眼皮:“怎麽突然覺得好困啊……”
“困了就睡吧。”她又摸了摸我的頭。
我搖搖頭,我不想睡,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搞清楚,更不知道再次醒來會是在哪裏,盡管今晚她救了我,見到她心裏其實也很高興……可我不想回到雪域山莊,不想每日都過得擔驚受怕,更不想再體會生命受制于人的感受,即便她當真不會傷害我,我仍是不想……可這些即使想告訴她,此刻也沒有力氣張口了。
在難得的寧靜中,我也難得的感到一絲傷感,正傷感在興頭上,身體忽然一輕,被師姐打橫抱了起來,我擡起頭,看到她胸前衣衫上的織錦花紋,再往上,是線條柔美的下颌,不知道多少次的再度思考,好好一個姑娘家,怎麽說成變态就成變态了……
師姐抱着我,看樣子是打算離開小樹林,而我這時才想起了君卿,正要開口,前方林子裏卻驚起幾只夜鳥,紛亂疊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朝我們逼迫而來。
我的神經立刻繃緊,手指攥住師姐的衣袖,腦袋也在剎那清醒大半:“是不是那些黑衣人?”
師姐低頭看我一眼:“緊張什麽?你看清楚是誰。”
我愣住,随即聽見一道熟悉的欠揍聲音:“哦呦,小阿花,這是怎麽了?怎麽受傷了?方才跑得不是挺灑脫麽?”
蘇疊搖着扇子,慢悠悠踱過來,他周身不見絲毫血跡,仔細一看,發現這厮竟不知什麽時候換了一身衣裳,可見對這種刺殺行動已應對得十分熟練,也可見是個多麽自戀的人。在他身後,江胡也冒出頭來,先是看看師姐,又看看我,而後皺起眉,眼珠子在我兩身上滴溜一圈,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花花啊,你們這是……”
我他娘的,用腳趾頭也知道他在想什麽。
“我就知道,小阿花是個命大的,死不了。”蘇疊笑得懶懶散散,目中帶着一絲譏诮之意,斜眼瞟我,又瞟一眼師姐,這話顯然是對師姐說的。
我一愣,原來師姐是先同他們彙合,之後才來找我的嗎?此時才想到蘇疊那句“再撐一刻鐘,便……”
便怎樣?自然是便有人來相救。
可為何來的會是師姐?
蘇疊和師姐,莫不是一路上都在暗中傳信?
我忽然覺得腦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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