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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逾跑到樓上, 一直跑到額頭冒出熱汗才停下。
心髒狂跳有慌亂和心虛的成分,像鼓槌落下,震得手臂不住顫抖。
一直以來, 當了太久應試教育裏循規蹈矩的好孩子,連偶然的捉弄都讓他這麽大驚小怪。
手機響了,有消息進來。
舅舅先鋪墊地問他最近在幹嘛, 忙不忙, 他回了個還好,舅舅理所當然地就讓他周末回來看店。他說知道了,把手機放回口袋。
樓上的矮牆探出身, 居于高位者, 能看到夜晚校園的動态。學生們胡亂又歪曲地走動, 追打, 嬉笑, 閃着光的滑板和溜冰鞋聚集在操場這一角。這棟樓裏也很熱鬧, 時而有樂隊的排練聲, 時而也有說着不正經話題玩笑的聲音。
趙逾看到樓下的人走了出來,四個人,非主流地走成一排,推推搡搡。有人鞋帶散了, 自然被說着話的人丢在身後。系好鞋帶, 陸一幟站起身來,望着天的腦袋突然向後。
趙逾下意識把頭伸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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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小群,将就着“話劇強強強”的微信群, 把它發展成了唠嗑地。在群裏的社長偶爾會被他們當成隐形人。
江玿宣布自己的閱讀計劃, 朋友們給她喝彩,吹着彩虹屁, 左一句“江玿好棒”右一句“江厲害第一”,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後,江玿沖動消費,請他們喝了頓奶茶界的愛馬仕。
付出了金錢,就要收到相應的回報。她用幾杯奶茶界的愛馬仕作為籌碼,上思修的時候讓其他人幫忙掩護,趴下去呼呼大睡。
思修課老師好像是某個學院的領導,百忙之中抽空來上節大課,目光掃着掃着,就掃到有個膽大包天的女生無所顧忌地趴桌狂睡。盡管她前排的兩個男生極力在幫她打掩護,旁邊的好友也在努力用手肘戳醒她,可是睡着的人不為所動。
老師點名:“那邊那位穿綠衣服的女同學。”
好多穿綠衣服的女同學吓了一跳。左耳朵已經聽到“綠衣服”字眼的江玿趴在桌上換了一邊臉。
“那邊那位穿着綠衣服趴着睡覺的女同學。”
夏術猛然把她拍醒。迷糊之間,她睡眼惺忪地坐直起來,好像踐行肌肉記憶一樣,站起身,身後的凳子回彈發出響聲,然後江玿開始道歉:“對不起老師,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還沒說什麽的老師一時語塞,擺擺手,準備放過她說讓她坐下好好聽課。
坐下來,不由分說先打了個哈欠。夏術奇怪地看着她說:“我記得你昨天十點不到就爬上去說看會兒書就睡了。”
江玿一副快別提了的樣子,“太好看了,差點要看通宵。”
前排的梁衡趁老師不注意轉過來,難以置信地看着江玿,“不是吧!”
夏術也說:“不是吧!”
陸一幟仿佛聽慣了這番話,讓人不明所以地笑了一下。
梁衡問他笑什麽,他說該問江玿看的什麽。
目光集中到江玿那裏,她面不改色地打了個哈欠,繼續說:“看言情小說。”還一本正經地吐槽:“看到男女主在一起就沒看了,太困了,幸好他們的情路沒什麽坎坷。”
“……”
這是江玿上個暑假開始的愛好。雖說以前也愛看言情小說,但因為學業,她總能點到為止地關閉網頁。以前不懂網文的滋味有多好,只聽夏術安利說去看哪本哪本,暑假有了大把時間之後開始自我挑選,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她在家時常還和陸一幟玩小說裏的梗,什麽少爺你胃不好不能吃這些,少爺我好久沒見你這麽笑了,也包括兩個人發生口角時,江玿會捂住眼睛,強行給自己加戲:“你要把我的眼角膜挖給誰?!”
諸如此類的情節,讓人上瘾又欲罷不能,簡直堪稱“精神鴉片”。
夏術眉頭蹙起,“你這叫看會兒書?”
江玿說:“網文也是文啊!姑且也能算進閱讀範圍裏。再說了,人偶爾也要看點別的換換腦子嘛。”
她說的不無道理。
剛被點完睡覺這一茬,他們這一角落的竊竊私語又招來老師注意。咳嗽了一聲以示提醒,但太投入的開小差沒能及時反應,老師走過來,陰陽怪氣地說:“我看你們話挺多,下個星期運動會派你們幾個當廣播員吧。”
說實話,院領導保不準真有這個權利委派他們,所以你一言我一語的大學生乖巧閉了嘴。
中途課間的時候,三張停不下來的嘴加一個多說一句都不行的陸一幟又湊到一塊兒。講到運動會,他們都沒報項目,梁衡說起班長糾纏他參加項目時的樣子,他們班長恰好神秘兮兮地路過橫了他一眼。他主動噤聲。
江玿抄筆記的間隙擡頭看了眼陸一幟,對上了視線,她沒話找話地說:“你也沒報?”
