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章

第 43 章

秋風已然有些蕭瑟的意味, 西城人少地多,靠着一座了蒙山,山上種了些栗子樹, 眼下由綠轉黃, 在晨輝渲染中像是連天燃紅的山火,灼眼得不似這窮鄉僻壤該有的景色。

扈漣下了朱輪車, 一眼瞥見的便是西城縣衙後面連綿起伏的了蒙山, 如同過于驚豔恢弘的背景,反而映襯的這地方縣衙過于黯淡無光起來。

之前扈漣要來, 手下人提前給縣令許為臣打了招呼,如今對方領着好一群人站在縣衙門口,看見扈漣急忙作勢欲跪。

扈漣皺了皺眉頭,上前一步輕扶住許為臣,對方四十多歲的年紀, 仔細點瞧, 可以看見對方孱弱的身軀不住地顫抖着,像是衰老的頭羊。

他急急忙忙道:“因公主今日到來西城縣衙行蹤隐秘, 下官未上告知府,單獨恭迎在此,如有不妥, 還望公主恕罪。”

縣衙上有州府所管轄, 扈漣稍微理解對方的心情, 輕聲道:“許縣令不必惶恐,本宮來西城縣衙是為私事等人, 不會過于耽擱諸位功夫, 過會您和主薄幹活的時候本宮稍微坐上一會兒就可。”

啊,還要看着他們當差?

公主手下人只是提了一嘴公主秘密過來看看, 許為臣全然不知為何,心中登時更加緊張。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心中有千百個念頭飄過,面上卻不敢說出半點反對的意見,如履薄冰地領着手下人回到衙門裏點名應卯,期間昭安公主派了丫鬟站在外面,其本人則坐在衙門裏面隔間裏,沉默的仿佛一塊頑固不化的重石,壓在人的心裏麻木寒懼。

西城貧窮,百姓對于官衙有一種天然的畏懼,平時他們幾乎除了那些陳年舊卷之外幾乎很少有事情可做,所以偌大的衙門裏他們常常會有各種閑話可說閑事可做,此刻每個人都戰戰兢兢的坐或者站在那裏,手頭裏空落落,空曠僻靜之下,不免看上去有些疏忽職守。

許為臣坐在高堂之上更是心驚膽戰,今日公主來的匆促,也沒有準備給手下臨時安排些什麽任務。

所幸不稍片刻,便有一對夫婦過來,許為臣敏銳發覺站在自己身旁的那個小丫鬟擡起頭來,似乎将目光放在了臺下的夫婦身上,凝起心神仔細打量。

最近時運不濟,究竟不知道是得罪了朝廷哪路神仙,竟叫宮中嫡出昭安公主看着他們一小小貧縣衙門上卯,難不成西城區裏發生了什麽自己不知曉的大事,都傳到宮裏面去了?

許為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對方是來辦戶籍更改的,為了照顧外孫故而搬遷到鄰村裏面,裏長書信證明皆有,等到許為臣提心吊膽的給人把辦理好了手續,假裝無意回看旁邊,才發現那小丫鬟早就收回了視線。

又陸續來了幾個人,無非都是一些瑣碎小事,因為公主在此,他格外的好脾氣,仔細地幫每個受寵若驚的百姓完成了該辦理的東西,力證自己是個一心為民的好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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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麽過了一個時辰,眼見公主還沒有離開的意思,許為臣緊張心思也已經過去了大半,望着外面進來的幾口人,面色慈祥,和聲問道:“你們這一家子過來所為何事?”

外面一共過來了三人,一對夫婦還帶着個雙六左右年紀的小姑娘。

那夫婦對于官衙顯然忌憚頗深,即便許為臣态度這般和緩,二人仍是唯唯諾諾,男子将手上剛從裏長那裏申請來的介紹信交付過去,聲音微弱:“今日草民和妻女出城,城門裏說我等路引信息不詳,想來是時日漸長已與現在路引不同了,缺少的地方,還望大人派人手稍加補充。”

“好說好說,即使補充路引這點小事,本官之前常做,也可做得。”

許為臣将原本破舊不堪的路引接了過來,沒有在意主薄稍微抽搐的嘴角,等他轉過身的時候原先站立的丫鬟已經消失不見,他看着路引上已經模糊的字跡,輕聲念叨:“李明清,趙嘉華,好名字。”

“不像是西城該有的人。”

那夫婦性格卻沒有名字這般大氣,聽到許為臣打趣的話語抿出個尴尬生硬的笑容,勉強解釋道:“草民祖籍豫州,十幾年因為祖宅搬遷故而來到此處,近幾年故去祖父頻頻托夢,故而準備老家祭祖,在豫州再呆上些時日。”

“子不語怪力亂神,不過百善孝先,是當不忘祖根故蔭。”

