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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這天晚上,由于白日裏舟車勞頓,誰也沒有心思再幹些別的,連藍衣女子去而複返,詢問我們是否需要吃晚飯時,都沒有得到響應。我望着她,感到些許疑惑。為何偌大的蘇府卻是蘇煜的人來接引我們?且除了她和那些仆從,并沒有見到傳聞中那位娶了六房妻妾雄風不倒的蘇家家主,自然也沒有見到這六房裏任一房的夫人。
不過,也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那邊君先生一副很積極的樣子作勢要為蘇疊號脈驗傷,令我心下一個咯噔,忙沖過去要攔住他,不想斜刺裏卻搶先伸出了一只手。
“今日天色已晚,幾位連日趕路定是舟車勞頓,不若今晚先好生歇息,明日再由先生為三公子察看。”
我愣愣瞧着藍衣女子清冷側臉,腳下不由後退一步,竟陡生出一股心有餘悸之感。上一刻還看到她站在門前,一副準備離開的樣子,完全沒有看到她是什麽時候靠近過來的,無聲無息,仿佛幽靈一般,身法如此之快,該是多麽高深的功夫。
我咽了下口水,不禁想起師姐的話,蘇家不比其他地方,不可沖動行事,不可輕信于人。
君先生略一思量,道:“如此也好,明日是給家主試藥之日,屆時三少便一同過來吧。”說完又一臉慈愛地撫摸君卿的腦袋,我深深懷疑君卿會不會終有一日給摸成個禿子。
藍衣女子颔首道:“我命人送各位去客房安歇。”說完便親自推走蘇疊的輪椅,完全不理會蘇疊的反應,不過蘇疊看上去也沒什麽反應,即便想反應只怕也不好表達。這一點我很容易便想明白,蘇疊和他哥是死對頭,那自然和他哥的貼身侍女也好不到哪裏去。但如果說蘇疊狠心下血本把這位冰山侍女給收服了,比如用美人計什麽的,那我也無話可說。
藍衣女子走到門口,忽然又停下,回頭看我,道:“花花姑娘便随我來吧。”
我一怔,見蘇疊也望過來,眼神明顯想向我傳達些什麽,奈何我看不懂。
藍衣女子大約是要領我去女客住的院子,我瞧瞧這一屋子男人,別無法他,只能硬着頭皮跟上去。此時卻聽見江胡在身後喊了一聲:“等等!”
以為他是在叫我和蘇疊,疑惑地回頭,卻發現他的目光明顯偏差,對準的是藍衣女子,神情是罕見的欲言又止。
我看看他,又看看藍衣女子紋絲不動的背影,慢慢露出一抹邪笑。
我說江胡怎麽無緣無故跟蘇家扯上了關系……
原來他娘的有隐情啊!
我激動地拍一把大腿。
然而遺憾的是,他叫人家等等人家最後也沒有等等,狀若未聞一般,徑自領着我和蘇疊離開了。
我一步三回頭,盼望江胡能追上來,讓我探探清楚這隐情,結果這沒出息的,只沮喪立在屋檐下,微垂着頭,十分傷心失望的模樣。
怒其不争,一路上我都在心裏罵娘。
藍衣女子領着我穿過兩進走廊,廊前的燈籠照出朦胧的光,她藍色的身影和黑色的發,在昏暗燈火的映襯下顯得十分詭異。晃動光影中,隐約可望見院中叢叢花木,有看不清品種的大團紅花,似火一般妖嬈,在夜裏幽靜燃燒。
咯吱咯吱,長廊上只剩蘇疊輪椅碾過地面的聲響。
“那是大夫人種的紅蓮。”一片岑寂中,藍衣女子忽然開口,差點将我驚得跳起來。
我頓了頓,緩緩吐出一口氣,呵呵幹笑一聲:“是麽,紅蓮,是蓮花啊……啊?”
我眨眨眼,攀住一根柱子,探出身子使勁眯眼望了望,這才瞧見稀薄光影下一片微微晃動的水紋。不禁驚嘆道:“原來是個大水塘啊。”因水塘上開滿了紅蓮,在夜色中幾乎察覺不到。
我心下啧啧,不知是不是但凡有些地位的山莊府邸都要種個蓮花,雪域山莊裏也給小白辟出了一個池塘,不過他的最終目的是為了吃蓮子和養魚,魚養大了再去釣上來吃,左右都是為了吃。我曾邊吃邊跟他商量,若是養得好了興許能給雪域開出一條漁業路線,我兩再五五分賬……總之跟蘇家的蓮池不能比,眼前這一池燃燒的紅蓮,一眼便可看出平日裏是有人悉心栽培的。
我敷衍搭了這一腔,接着話頭一轉,随口問道:“不知姐姐如何稱呼?”
“索爾。”她道。
我一愣:“啊?”
