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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自打我離開雲麓山,但凡月下跟人唠嗑,總能令我飽受驚吓。小時候師姐們雖也時常講些鬼故事吓唬我,可那會好歹有掌門師父在身邊,她一臉笑呵呵看戲,等我啊啊叫着撲進她懷中時,再摟住我安撫一番。再不濟,那時候還有師姐,我一路驚叫竄回我們的小院時,她雖被我吵得煩,多數時候會将我一腳踢出去,但偶爾,她也會坐在我的小床邊,不耐煩地哄我睡覺。

瞧瞧如今,我就是那飄零的浮萍。

雪域山莊跟小白唠嗑留下陰影,這回,又他娘的給蘇疊吓得留下陰影。這兩個人不愧是一對白切黑,狼狽為奸可喜可賀。

不過這一回,我已表現得淡定許多了,早在林子裏偷聽到蘇疊和師姐密談時心中便有了些許猜測,此刻證明只是猜測得偏差了些。依師姐如今的性情即可推知,早在她被師父帶上雲麓山之前,過的必定不是什麽美好日子,倘若有遇上過什麽人,也必定不是好人。喏,事實證明蘇家的大少爺竟然小小年紀就成了個人販 子,約莫還是天底下最年輕的人販 子,打小就走上犯罪道路實在令人唏噓,想當初掌門師父和師叔好歹也只是在就近的鎮子上尋覓貧苦兒童,還得征得兒童父母同意……

……嗯?

夜色沉沉,晚風挾着花木清香從窗隙中鑽進來。想到這裏,我卻驀地心中一凜,問蘇疊:“既然如此,我師姐後來又怎會流落到了雲麓山下?”

算算年紀,掌門師父撿到她的時候她也不過十歲,意味着她在蘇煜身邊也不過兩三年光景——既然是最利的刀,怎可能不盡情利用呢?

許是我的語氣急躁了些,蘇疊側頭瞧我,目光炯炯,半晌才合起扇子,不疾不徐道:“這個嘛……”

我眯眼看他:“明天君先生……”

他瞪我一眼,偏開頭:“這個我當真不清楚。”

我一愣,以為他又在故意拿橋,但觀察了半天,發現不似作僞。

“怎麽會呢?你不是一直在跟蹤調查你大哥嗎?”

他拿扇骨敲着桌沿,沒好氣道:“我就是再神通廣大,那時候也只是個小孩子,我大哥又是個瘋子,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查到那個地道沒被他發現已是老天格外開恩,哪有餘力打聽更多?何況那時候我娘和二……”說到這裏,他卻急遽住了口,像是觸到了什麽不堪回首的往事一般,眼神暗了暗,低聲道,“總之,一年後那裏被填平,荒墳地還是荒墳地,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大哥身邊常跟着的幾個女孩兒也在同一時間消失不見了。”

“那我師姐呢?也不見了?”

“魏鳶倒是留下了,”蘇疊回憶片刻,”她與索爾跟在大哥身側,幾乎寸步不離。”

“那些不見了的女孩兒,”我想了想道,“蘇煜派她們出去執行任務?”

“起初我也這樣以為,”蘇疊眯了眯眼睛,“但她們卻再也沒有出現。”

我皺眉看着他:“那會是去了哪裏?總不能你大哥一個心情不好把她們都殺了吧?”

“你可知她們那些年替蘇家殺了多少人,除了多少絆腳石?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死士,我大哥不會蠢到自斷臂膀……”蘇疊語氣輕松,說到這裏還斜睨我一眼,“況且家養的殺手,若沒了主家庇佑,是一條街都走不到頭就會給仇人分屍了的。”

我一時訝然,想到師姐,腦中思緒紛雜,說不清楚內心是什麽感受,只盯着手中觸感清涼的青瓷茶盞喃喃道:“那時候她還是個孩子……”

以為蘇疊沒聽到,然而他聽見了,還頗為不屑地冷笑道:“孩子又怎的?尤其是小女孩兒,你走到大街上,會對一個手握糖葫蘆的小女孩兒心生防範嗎?”

“啊?”我呆呆一擡頭,“我師姐還吃過糖葫蘆?”

他也一呆,似是沒料到我會反問出這種話,恨恨道:“誰跟你說糖葫蘆了!我說的是別看她們年紀小,殺人的時候是眼睛都不眨的!”

我瞧他一眼,讷讷道:“當然不能眨眼啊,不然會捅偏吧……”說完看到他臉色猙獰起來,忙道,“既然我師姐都沒死,那其他人興許也還活着,若是活着便必定有個去向。”

至于究竟去了哪裏,這便無從推測了。

蘇疊喝一口茶,神色緩了緩:“不錯,以我對大哥的了解,他若不殺她們,定是有什麽更大的事情需得她們完成,” 但見他面露輕蔑,煞有介事嘆息一聲,“我這個大哥,圖謀不小啊……”

我在心裏猛翻一個白眼,想這不是廢話,全江湖哪個看不出來蘇家圖謀不小?再說得直白些,蘇煜圖謀不小,你三公子圖謀就小啦?不然眼巴巴跑到蜀中壟斷豆腐生意是閑的鍛煉身體嗎?

話雖如此,我心下卻也有了別的計較,只是感覺自己這個猜測太過可怕,一個十歲的世家大公子,應當不至于有那般可怕的心機吧……

師姐當年會出現在雲麓山下,絕不是偶然,或許她就是故意裝作了小乞丐,好被師父和師叔撿回去。她瞞過了所有人,在雲麓安安分分呆了這些年,說沒有目的,我他娘的跟她姓!

