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人類就像夏季正午的陽光一樣惡心而狠毒，而矮人更是比他們還要令人作嘔。”

他的同族朋友們總是這麽說着，他們會藏身于深深的礦洞內，并詛咒着地表上的一切生物。這常常讓科羅布斯感到壓抑，他寧可搬出來，住進潮濕腥臭的下水道裏。

他從不敢向同族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因為他知道那是悖逆不道的。

——他對人類抱有好奇。

科羅布斯搬到星露谷的下水道後沒幾天，一個住在森林最西側邊緣的人類便發現了他的存在。當時科羅布斯幾乎吓得心髒停跳了（雖然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也擁有人類口中的“心髒”），但這個法術高深的人類男性并沒有排斥他的到來，他只是說：“希望你能在這裏度過一段和平的生活。”然後便離開了。

這出乎科羅布斯的意料。但也許，這意味着搬到星露谷并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于是他開始偷偷觀察這個小鎮，他會在雷聲滾滾的雨天外出踏青，也會在貓頭鷹都打盹的深夜裏出門散步。下水道裏有很多管道，如果把腦袋貼上去，就可以聽見整個小鎮的聲音，但科羅布斯不會這樣做，他認為那太沒禮貌了。

人類的城鎮，真奇妙。他們開采石頭，砍伐樹木，搭建成各式各樣的房屋，然後躲在裏面攝食，或者休眠。人類總會自發地組成一個個的小家庭，兩三只個體生活在一起——這與科羅布斯的族人不同，他們一般會挑選一個心儀的石頭縫，并在其中獨居。

但很快科羅布斯便發現了他們與人類的共同之處：都會将心愛的東西藏起來。這讓他心裏放松了一些，單憑這一項發現，就足以證明他的搬家行動是有意義的。

除了雨天，科羅布斯偶爾也會在陰雲滿天的白晝出門，這會讓他産生一種大冒險的刺激快意。比如在今天，冬季的第一天，他從下水道裏爬出來，想要尋得一點什麽新鮮玩意兒，算是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想起小鎮西部有一個荒棄的農場，他已經很久沒有去過那裏，上一次還是在多年前的春天，他在那裏挖野山葵。按照記憶裏的路線，他穿過森林，沿着小路走。昨晚了下了今年的初雪，在地面上淺淺覆蓋了一層，他盡量貼着樹根前進，因為他不忍心破壞那平整無暇的雪面。

科羅布斯哼着小調，低着頭走得很穩，突然間幾個腳印出現在眼前，他下意識擡頭，前方卻是個陌生的人類。

“哇哦。”裹着圍巾的女性人類鼻尖凍得紅紅的，她顯然也發現了科羅布斯。

科羅布斯感到一陣眩暈，對人類的警惕在這一瞬間控制了他的四肢，他慌慌張張轉過身，慌不擇路地逃跑。

“喂，等等！”

那個人類還在追着他，科羅布斯在慌亂中沒有意識到自己跑錯了方向，他似乎跑進人類小鎮的中心了。來不及多思考，他直接跳進了高大的灌木叢裏。

他不該出門的。法師告訴過他，不是所有人類都能接受他的存在，他必須隐藏自己的行蹤……可是他總是心存僥幸，他現在知道自己錯了。

他捂住嘴巴，生怕呼吸聲會被聽到。他希望那人不會發現自己，也許自己要在這裏躲很久，躲到天黑，他就能回到下水道了。

“你為什麽要跑啊？”

胳膊突然被一個溫暖的東西抓住，他大叫着跳起來。人類女性也被他的舉動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咯咯笑起來。

“看樣子，我找到了一個可愛的黑色冬根呢。”

科羅布斯結結巴巴地：“好、好吧，你找到我了！請你放過我吧！我可以給你……”他在身上摸了半天，最後只摸出來一只放大鏡，“這個給你！”

他戀戀不舍地将放大鏡塞進人類手裏：“你贏了！但是不準把我的事告訴任何人！”

那個人類好奇地拿着放大鏡，他趁機向後退了幾步，然而人類只是笑着沖他擺擺手，并沒有追上來，于是他跑掉了。

回到陰暗潮濕的下水道後，科羅布斯仍心有餘悸。他不敢想，如果這裏的人類都發現了自己的存在，會怎麽處理他。将他驅逐？或是用附魔的法器将自己削成碎片？他虛脫地坐在地上，揉着發軟無力的雙腿。

那個人類……她會保守自己的秘密嗎？

科羅布斯想起了那個人類臉上的笑容。人類也會對他這樣的怪物微笑嗎？

法師雖然是個值得信賴的夥伴，但他的表情總是那樣嚴肅。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類對他露出笑容。這讓科羅布斯的心裏隐隐升起一點希冀：也許那個人類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