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章

第 42 章

承元殿內華光清耀, 光影如織。

熱氣騰騰的螃蟹被端到桌上，扈漣和扈燕相對落座，看着站在扈燕後面今日當值的趙勘, 巧了。

扈漣淡淡開口：“這個季節的螃蟹肥美味香, 只是這個硬殼不太好剝，還得勞煩趙大人幫忙剝一下。”

趙勘原本微躬着腰, 安靜跟在扈燕身邊等待着陛下有什麽安排方便他及時去做, 突然聽到了昭安公主這樣的一句吩咐，他擡起了臉, 面上稍微閃過詫異。

随即他面目如常，他那雙潋滟多情的桃花眼便彎如月牙，裏面漾滿了笑意，腳步輕快走了過來，細長的手指拿着螃蟹開始動作, 語氣亦是十分恭敬：“奴才分內的事情。”

扈燕坐在扈漣對面, 他的身型比之扈漣初見之時又高挑了一些，此刻如玉山巍然秀美挺拔, 他見此狀況手指稍頓，卻是垂下眼簾，默然不語。

雖扈漣和這幾個人關系還是暧昧不明, 但是她和自己約定了紅薯之事, 用人不疑, 自己也應當暫且不再去管她這些和自己目前無關的瑣碎之事。

江溪總督蘇國忠，倒行t逆施, 貪贓枉法, 才是他當今心頭大患。

扈漣送來的螃蟹體型碩大，拆開之後雪白的蟹肉在扈燕的眼前嫩如初雪, 少年放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滿嘴鮮甜，再扒開殼，黃如金橙的蟹膏引得人垂涎欲滴。

扈漣餘光瞧見扈燕動作，心中稍微不安，等到扈燕吃得差不多，她面上卻是表現出笑意更甚，扈漣看着為她剝出幹淨蟹肉的趙勘，對方的動作還放在蟹腿上，她目光輕緩：“本宮不愛吃蟹腿，就賞賜給趙大人了。”

趙勘身軀微僵，望着手上的蟹腿，這是這麽長的時間以來扈漣第一次賞賜給他東西，他狀若無事地繼續挑蟹腿蟹肉，語氣有些不自然：“多謝公主。”

扈漣的眼睛盯着對方，笑道：“涼了便不好吃了，趙大人盡早食用才好。”

趙勘的桃花眼望去扈漣，對方淡唇微笑，看着他像是心情不錯，趙勘複又望向手中的蟹腿，明明是她吃剩下不想吃的東西，自己還要萬分珍重的捧着。

扈燕很少管他這些小事，他微微凝神，将蟹腿中的肉放到嘴裏，居然是平生難得的清甜鮮美，滋味可口。

扈漣和扈燕用完了膳，她回到了懿安殿，午後時辰正好，讓人忍不住小憩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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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漣醒後，約麽距離午膳大約過來兩個時辰，承元殿那邊終于傳出來一些風聲。

陛下突然嘔吐不止，腹痛如絞，恐是中了毒，眼下裏太醫院亂得仿佛成了一鍋粥。

扈漣坐在貴妃椅上，聽了這個消息心中安定，她感受着腹腔內逐漸傳出陣陣的痛意，臉色開始蒼白如紙，對着雁辭道：“去找太醫過來，就說本宮和陛下犯了同樣症狀，把風聲使勁往外傳一下，務必要讓承元殿那邊知道。”

——

陛下和昭安公主同時犯有中毒之狀，這件事情的各種傳言比扈漣預想當中的還有激烈，聯系到今日陛下和公主共同所食之物，除了昭安公主拿過來的螃蟹，就只剩下香栾了。

趙勘站在皇帝的寝殿裏，看着扈燕蒼白的臉色，對方因為疼痛到現在才勉強睡着，要是懿安殿那邊也是這副光景的話，不知道昭安公主現在如何。

趙勘捏緊了袖子，今日少女含笑晏晏的臉仿佛還在眼前，他眼中情緒複雜難辨，無意識劃過一抹關懷之色。

倏然，他凝神想到今日昭安公主賞賜于他的蟹腿，既然他也吃過，那麽問題就不在螃蟹上，而在香栾之上——

蘇國忠……

扈漣不知道承元殿那邊是如何想的，在太醫喂過藥之後，第二日她好上了一些，便聽到扈燕派宮人去昭陽殿問了扈悅情況，對方尚未食用香栾，故而身體康健。

既然只有她和扈燕吃過這香栾，那麽情況一眼而明，扈燕當即大怒，派了官差去江溪捉拿蘇國忠以治謀害龍體之罪。

好小子，都不用她進獻讒言，直接就問罪蘇國忠了。

時下香栾為京都罕見，食者幾乎于無，了解其性的更是寥寥無人，故而也不會有人知道香栾和螃蟹相克，二者同食恐怕會有損害腸胃之害。

這也是在她上小學的時候，放學同學家長分給她一大塊柚子，扈漣路上吃完回家正好蒸熟了大閘蟹，吃了兩只那天晚上上吐下瀉，她爸媽急匆匆地把她送去醫院之後，她才知道的一個生活小常識。