可是雲麓又破又窮名頭也不響,到底有什麽值得她圖謀的?或者說,有什麽是值得蘇煜圖謀的?

一個疑惑得到解答,卻有更多疑惑湧上心頭。我嘬了一口涼茶,看見窗外月光泠泠,想今天晚上又得失眠了。

我跳下椅子,彎腰拍拍打了褶皺的衣擺,準備跟蘇疊告辭離開,起身時卻感覺脖頸一輕,有什麽東西從胸前滑落,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蘇疊眼疾手快搶過去,瞟了一眼便笑了:“哎喲,小阿花,你師姐當真疼你,連堂堂雪域山莊的護法令都給了你,這是真愛啊。”

我從他手上搶過令牌在脖子上挂好,道:“真你娘。”

“說起來,你師姐也好,簫教主也好,雲麓的紫荊掌門也好,就連藥聖前輩,個個都緊着你護着你,” 蘇疊意味深長看我一眼,“有時候我都懷疑,你當真只是個普通的雲麓弟子麽?”

我心中驀地一沉,剎那間呼吸都要靜止,拿不穩他究竟是不是試探,暗自打量他的表情,發現他似乎只是随口一提,這才松了一口氣。

我往他跟前湊了湊:“你猜這是為何?”

蘇疊眼中果然亮起一絲光芒:“為何?”

我一本正經道:“因為本姑娘善良又可愛,所以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蘇疊面無表情看看我,一指門口:“快走。”

我出了門,又不放心地再度回頭叮囑他:“哦,你記着明天啊,在君先生面前千萬別露出馬腳,一切交給我便是。”

蘇疊懶得看我,隔空沖我擺擺手。

轉身欲走時卻又再次遲疑,觀察一番,奇道:“小黑呢?怎麽回事,你怎麽都不讓小黑送我回去?”

蘇疊迷茫:“什麽小黑?”

“就是剛剛帶我過來的黑衣人啊,不是你的人嗎?”我左右環視,“我問他叫什麽名字,他又不告訴我,那我只能給他起個小名了。”

蘇疊瞪着我,咬牙切齒:“他叫初一。”

我一愣:“诶,這個名字很特別啊。”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已立在面前,正是叫初一的黑衣侍衛。

我當即熱情地湊過去:“小黑啊,不是我麻煩你,只能怪你們公子今晚給我講了太多他哥的壞話,令我十分擔驚受怕,你說我一個弱小無助的姑娘,走在這麽大個宅子裏頭,半路上給你們大公子擄走毀屍滅跡了可怎麽辦?只好麻煩你将我護送回去,你不介意吧?”

終于被蘇疊冷冷打斷:“你要是再多一句嘴,我就讓初一把你扔到大哥的院子裏去。”

于是我閉了嘴。

跟在小黑身後出了謹園,整個人都垮了下來,一路沉默。許是過于安靜反而令小黑感到不安,他頻頻回頭看我,欲言又止幾番,低聲道:“姑娘不必憂心,即便沒有在下姑娘也不會出事,方才我在您的院子裏便察覺了,有一批斂息的高手在暗中跟随保護您,在謹園若不是被我們的人攔下,想必也會跟進去。”

聞言我啊了一聲,想了想道:“你确定不是飛賊?”

“不是,”小黑輕描淡寫道,“一般的飛賊進不了蘇府。”

我問:“那不一般的呢?”

小黑皺起眉,沉思半晌,回答:“不一般的想必也不是簡單的飛賊。”

我一愣,感覺這明顯是個認知問題,便道:“怎麽不一般的就不能是個單純的飛賊了?想當初聞名天下的盜聖可不就是個武藝高強的小偷?你能說人家不務正業嗎?飛賊也是一門職業不是。”

說完突然感覺哪裏不對,想了想,今晚着實像被君卿附了身,然而擡眼一看卻是一驚,只見小黑神色嚴峻,對我深深一禮,像從前那些被君卿的神秘言辭唬住了的凡人一樣,道:“姑娘所言甚是,是在下鼠目寸光,寡聞少見了,日後謹記姑娘所言。”

“其實也不用謹記啦……”我有些難為情,忙擺擺手表達客氣。

說話間已回到居住的院子,我推開房門,在看清屋內景象的一瞬頓在原地。

我淡定回身,望着一丈外毫無所覺的小黑,誠懇道:“其實你剛才說的也沒錯,不一般的飛賊确實可能不是個簡單的飛賊。”

重新踏進屋內,借着微弱月光可見桌前坐着個黑影子,聽見推門聲時沒有任何表示,此刻看到我進來也只是換了個坐姿,一手支着下颌,悠悠反問一句:“采花賊?”

我小心翼翼走過去,輕手輕腳坐到床沿上,一縷薔薇花香萦繞鼻間,我仰臉嘿嘿兩聲:“師姐,你怎麽來了?”

師姐微側了頭看我,清冷眉眼忽然綻出一絲笑,在朦胧月色下令我有一瞬的恍惚。

然而接着見她起身開始慢條斯理地脫衣服,眨眼脫到只剩白色絲質中衣,令我十分驚悚,而後見她居然朝床邊走來,更加驚悚,縮起脖子就往床裏爬去,卻被按住小腿翻成仰面朝上,壓在被子裏動彈不得。

我瞪大眼,看她一張臉近在咫尺,神情似笑非笑,吐息就落在我耳畔:“來陪你睡覺,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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