“離群索居之索,爾毋從從之爾。”
我恍然,哦一聲,笑道:“索字姓在中原可是少見的,據說殷民七公族中,索氏家族便是其一,武王滅商之後部族遷往北疆,與胡人雜居通婚,已多年不曾入居中原……”
說完不動聲色打量她,發現她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顯然并不打算搭我的腔,于是我也識趣不再開口。只是低頭時對上蘇疊疑似幸災樂禍的眼神,頓了頓,我沖他甜甜一笑,緩緩掐個蘭花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他立刻目露寒光。
在一處庭院前,索爾停下腳步,微側着臉,并不看我,聲音冷冷地:“姑娘早些歇息吧。”
我望着她,直到她和蘇疊一同消失在月洞門後,這才“啧”一聲。
這就生氣了?
我推開房門,點燃桌上的燭火,打量一番住宿環境,得出有錢就是好的結論。躺在床上就快要睡着之時,忽然聽見窗棂輕響了一聲,以為自己在做夢,然而過了一會兒,又傳來一聲響動,這才一把掀開涼被,爬起來看,瞧見半個人形黑影印在窗牖上。恍惚之間想起小白,他總是在失眠的晚上敲我的窗喚我跟他上房頂 弄兩杯。但此時卻已不敢再毫無防備地打開門。
我走到窗邊,低聲道:“誰?”
只聽對方也低聲道:“奉三公子之命請姑娘去一趟。”
我松一口氣,繼而猛翻白眼:“三更半夜擾人清夢,你們公子人道不能!”
窗上的影子僵了一僵。
到底還是迅速拾掇一番出了門,瞌睡早被驚走,此時整個人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想正好有些話需給蘇疊叮咛,有些事也正好可向他咨詢一二,比如江胡和那位索爾姑娘,比如他爹和他的大小娘們。
門外站着一黑衣男子,皮相雖比不上當初跟在蘇疊身邊的白衣小公子,倒也有幾分清隽之氣。他對我抱拳一禮,神情肅穆,姿勢嚴整,一看就得到過長期良好的訓練,在蘇疊身邊的地位的必定不低。
我随口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黑衣男子走在前頭帶路,聞言似是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區區賤名,不足姑娘挂齒。”
我一愣,名字都不給說?
我被引着穿過幾重長廊,經過水榭石橋,終于抵達蘇疊的庭院,風燈在一檐屋角下搖晃,我望了一眼頭頂的匾額,上書:謹園。
蘇疊在桌前悠閑喝茶,一副等了我許久的模樣。我進屋第一件事便是盯住他握着茶盞的手指,盯了許久也沒有看到蘭花指,不無遺憾地嘆口氣。
他瞥我一眼,神情冷冷的。我忙幹笑一聲,暗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便在他對面坐下,道:“三少找我有事?”
他将一盞茶放在我面前,嗓音細聲細氣:“沒什麽要緊事,想請小阿花回答幾個問題。”
我沒有想到他會開口說話,剛喝進去的茶水一下子噎住。
蘇疊眉毛豎起,聲音又尖又細:“敢噴出來我現在就殺了你!”
我掐一把自己的大腿,萬般艱難地将茶水咽下。
“你問、問吧……”我抖着聲說。
他神情略略緩和,道:“你和阿卿都說這藥無解,可當真?”
我偷看他的神色,斟酌道:“其實吧……”
他打斷我:“你只說是與不是。”
我一臉糾結:“是,也不是……”說完感到一陣殺氣撲面,忙跳起來擺手道,“你別急啊,我的意思是……不是,你問這個做什麽?就算真的無解,明天給君先生看看興許就有解了呢?”
他冷冷看我:“若當真無解,我現在就殺了你。”
我抱住一根梁柱,大有往上爬的架勢,嘴裏卻道:“別開玩笑了三少,你三更半夜叫我過來,總不會是為了殺我吧?”
“有何不可?”他閑閑喝一口茶,“這裏是蘇家,殺了你我有千百種方法毀屍滅跡。”
我呵呵笑一聲,爬回凳子上坐下,湊到他跟前道:“我知道你是不想讓府上的人得知你身體異常,你放心,我原本也打算來跟你招呼一聲的。”
蘇疊執杯的手一頓,擡眼看我。
我難得嚴肅道:“你記着,明日不管君先生問你什麽,千萬不能開口,到時候我會告訴他你是誤食了林子裏的毒果子,中了毒了。”
他狐疑道:“為何?”
“這個你就別管了,一兩句說不清楚,”我不耐地擺擺手,正經道,“記住我的話就行,不能開口,不能走路,要做出一副虛弱的樣子。”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不然呢?”
我想象了一下最壞的結果,道:“不然你就得跟我們回桃花林了,我可不是騙你,沒個兩年三年你是逃脫不了的。”
他迷茫得不行:“這又是為何?”
“你看,都說一兩句說不清楚了。”我攤手道。
他定定瞧着我,良久,冷聲道:“那我又為何要信你?”
我瞪大眼睛,吸一口氣:“你說你這人是不是欠得慌?”我指指他,“你找我來不就是要我坦白嗎,我坦白了你又不肯信,你是玩我呢還是玩你自己呢?”