回想起那時候的天真場景，扈漣面上有些悵惘，沒有想到現在因緣巧合之下，還能夠借助那時候的經驗誣陷蘇國忠一把。

朝廷有忠奸之臣，對蘇國忠憎恨入骨者不下多數，只要蘇國忠進了京都，再走就沒有那麽容易。

扈漣躺在雕花拔步床上，面色猶然泛白，想來承元殿內此時小皇帝同樣和她一般痛苦。雖然不地道，她心裏還是不由感覺到一絲的安慰和些許的愧疚。

她特意準備螃蟹借助蘇國忠呈上來的香栾引發事端，人皆有保護自己的本能，她雖然螃蟹吃了許多，到底在自己殿中卻是沒敢多吃那香栾，但是扈燕不知曉此事，卻是實打實的受了其害。

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她困倦地閉上眼睛，近到傍晚，殿外當值的人來報，從雲宋在殿外求見。

想着對方的滿心眼裏裝着的昭安公主，扈漣也差不多知道他的來意，對着宮人輕輕颔首。不稍片刻，從雲宋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今日身着暗色衣服，依舊是高馬尾利落地用發帶紮起，看起來較之平日裏穩重了許多，猛然一眼看上去仿佛行止成熟的大人，只是眉目上的關懷擔憂掩飾不住的透出來。

扈漣看着從雲宋稍微有些愣怔，對方坐了下來，握住了扈漣的手，有些焦急道：“姐姐怎麽會突然中毒，眼下可好上一些了。”

這次的食物克傷到底讓她傷了一些元氣，來不及想上太多，她扈漣把手抽了出來，微笑道：“許是食了香栾的原因，現下裏已經好多了。從殿下不必擔心。”

從雲宋看着空落的掌心，聽了扈漣的話怔然有些出神，他猶豫地再望向扈漣，眉目添了難辨的了然與複雜。

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遲疑道：“十一月便是北涼使臣過來的日子，都道羁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

“當初我一心為了姐姐抛下故鄉來到大康，實則北涼風光秀美，湛天藍海處處美不勝收，若是等我回去那日，姐姐可願同我一道去看看？”

按照大綱設定從雲宋至少還要在大康再呆上一年左右，恐怕明年使臣來時才會回國。

扈漣不明白他現在說出是何意味，少年話語裏微不可察的忐忑與試探被她敏銳的發覺，扈漣垂下眼簾，思緒似乎也随着他的話語飛過春水明燦的雲南，白霧同黑水缭繞糾纏的廣海，來到草原廣袤的北涼國。

那時候從雲宋作為北涼太子骁勇善戰，在入侵大康的時候對陣趙勘毫不怯場，甚至還能夠反将對方一軍，引得趙勘投降敵國，足可看出眼前這個在她面前如孩童一般赤忱天性的少年日後是個手段謀略絕不落于下乘的人。

扈漣微笑看着他：“素來聽說北涼風光極好，可是從殿下，我是大康公主，世道對女子向來不公，我若去北涼，屆時只可能……”

她沒有說完後半句話，但是他們都明了，公主去異國，只可能是和親這一件事情。

從雲宋喉頭輕顫，他幾乎不錯眼地盯着扈漣，希望從對方面目之上能夠看出來對北涼分毫的希冀與渴盼，然而他能夠窺得的，終究是更多的為難之色。

從雲宋心中有些失落，暗道了句不要太過着急，又彎着嘴角不在意地将這個話題揭過，陪着扈漣坐了好一會兒，直到對方浮現出困倦意味，從雲宋這才驚醒，讓她好好養着身體，自己則依依不舍的離去了。

等到從雲宋走後，扈漣原本因為困倦半眯着的眸子倏然睜開，她此刻目光清亮，哪裏還有一點兒疲憊可言，望着屋門口的視線全部都是壓抑的戒備和思量。

這麽一個優柔寡斷沉默憂郁的少年，僅在一年後就變得這麽深不可測，必然會有什麽磨難鍛煉的他飛速成長，若是能夠借此消除掉對方的聲勢值，那麽她離回家豈不是更近一步。

只可惜群雄逐鹿，大綱裏只是一筆帶過，着重描寫了後期他打仗時候的用兵如神，前期的白斬雞小少年只是為了映照他在大康受過的苦難。

第二日熹微，天色将明，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驚醒了沉寂安靜的懿安殿。

扈漣剛剛起床，還穿着寝衣，雁辭步履極快地走了進來，經過這些時日的鍛煉，她對于扈漣想做的事情早已見怪不怪，身上也多了些久歷諸事的從容氣質。

她像是剛從外面回來，衣着有些淩亂，表情卻是極沉穩道：“回公主，李氏夫婦今日舉家欲離開京都，被手下人察覺，現已跟城門吏悄悄知會過，城門吏以路引文書籍貫不詳為由要求對方回去重辦，怕是今天一天的時間這些就能重新補完好，到時候李家人出了京都，我們就會有些難跟了。”、

她的聲音有些急促，明顯剛剛得到消息就急忙過來告知于她了。

扈漣認真聽完，欣慰地看着雁辭：“雁辭，你這件事情完成的很好，重辦路引找裏長和官府需要一些時辰，你現在趕緊去休息t休息，我們過會用膳之後直接去官府等他們。”

随即她吩咐宮人迅速與之上妝，待到用完膳之後，扈漣上了朱輪車。

她目光清明，現在幾乎可以篤定李氏夫婦懷藏着秘密，至于到底是什麽讓他們見了昭安公主竟然如此驚慌，接下來再見到他們，想來扈漣就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