許為臣頗為忌諱地收斂了神色,望了和那幾人一眼,夫婦二人細看眉眼都不醜,躲在二人身後的小姑娘眉眼亦是含了幾分清秀,只是模樣怯怯,又忍不住用略帶好奇的目光看着自己。

世道對女子從來苛刻,一般來說,這個年紀的女子大多謹守閨房,端莊持禮,只有這種底層貧窮人家的女兒和裏面隔間裏貴不可攀的天家嫡女,才能正當出落于人眼前而不受人非議,窺得些許自由。

前者輕賤,後者豔羨。

許為臣心中輕嘆,那根用了好幾年的野兔毫做成的毛筆蘸了墨汁,正欲落下李氏夫婦的籍貫詳細,他忽然聽見後面不輕不重的一句輕咳,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裏猶如玉擊金石,矜貴非凡。

老小官的手指微頓,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今天公主的來意是什麽,他睜大了眼睛望向一家三口,悚然又冒出了冷汗,擱下了筆,起身往裏間聽吩咐。

昭安公主坐在那張衙門裏唯一看得過去的黃花梨木太師椅上,對方神情平淡,杏眼清澈分明,卻蘊藉着讓人不敢窺視的天家皇威。

對方看着他,唇畔還添着笑意,極為和緩的說了幾句話,許為臣聽懂之後,急急忙忙再次走了出去。

他的語氣全然沒有先前的那般随和,看着臺下的夫婦二人,語氣冷凜,不容推拒道:“近來路引嚴格,本官已派人去了西城蒙山前村詢問裏長了,爾等先去隔間稍等片刻,等官差回來再為補充。”

他這話細聽便知全是漏洞,然而李氏夫婦對于府衙辦事茫然無知,他們神情絲毫未加質疑,瑟縮地領着女兒邁入隔屋裏間,待看着那金柯玉葉般的一張面容時候,登時吓得魂飛魄散,尤其是趙嘉華,那日所見的婦人,臉色驟白,一副大難臨頭的模樣。

扈漣在皇宮半年,有的沒的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原本等待着李氏夫婦心中稍微有些忐忑,待見到來人時候,則是模樣怔松,滿面的不可置信。

她無意識地脫口而出;“媽……”

對面三人依舊是滿目驚惶,趙嘉華對于這句“媽”沒有絲毫反應,扈漣定了定神,收回了原本的表情,看着他們的衣服:“你們這是要回豫州?”

李明清和趙嘉華對視一眼,二人皆是被撞破了大秘密般絕望,李明清低垂下頭,他向來知曉這個女兒的手段和野心,對方好好的皇宮不待,眼下她突然找了過來,只怕他們已經到了威脅到她的地步。

李明清本就微小的聲音此時更是底不可聞:“求公主放小民一條生路。”

借着方才的功夫,扈漣也已經将面前的夫婦打量了個仔細,那叫趙嘉華的婦人看似和她媽王女士模樣相同,仔細看來還有不同,對方臉頰靠近右耳旁有一顆黑痣,王女士就沒有。

而且——

王女士雖說生活中自己遇到重大考試會常常念叨,但看上去明顯比眼下的趙嘉華溫柔理性的多,扈漣相信,不管到了何種境地,照着她媽的能力,總有把生活過的更好的手段。

不過照着這個遺傳,扈漣瞥見緊跟着在李氏夫婦後面的小姑娘,和自己簡直一個模板所刻。

扈漣不由郁卒,縱是陳案記錄再過嚴謹合理,但是事實擺在眼前,原主并非扈燕親姐,她确實在混淆皇家血脈。

她百味雜陳,真相就在眼前,那日趙嘉華必然也是心知肚明昭安公主身份這件事情才不見她,照着目前藺清都趙勘等人狼子野心,若是被趙勘追查到必然會有大麻煩。

原主的親生父母,如今已然成了足可使扈漣任務失敗的最大導火索,原主任由他們在京都西城區裏生活了t十幾年,到了自己這裏不免也進退無據,她竟不知道該怎麽好。

扈漣抿緊了唇瓣,眼中沉重思緒望着幾人神色不定,最後沉沉說道:“長樂侯趙勘已然注意到了你們,若是本宮不過來一趟的話,你們恐有性命之虞,豫州距離京都千裏,且先熬過這陣,我再來想辦法。”

她目前沒有和對方相認的打算,李氏夫婦不知什麽緣由亦是極畏懼原主,她的話語在僻靜無聲的空間甫落下,登時看到李家夫婦二人各種情緒閃過的臉色。

扈漣心思确定下來,有些沉重地微垂下眼睛,因此也沒有注意到還有一道灼灼的視線自趙嘉華背後小心探出,帶着十分的豔羨與渴望,牢牢地落在了她流光溢彩繡着彩鳳還巢式樣的衣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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