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

十七

相逢咖啡館裏, 董晟挂了電話後，始終若有所思。

子辰做完作業從包廂裏跑出來玩兒，一臉期待地問, “叔叔, 今天梁老師什麽時候過來家訪啊？”

董晟回過神, “這幾天梁老師很忙, 所以就不過來了。”

“哎？”子辰一愣：怎麽會之前的劇情不一樣呢。他正想扮個委屈的表情，“可是我今天很難受啊, 我……”

董晟于是苦笑着扯了扯他的臉頰, “小鬼頭, 老實交代, 你這陣子時不時地就鬧情緒, 是不是另有目的？”

“啊呀……”子辰一驚, 嘴上說着‘沒有沒有’, 但是慌張的表情卻已然出賣了自己。

“子辰。”他端出叔叔的威嚴，揚眉盯着他。

“嗯……”子辰小嘴一癟，只得老實交代了, “我只是……想讓梁老師多多地來找叔叔做家訪。”

“為什麽？”

“因為……”他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觀察叔叔, “我很喜歡梁老師，我想讓梁老師……做我的嬸嬸。”

果然, 董晟心想：他和韻怡之前的猜測是正确的。

“但這是我一個人的主意, 和靜怡沒關系！”關鍵時刻，他竟還想着擋在梁靜怡前面，兩大調皮王的情誼不容小觑。

董晟于是哭笑不得, 把子辰拉到自己身前，輕輕攬住, “放心吧，叔叔沒想責怪你，更加不會責怪靜怡。”

“真的嗎？”

“真的。”

“那……”子辰陡然松了口氣，又壯着膽子想驗證下自己的努力成果，“叔叔，你喜歡梁老師嗎？”

董晟心下一顫，本想随口敷衍過去。但面對孩子真誠得閃閃發亮的目光，他忽然就不想撒謊了，“嗯，我喜歡。”

“啊呀，那太好啦！”子辰頓時眉開眼笑，“以前你還猶猶豫豫說不清楚，現在你能确定喜歡梁老師啦，那一定是因為最近和梁老師相處久了，知道梁老師既漂亮又溫柔，超級超級好，對吧！”他傲然地挺了挺小胸膛，“你是不是得謝謝我啊，叔叔，你都不知道我和靜怡付出了多少辛勤的汗水！”

董晟苦笑，“臭小子，剛才你還說和靜怡沒關系呢。”

“額……”

“但是不管怎麽說，叔叔謝謝你。”

“不客氣！”子辰湊得更近，幾乎要竄進他懷裏，“誰讓我們是一家人呢。”

然而董晟還來不及感動，子辰又冷不丁地抛出了個問題，“那你和梁老師什麽時候結婚啊？”

“結……”董晟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真是服了小孩子的腦回路了，“我們……還沒到結婚的程度。”

“為什麽？叔叔你不是喜歡梁老師嗎？”子辰追問，忽而眉頭一擰，“等等，難道梁老師不喜歡你嗎？”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宛若往董晟的心裏刺了一下。

子辰急了，大有一種即将功虧一篑之感，“怪不得她今天都不來家訪了。梁老師真的不喜歡你嗎？”

“……我……”刺得更深了。

“那你直接問她呀？”

“……我，直接問她？” 董晟一怔，折服于小孩子獨有的直白坦誠。

“對啊！”子辰一派理所當然，“想要知道答案的話，就勇敢地去問，你憋在心裏不敢問的話，永遠都不會知道答案。這是我們蔣老師說的。”

“是嘛。”一瞬間，董晟似是受到了觸動。

“對啊，”子辰點頭，卻又繪聲繪色道，“不過有時候勇敢的代價也是挺大的。上次王壯壯上課開小差，不知道他們這一組該寫什麽作業。他就勇敢地去問了蔣老師，結果被蔣老師狠狠批評了一頓。王壯壯後來垂頭喪氣地說，早知道就不勇敢了。”

董晟聞言，哈哈大笑，但笑過之後又陷入了沉思。

……………………

這天晚上，見子辰蜷在小床上睡熟了，董晟便從小卧室裏蹑手蹑腳地退出來，正巧見喝多了的哥哥董坤開門回家。

董坤一身酒氣，但心情甚好，嘴裏不知唱着什麽過氣的老情歌，還想翻瓶酒出來喝，但被董晟及時攔住了。

“忘了你的胃病了？還想再住院嗎？”董晟道。

“你不懂，”董坤滿面通紅地笑，“酒桌上喝酒，那是應酬。現在喝酒，那是慶祝。這筆生意成了，又小半年不用操心資金了。以後多來幾筆這種生意，興許還能幫你開個分店。”

“不需要，一家小店對我來說足夠了。”董晟說着，翻出材料煮醒酒湯。

“哪怕你不需要分店，以後總要結婚，做哥哥的總得幫襯。還有子辰上學的錢，以後結婚的錢……錢真是好東西，越多越好……越多，越好……”董坤說着，搖搖晃晃地進卧室去了。

董晟默默地立在廚房裏，聽卧室裏的哥哥又在說胡說，隐隐約約提到一個女人的名字，但一閃而過，他又給咽回肚子裏了。

董晟知道，那是哥哥的禁忌，清醒時他絕對不會提的名字——他前妻的名字。

面前的醒酒湯咕嚕咕嚕冒着泡泡，他小心翼翼地關火，倒出來。

父母離婚的時候，哥哥董坤才剛成年，而弟弟董晟雖然是個半大孩子，卻依舊能感受到家中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冷冰冰的父母，面對他們兄弟總是欲言又止。哥哥選擇視而不見，只默默承擔了更多照顧弟弟的責任，而董晟受不了，他想知道父母究竟是怎麽了！