“沒有。”
梁衡沒眼力見地搭話:“鐵石心腸陸一幟,班長求他跑個4x100米都堅決說不。”
江玿一邊抄着筆記,一邊沒過腦說:“你去跑啊,我給你送水。”
陸一幟立馬反問:“真的假的?”
中性筆的筆墨不是速幹的,手指滑過洇開一片黑色,江玿用手掌往筆記上扇風,得意地笑了笑,“當然是假的。”
她是好人,但是面子工程和必要的人情維護才不會用在陸一幟這裏。
他見怪不怪“哦”了一句,就沒了下文。梁衡問起運動會那兩天有活動嗎,興奮的樣子好像坐實了他是猿類的後代。
“什麽活動?”夏術說。
“唱k?上網?周邊游?只要不待在學校,去哪都行。”
“随便啊。”
反正他們很閑,有很多時間可以消耗。
“那找個場館去打羽毛球吧。”梁衡提議。“好歹也算運動了。”
陸一幟說:“找個場館?”
“就是那種付費的體育中心。”
江玿直白地調侃:“這麽小資?學校裏不是有大片空地嗎?”
猿類後代梁衡說:“運動也需要有儀式感嘛。”
夏術銳評:“矯情。”
最後定下來去學校附近的體育公園,裏面有個專屬羽毛球的場館。抄完筆記,上課鈴響,江玿後知後覺說:“哦t!我那天要先去趟書店。”
等上課鈴過去,大家确認她說的确實是“書店”之後,臉色怪異又好笑地打趣她:“你這是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了啊!”
她也沒否認,叉着腰把下巴仰得很高。
為了躲避梁衡和夏術這兩個丢起臉來毫無下限的人,陸一幟當即倒戈。他轉過來,很認真地對江玿說:“我陪你去。”
梁衡卻一把将他拉了回來,說得老父親般語重心長:“她也不小了,一個人可以的,你安心和我們玩吧。”
夏術在後面搭腔:“就是啊,孩子長大了就是要學會放手。”
陸一幟:“……”
運動會那兩天,天氣很好,氛圍也很好,浸泡在和煦中的心情也很好。陸一幟被梁衡拉着去生活區門口和夏術會和,江玿也等在那裏,背着青春無敵的雙肩包,紮緊高馬尾,看見他們過來,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陸一幟還沒來得及說話,所有招呼都卡在喉嚨裏,上不去,又不肯咽下。人被梁衡推着,耳邊是夏術在強調自己的球技有多厲害。
他實在無語,幹脆拿出手機打電話。
“幹嘛啊?”江玿接通電話很不客氣地說。
“去完書店馬上過來。”他不動如山的态度難得有一絲裂縫,好像旁邊這對男女是魑魅魍魉裏的其二,能把他拆吃入腹。“馬上!”
果然這通電話得到“魑魅魍魉”的強烈不滿,在他們的叫嚣下,陸一幟被動挂了電話。江玿盯着手機屏幕,無奈聳聳肩,給他發消息:「人要學着自己長大。」
開學這麽久了,還認生怎麽行?反省會上罵也罵過了,身體力行地帶他玩了這麽久,他能依賴江玿一時,還能依賴江玿一世嗎?江玿搖了搖頭。
推門進書店時,門口鈴铛撞擊發出響聲。這是家二手書店,但也販賣新書。肉眼看上去似乎想學網絡上的網紅書店做成複古裝修,可惜失敗了,水泥地和原生态的牆壁,還有雜亂擺放的書籍,倒是讓這家店有點侘寂的風格。
收銀臺在門邊,聽見動靜,店員擡起頭。
看見江玿的時候,趙逾以為出現了幻覺。他揉了揉眼睛,繼而眨了眨,又張了張嘴,愣是沒把“江玿”兩個字問出來。
她觑他一眼,路過收銀臺時,不客氣地說:“你看到我的守護蛋了?”
“啊?哦!”男生反應了好長時間,才明白她說的是《守護甜心》裏普通人看不見的守護蛋。“你怎麽來了?”
江玿自然地說:“買書。”
氣氛一下子尴尬起來,趙逾站在那裏,摸了摸頭說:“我的意思是今天學校運動會,我以為——”
“運動會有什麽意思,而且你也沒參加。”江玿在收銀臺附近的書架邊查看那些書,“不過你怎麽在這裏,這不是你舅舅家店嗎?”