蘇疊斜睨着我,竟也沒有生氣,只低頭給自己倒茶,并不答話。只是嘴角忽地露出一抹冷笑。
我一下子噎住,腦中想起師姐的話。說到底是我有錯在先,師姐雖為我賴了這筆賬,但江湖兒女嘛,敢作敢當,說聲對不起又有什麽難的,反正說完這次還有下次,知錯是一回事,改不改是另一回事……
我幹笑兩聲,語氣放得緩緩地:“其實我師姐臨走前訓過我了,這件事是我做的不對,你還替我給君卿送禮物,合該要謝謝你的,我師父說,用脅迫的手段逼人就範是不對的,真是對不起。”
他怔了一下,随即執起茶杯:“哦?這我可不敢當,只要往後你離我遠一點,我倒是要謝謝你了。”
我繼續呵呵幹笑:“別這麽不給面子,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蘇疊眼風掃過來,冷哼一聲:“你師姐訓了你你便來同我道歉,你倒是聽她的話,我以為你有多不知天高地厚呢。”
“說起來——”他眼中透出戲谑之色,但後半句話還未出口就被我打斷——
“說起來,”我朝他跟前湊了湊,興致勃勃道,“方才送你回來那姑娘,哦,是叫索爾吧?看樣子你跟她關系不好哇,她幹嘛要上趕着送你回房?你的丫鬟們都去哪裏了?”
說完擡眼一看,蘇疊不知從哪裏又摸出了把扇子,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藏了多少把扇子,都不嫌重的嗎?
只見他搖搖扇子,淡淡道:“我沒有丫鬟,”頓了頓,又補充一句,“我從不放女人在身邊。”
“幹得好!”我激動地一拍桌子,将他吓了一跳,實則由衷為君卿感到高興,這一看就是對女人沒興趣啊,沒有遺傳他爹的雄風,簡直可喜可賀。
卻聽他又道:“別怪我沒有提醒你,索爾這個人你可得當心些,她雖說是我大哥的貼身侍女,實則是他的心腹護衛,對那個女人來說,捏死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螞蟻般簡單。”
這話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感到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正想從他口中探出這個厲害姑娘和江胡不可說的關系,蘇疊卻在此時道:“你可知我為何從不在身邊放女人?”
我一愣:“為何?”
他卻慢條斯理搖扇子,開始講故事:“我七歲那年跟蹤我大哥,發現他在城郊的荒墳地下挖了一條地道,那地道越往裏走越是寬闊,兩側擺滿了棺材,棺材裏卻鋪着被褥,地道盡頭是一處鬥羅場,四周被鐵栅欄圍起來,欄杆上澆築了鐵倒刺,裏面的人若不當心撞上去,必死無疑。”
“那些棺材,有的是合上的,有的是打開的,大哥隔幾日便要去一次,讓人把合上的棺材擡出來……”說到這裏,他忽然偏頭盯住我,微微一笑,只是那笑令我渾身發冷,他眼中神色更像是垂釣者瞧見即将上鈎的魚兒一般,“你可知,那究竟是個什麽地方?”
我瞪大眼睛,搖搖頭。
他笑了一聲,搖扇子的動作緩下來:“南疆的苗人有一種古法,将一大群不同種類的毒蟲趕進一只罐子,讓它們互相撕咬,最後活下來的那只,就是‘蠱’,到這裏,比賽就結束了。我大哥效仿此法,十歲便天南海北搜刮了一群小女孩兒,把她們養在地窖裏,每天嚴加訓練,到了一定年紀,就讓她們進去鬥羅場,他讓那些女孩兒睡在棺材裏,圖的是方便,死了的直接擡出去便是。”
這個時節暑氣正盛,我卻感到寒意從尾椎骨蔓延上來,不禁打了個哆嗦。
蘇疊瞥我一眼,像是存心吓唬我一般,繼續道:“那些女孩兒,最大不過七八歲,有的竟然很堅強,堅強到被砍得七零八落也不肯放下手裏的刀,有的想逃跑,撞上欄杆上的倒刺,就被釘死在上面……那可真是精彩異常的一堂啓蒙課,那時候我便知曉,我那個大哥,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他造出這麽一個修羅場,便是為給自己打造一把嗜血刀,最後活下來的兩個女孩兒,就是他的兩把刀,最強的那個,便是最利的刀。”
蘇疊嘴角緩緩漾出淺笑,扇子重新搖起來,有涼風拂面,他的眼睛緊盯住我,裏面隐隐有種急于宣洩的瘋狂:“小阿花可知,那最後活下來的兩個人,是誰?”
我靜靜望着他,心中已有了冰涼預感,卻仍強自鎮定道:“是索爾吧。”
蘇疊笑道:“不錯,這其中一個便是索爾,另一個,你猜是誰?”
我望進他的眼睛,驀然産生一種明知是萬丈懸崖卻不得不跳的錯覺。對峙良久,蘇疊的聲音輕響在耳畔,卻如同最猛烈的雷聲,令我的心髒為之一顫。
“最利的那把刀,就是你的好師姐,魏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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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副本開啓。下了兩副本的皮皮花長大了成熟了穩重了(她自己覺得)還有我哪裏是沙雕文???我如此嚴肅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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