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仁厚

第10章 仁厚

(修)

魏越正盯着喬書出神,胯.下的照夜有些不安地動了動四蹄。被照夜的動作引得回了神,魏越擡手摸了摸馬鬃。

照夜雖是這些日子養好了些,但體型仍較他印象中的消瘦許多,觸手幾乎能摸到硌手的頸柱。

*

魏越本就不是為了秋狝而來,單封既已落網,他也無意在獵場久呆,不過十餘日的功夫,便準備好擺駕回宮了。

回程之時,喬書隐約覺得魏越的心情似乎有些沉郁,但若是細究,他的言行又同往日一般無二。

他既是這般表現,喬書倒是不好直問,只好随意起了個話頭,笑問道:“這幾日怎不見陛下的照夜?”

魏越平素最愛她這般笑着看他,唇角勾起、眼眸帶着好看的弧度,那微顫的長睫幾乎要搔到人的心裏去。可見了她獵場上那般熠熠生輝的眸子,此刻對上她這表情,卻怎麽看都透着違和。

魏越盯着她這表情瞧了半晌,倒是抓到了那份不和諧感:她每每如此、連唇角上挑的弧度都一模一樣,如何能是出自真心?

——可笑他竟被她騙了這麽些年。

“陛下?”魏越直直地盯着她,一言不發,喬書臉的笑都有些僵了,只得又提醒了他一句。

魏越這才回過神來:她問……照夜?

“……朕将它放了。”

喬書微愣,旋即也明白了緣由,去禦馬監那日,她也在場,自然知道照夜在宮中的景況。

既是想明白了,她當即點頭笑贊道:“照夜神駿,拘在宮中着實可惜。陛下此舉,實乃仁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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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就慣例誇贊,孰料魏越卻沒有領情的意思,他牽了牽嘴角、卻沒什麽笑意,“仁厚?”他語氣微妙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

——拘在宮中可惜的又何止照夜?

他又打量了喬書幾眼,“有些事兒上,朕可是……半分都願意‘仁厚’……”

照夜他可以放手,但是眼前這人……他卻無論如何都要鎖在身邊。

喬書愣了愣,又想到來獵場時的那樁刺殺,只以為他指的是對單封等人的處置。

新朝方立不久,正是人心不穩的時候,雖說連年戰亂下,當以懷柔手段安撫百姓,但……也不可一概而論,畢竟該立的威還是要立的,魏越大約想嚴處單封,以儆效尤。

喬書對此也不反對,只是笑應和道:“陛下自有陛下的道理。”

軟語曼曼、笑意盈盈,魏越有一瞬間都相信了她這話。

不過也只是一瞬罷了,觸及那晶亮的眸子,他驟然又清醒了過來。深深的出了一口氣,避開了喬書看來的目光,伸手将人圈到了懷中。

——喬喬,既然騙了朕,那便騙一輩子可好?

*

昭武三年,文和皇後臨朝聽政,帝後共治天下,并稱“雙聖”。

……

又一年。

“母後!”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跌跌撞撞地跑了來,遠遠地喊着母後,就要往喬書身上撲。只是人還沒撲到,就被人拎着領子提了起來。

魏修禮空蹬了兩下小短腿,才意識到不對,掙紮着扭頭往後瞧,嘴裏故作兇狠地威脅道:“大膽,還不快将本殿……”

待看清了将他提起的人是誰後,魏修禮頓時消音,原本還在不住掙紮的四肢也軟軟地垂了下來,活像一只被拎住後頸的小奶貓。

“兒臣參見父皇。”魏修禮懵了一陣,才雙手合起,在半空中不倫不類地做了個揖。

魏越順手将他放在一旁,皺眉道:“你也這般年紀了,該同你母後避嫌才是。”

魏修禮讷讷應了句“是”,有些僵地站在原地。魏越又問他來長樂宮所為何事,魏修禮支吾了半晌,才磕磕巴巴道:“回禀父皇,兒臣……也無甚要事,只是過來母後處問、問安。”

瞥見魏越神色不大好,魏修禮當即行禮道:“兒臣便不攪擾父皇母後商讨政事了。”說着緩緩地倒退了幾步,轉過身去,又一溜煙兒地跑了。

魏越盯着那個小豆丁跑遠了,才施施然轉身,正對上喬書瞪他的目光。

見他看過來,喬書微微錯開眼神,深吸了一口氣,才緩勉強放柔了語調,“禮兒還小,陛下便是在前朝惹了氣,也沒有撒在他身上的道理。”

她雖讓這話顯得軟和一點,但到底成效不大,說完之後,她自個兒都覺得語氣僵硬。

“你對那小子倒是好!”魏越哼了一句,話裏帶着些微妙地酸意。

喬書:……

她默了一陣兒,才接道:“……這孩子稱妾一句‘母後’,妾當是有母後的樣子才是。”

“喬喬既是這般喜歡孩子,要個親生的豈不是更好?”魏越這話說得随意,可心中的忐忑只有他自個兒知道,“朕……定然會待他好的……”

喬書自然沒有将他這話當真,只是笑了笑道:“這事兒總是強求不來的,大約是妾還沒有兒女的福氣吧?”