“我有時候來看會兒店,勉強算個兼職吧。”
為了讓話不落在地上,江玿随口反問了一句,他說“嗯”,又用無比爽朗地态度聊起自己的偉大夢想:“順便攢點錢,還是想趁讀書的時候多出去走走,畢竟世界這麽大,總要去看看。”
如此官方又積極的話術,江玿習慣了身邊是插科打诨的氛圍,難以招架這種年輕人的奮發向上。但腦子裏還是合時宜地冒出“有夢想誰都了不起”的節奏。
她克制自己沒唱出來,然後握住拳頭說:“加油!”
來之前,她在備忘錄裏記了想買的書,趙逾幫她找到幾本,剩下沒找到的他也頗為博人好感地說會幫忙留意。
“我幫你盯着,一有貨就通知你。”
江玿忽然好奇,“你在這裏兼職算業績嗎?”
他摸摸後腦勺,有點難為情,“我也不太清楚。”
她點點頭,随即又在收銀臺旁邊挑了挑周邊。這家書店開在小學旁邊,受衆都是低齡兒童,因此教輔書籍會擺在顯眼位置,收銀這一塊也都是小孩愛的幼稚形象挂件。
江玿挑了一個,她說一起結賬。
“你喜歡這種?”趙逾有點意外。
“不喜歡。”她很誠實,而後學他爽朗的樣子,笑了笑說,“幫你增加一點點業績,萬一有用呢。”
掃碼槍對着條形碼,發出“滴”的聲音,趙逾有些失語,他放下掃碼槍,腦子裏想着“要不我送你吧”“你還喜歡什麽”“發了工資請你吃飯”這些話,但挑不出一句合适的,躊躇、糾結、猶豫時,門邊鈴铛又響了。
跑進來的仍然是個眼熟面孔。
“江玿!”
梁衡大嗓門一喊,身後背着一副羽毛球拍。
“你好慢啊!”
他又自說自話地開始抱怨,看見收銀臺的趙逾,驚訝一瞬之餘,不甚在意地說了句“嗨”,然後原地踏着小碎步說:“快點快點,回去就能開始了,你正好趕上!”
江玿亮出付款碼,趙逾配合收了錢。梁衡着急上手,幫忙把那幾本書全都塞進江玿的書包裏。
“好無語,到了才發現誰都沒帶球拍,旁邊的中學生像看傻子一樣看我們。我猜拳猜輸了跑出來買,沒想到這麽巧碰到你,我們趕緊回去。”
他連解釋出現在這裏的緣由都火急火燎,說完了,書放好了,拉鏈拉上,也顧不得這是誰的書包,身後又是誰的心儀對象,單肩背起包,高擡腿預備熱身動作,對江玿說:“走咯!”
書店門被拉開,兩個大學生一前一後跑出去。
趙逾一直看着他們的背影,直到轉角處消失不見,才垂下視線落到收銀臺邊周邊上。他拿了一個挂件,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笑容很大,像這天的晴朗溫度一樣。只是想到江玿又穿了那件被炫耀為“陸一幟送我的哦”T恤,他眉眼耷拉,緊跟着坐回了收銀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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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回到羽毛球場館,等在室內的陸一幟像撲騰到岸上的魚被放生回海裏一樣,見到梁衡把江玿帶回來仿佛見到了救星。伸出手要去拽她,卻被轉身的梁衡用他背後的書包打到手。
和生活區門口見到的書包不一樣,上面多了一個難看挂件。
陸一幟忍住咂舌的沖動,問:“這什麽?”
江玿回答:“挂件。”
“哪來的?”
梁衡搶答:“書店。她剛買的。”
下一秒,生怕火候不夠一般添了點柴火,“那個詩人在那裏打工。”
話落,江玿捶了他一下,大聲呵斥:“你的補充也太煞有介事了!”
梁衡無辜地狡辯:“事實啊。”
玩了半天手機的夏術在催羽毛球,梁衡趕緊跑過去交差。
陸一幟右眼皮一跳,預感不太好。他回頭去看體育中心的門口,推拉門搖擺還沒歸位。因為是周末,所以人很多,大人、小孩、男生、女生,形形色色,忙忙碌碌。全是陌生面孔。他沒看到可疑的人,但仍然露出那副被人吐槽為心事重重的樣子。
江玿左右拉伸,拉完了又跑到他面前對他面前的空氣拳打腳踢。
陸一幟沒來由地問:“你沒事吧。”
她疑心這是句罵人的話,根本沒往體貼和關心的方面想,于是翻了個白眼,學電視廣告怼他:“你才沒事吧,沒事就吃溜溜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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