于是他勇敢地問出了口，而就在他問出口的那一瞬間，他看見爸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小晟，既然連你都看出來了，那爸媽也就不瞞着你們了……我們猶豫很久了，一直下不去決心，但今天既然你問了……我們就直說了吧，我們打算要離婚。”

父母的話，宛如給了董晟當頭棒喝！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如果不是自己‘勇敢’地去追問，興許父母會渾渾噩噩地繼續扮演着貌合神離的夫妻，他們兄弟起碼不會無父無母。

父母離婚之後，很快各自成立了新的家庭。起初幾年還經常回來照顧，但這幾年已經完全斷了聯系。

每每想起這件事，董晟總會為自己的‘勇敢’而自責。但哥哥董坤總會告訴自己，這不是他的錯。

的确，董坤從未怪責過弟弟，因為幾年後面對幾乎一樣的事情，他的選擇與弟弟無異。

董坤離婚時，董晟已經上了大學。不再是個孩子的他，當然看出了哥哥與嫂子之間的貌合神離。作為局外人，他自然做不了什麽，只是更多地陪伴在哥哥身邊，而這回忍不住的卻是董坤了。

董坤想要一個明明白白的答案，于是他勇敢地問妻子。而當他問出口時，他看見妻子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和當年自己的父母，簡直一模一樣。

“罷了，”離婚之後的董坤如是道，“當初，她能接受一窮二白還帶着個弟弟的我，我已經很感恩了。我并不t是她所有追求者中最好的那個，我僅僅比其他男人多了一個，自然而然與她認識的機會罷了。所以現在，如果上天給了她更好的選擇，我當然……”

說到這兒，他便說不下去了。

………………

靜谧的夜晚，董晟端着醒酒湯走進哥哥卧室，但哥哥已經呼呼入睡了。他嘴巴抿得緊緊的，不知是不是為剛才自己漏出了那個女人的名字而懊惱。

董晟于是把醒酒湯放在桌邊，若有所思：

想要知道答案的話，就勇敢地去問吧。雖然往往，你可能會為這份勇敢付出代價。

但，他曾經問過哥哥，“哥，你後悔嗎？”

當時的董坤愣了下，回答，“不後悔。我想要知道答案，哪怕答案可能并不是我想要的，但總好過兩個人拖泥帶水。無論是愛情還是生意，都是一個道理。”

難怪哥哥的生意總能絕處逢生。

而此刻，董晟正想默默退出房去，卻見床上的董坤忽然翻了個身，喃喃一句，“我現在過得很好，那你呢……算了，算了……”

……………………

于是，想要知道答案的董晟，在第二天晚上做出了決定。他趁着一股心火，提前打烊，開車徑直來到梁韻怡家附近。某些重要的話，他想要當面對她說。

他靜靜地坐在車裏，正準備給她打電話，卻錯愕地發現她的身影居然從樓裏跑了出來。董晟還以為自己是因思念而眼花，但他定定神，瞧見果然是她——

毛茸茸的外套下依稀是那件襯得她很美的棗紅色裙子，在冷風中縮了縮肩膀，徑直跑到前方的一輛寶藍色寶馬車前。

有個男人立在寶馬邊，殷勤地替她拉開車門。她上車之後，車子便開走了。

而董晟在車裏沉默許久，才默默開車離開了。短暫的勇氣随風而散，那通電話也就沒再撥過去了。

………………

“今晚有點兒冷啊。”十二月的天氣穿這件裙子，未免單薄了些，梁韻怡搓搓雙手，“謝謝你開車過來接我。”

彭飛道，“不客氣，你畢竟是為了蘇蘇，我怎麽能讓你自己打車呢！蘇蘇不得把我的腦袋擰下來。我剛考的駕照，這是我爸的車，車技不好別嫌棄啊。”

梁韻怡指了指自己的帆布包，“這是我以前寫的教育心得，特意找出來給蘇蘇做補充。明天她就可以上交了。”介于蘇蘇的報告幾乎完全出自她之手，所以材料要怎麽補充進去，她還是得親自去蘇蘇那兒操作一下。

“大晚上的還讓你跑大學宿舍一次，蘇蘇說了，搞定後必須請你吃頓好的……放心，就我們仨！”

“不用了，我等會兒還有事。”

“別客氣！”

“真不用。弄完我就走了。”梁韻怡笑了，她心裏打着小主意。

近來自己工作繁忙，不得已冷落了董晟，她也隐約察覺了董晟情緒的低落，今晚本想着從大學宿舍出來後，去咖啡館見他，給他個驚喜。于是她特意穿了這件讓她美麗凍人的裙子，只可惜……

“哎？”當她忙完之後，腳步輕快地從大學出來，卻錯愕地發現咖啡館關門了，“今天怎麽比平時打烊得早？”

她遲疑着正想給他打個電話，但自己的電話倒先響了起來。

梁媽媽道，“你什麽時候回來啊？靜怡的作業我實在看不懂，她非說這麽寫。”難得管一下女兒學習的梁媽，此刻正一個頭兩個大。

梁韻怡苦笑，轉身慌忙攔車道，“我這就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