她再怎麽着也跟着前朝皇室沾着血緣,年前魏越不知怎麽想的,竟讓她一同臨朝聽政。

前朝諸多勢力一時蠢蠢欲動,但因擔憂這只是魏越放的餌食才暫時按捺住了,若是再多了個嫡子……喬書只一想想那情形便頭大。

對上魏越那似乎珍而重之的目光,喬書心中一動,一個想法驀然湧上心頭。

——若是真有個嫡子,那何嘗不是将前朝勢力一網打盡的機會。

寒意從心底湧了上來,她只覺得照在身上的陽光都泛着冷……虎毒不食子,魏越莫不是真打算豎個嫡子當靶子、趁機清理朝堂?

想着他素日裏對兒女的冷淡态度……是了,他從不缺兒子……

這麽些年來,魏越對她可謂是千依百順、後宮諸殿都形同虛設,喬書恍惚都以為他是真的喜歡上自己了。

如今看來,還是她天真了……都是亂世裏走過來的人,哪有那般容易便交付真心?

而魏越聽聞她這話,臉上的笑意頓了一瞬,複又調笑道:“怕是因為朕還沒有盡力吧?”

喬書還陷在方才的思緒裏,一時未及反應,展眼又被他打橫抱起,往內殿走去。

得虧這會兒喬書已經習慣了魏越的動手動腳,若是前些年他這般突然動作,兩人怕是要打起來了。

發上的金簪随着颠簸一點點地滑落,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喬書下意識地側頭要看,卻覺得魏越攬着她的手臂又緊了緊,幾乎箍得她泛疼。

她看不見的角度,魏越的嘴唇抿得平直——

喬喬,天下與你共治、尊榮與你同享……你可要一直将朕騙下去才好。

想到他前日撞見她喝藥的情形,魏越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又加重了一分。

強求?福氣?

将懷中的人擲于床榻之上,魏越傾身壓了上去,一口咬在了喬書的頸側。

——喬喬,你可莫要再被朕抓住把柄了……

*

事了之後,魏越的手指輕輕觸了觸喬書安睡的側顏,表情漸漸柔和了起來。在她額上落了一個輕吻,輕手輕腳地起身下去,正準備出去,便瞧見了跌在地上了那只金簪。

他一躬身拾了起來,握住了簪挺轉了一圈,簪頭上雕的并蒂蓮花被跌得有些歪了。

他雖不太注意女兒家身上的飾物,也隐約記得喬書經常戴着這支金簪,相較于其他後妃的滿頭珠翠,她作為皇後實在是樸素得過了。

他盯着簪子看了半晌,小心地将它攏到了袖中——修一修再還予她罷。

出門前,他的目光在一個恭送的長臉宮女上頓了一瞬,那宮女也垂首示意。

*

聽見門口出的響動,和次第遠去的“恭送陛下”,喬書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白日宣淫,魏越真是愈來愈過分了……她輕輕嘆了口氣,正待起身,頸間傳來一陣細細的疼,她皺了皺眉。

魏越這是咬破皮了吧?還在這個位置、遮都不好遮。

床簾外人影微動,喬書揚聲喚了句,“桐君?”

“奴婢在。”桐君應了一句,将打理好了宮裝放到近旁,掀開床簾,想要近前伺候。

喬書也已經坐起身來,瞥見桐君送來的衣裳,嘆了口氣。

“換一件罷……”喬書擰眉思索了一陣兒,方才繼續道,“就拿……阿雲前日送來的那件……正紅的……”

“是。”桐君雖是應着,但心中難免疑惑,她家娘娘畢竟不是做普通女兒那般養大,對衣裙、首飾了解不多、也不甚在意,全然都交由她打理,像今日這般點明了要穿哪件衣裳,還真是頭一回。

桐君正欲再出去拿衣裳,正碰到一個端着藥碗進來的小宮女。她瞧見這藥,心中又是一陣煩悶……朝事之流她是不明白,但不論如何,娘娘總不能日日喝這些涼藥,便是再好的身子,也經不起這般糟蹋。

“見過桐君姐姐。”那小宮女見桐君皺眉看過來,連忙躬身問安。

桐君這才回過神來,沖那小宮女笑了笑,卻意外發現這人有些眼生,這小宮女五官周正、長得算是标志,只是人有些偏瘦,顯得臉蛋略長。

她記得先前照顧小藥房的是個長得有些富态的姑娘,似乎是叫……叫迎月。

她斂了斂笑,問道:“你是?……迎月哪裏去了?”

“回姐姐,迎月前些日子染了風寒,怕過了病氣兒給娘娘,已同玉振姐姐告了幾日假……藥房這裏,由奴婢暫照管着。”

桐君聽她這般說,才重又放緩了神色,又問了她名字。

“回姐姐,奴婢賤名喜兒。”

“倒是個歡喜的好名字。”桐君笑了笑,也沒繼續說下去,只這麽贊了一句,便放她去給喬書送藥了,自己則是匆匆地往外、趕着去給喬書找衣裳。

她走後,喜兒在托盤上壓得有點發白的拇指才略松了松,回了一點血色。她在原地略緩了緩自個兒的呼吸,才端着藥碗往寝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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