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章

第 45 章

氣派堂皇的正廳裏坐着一位極為和雅的青年。

他接過遞過來的茶盞, 裏面茶湯清亮，幾片嫩芽飄蕩在其中，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 藺清都低酌了一口, 複又擡起頭來望着眼前的皓首蒼顏的老人，對方滿眼慈祥, 似乎自己是他最為贊賞寵愛的小輩。

他擱下茶杯, 聽完對方的客套寒暄，溫聲回道：“祖父亦是時常惦念着您, 經常和小輩們說起幼時和堂弟在一起時候的種種趣事。”

藺淵沉聽完此言笑意更盛，面上榮幸不已道：“頌疏回頭告訴藺大人，淵沉亦是十分想念堂兄，可惜近來沉珂纏身，腿腳不利落, 不然定會去府上拜訪堂兄。”

藺清都對着下人使了個眼色, 将錦盒遞給藺淵沉，開口：“今日頌疏雖說是為尋表叔而來, 但是亦憂心伯祖父身體康健，恰逢有人送了這十年人參，便做借花獻佛之舉, 還望伯祖父莫要嫌棄。 ”

“哎呦呦, 這怎麽使得……”

藺淵沉看着送來來的錦盒登時喜形于色, 本想假意推辭幾番，待觸及到藺清都看似溫和卻不容置疑的眼神時候, 心中猛然一顫, 順從地讓下人把錦盒接過去，面上亦是添了些困惱之色埋怨道：“華山這孩子, 城裏有朋友娶妻他去湊個熱鬧，眼見的都這個時候也還不回來。”

藺清都沒有再說話，他又拿起茶杯，有一搭沒一搭地分茶，雖說他話語謙虛，姿态清雅挺直，沉默不語的時候卻讓對面的長輩都生出恐慌寒憚之意。

藺望聞親自教出來的孫子，年紀輕輕官至首輔，今日已遠超過藺望聞當年的權勢，甚至他們遠在東西城都能仰仗着藺清都的官名過活的如魚得水，這樣一個人，怎麽會是面上那樣謙謙如玉正直坦蕩的溫潤君子！

藺清都對于藺淵沉的複雜情緒自然心知肚明，但是他卻絲毫不以為然，捧着茶杯往外面瞥了一眼。

良久之後，外面似乎傳來了有馬兒的咴鳴聲音，而後府中的下人急匆匆地跑過來禀告道：“老爺回來了。”

看着欣喜非常的藺淵沉，藺清都也很給面子，清俊的臉上彎出一個笑意，如同每個到別人家做客聽聞主人回來也歡顏的懂事知禮的小輩。

藺清都手上事物繁忙，若非要事，今日也不會來着偏遠到幾竿子打不着關系的親戚家過來一趟。

扈燕因蘇國忠意圖謀害龍體之罪大怒，不等其他人反映，迅速派人将其捉拿進京，然而獻給皇室的貢品若是為蓄意謀害龍體，蘇國忠此計明顯太過低劣，兼之對方貪污受賄之事朝中幾乎人盡皆知，藺清都不難想象這裏面或許會有蹊跷。

扈燕行事優柔寡斷，謇谔之人如今大多以緘口保身，到底會有心憂百姓诤言上奏之人，他之前樂見扈燕稍理朝政便被這些瑣事困擾的焦頭爛額，但是扈燕若真是憑借此計意圖徹查蘇國忠貪污的話，藺家在朝中脈絡牽系廣泛，他還需提點諸位藺家人，近日來做事低調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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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藺華山不過是小小的東西城巡檢，只是這官職所管人目衆多，加上明空接下來準備在東西城為百姓布道，為了明空行事方便，他正好過來同藺華山打個招呼。

門外人影晃動，而後一個寬大的身影利落的推開門，見到藺清都的那瞬，藺華山笑意殆盡，可也只是那一瞬，随即他朗然開懷，滿面笑容拱首道：“首輔大人過來，真是蓬荜生輝。”

二人同在朝中謀職，藺清都對着藺淵沉此等老朽可以不拘身份，放低姿态關懷，但是藺華山從六品官員若是再以溫和親情關系對待難免會讓對方覺得有所依恃，因此青年沒有給他回禮，坐在位置上動也未動，只是淡淡地浮着笑說了句：“表叔過于客氣”，也算全了二人之間淡薄到幾乎于無的親緣之情。

藺華山既然過來了，藺淵沉也非腐朽到混沌之人，他登時從小塌上起了身，沉水香在錯金傅山爐中幾乎燃盡，他被下人攙着用物事掀開蓋子，撥弄了幾下餘燼，待到縷縷香煙重新升起，這才搖頭開口：“年紀大了，腿腳不好使了，改到吃藥時辰了，頌疏你先跟華山聊着天，午食一起用膳。”

藺清都含笑站起身，恭送老爺子出了門，面上禮數做到了極致，這才回身坐着望向藺華山，腦海中稍一思索對方家中關系，笑着繼續道：“怎麽未見阿昭？”

藺華山有些訝異望着面前青年，雖說藺清都對老爺子十分具備禮數，然而他們之間私下幾乎未見過幾面，對方卻能夠清晰的自己的兒子叫做阿昭，可見世人對他傳言過目不忘的神童并不是浪得虛名。

藺華山心中頓時對眼前青年生了信服之意，他含笑解釋道：“新送了我兒一輛馬車，當下裏歡喜的要命，躲在車裏還沒玩夠呢。”

藺清都本就是寒暄一問，聞言淡淡颔首，未做置否。

藺華山坐在藺清都的對面，望着青年竹青色的淡紋錦袍，華潤的衣料襯着藺清都有些文人的儒雅味道，然而觀他朝中作為便知道這樣的人是自己一輩子也夠不着的，因此心中提起了幾分忐忑，面上也謹慎道：“不知首輔大人親自登門所為何事？”

藺清都望向藺華山，青年面上和緩，瑩白的面上露出幾分笑意：“近日來戶部對賬，見東西城年年第一時間交說，想來百姓安居樂業，頌疏突然記起表叔身居東西城要職，定是盡心盡力，才會有t東西城如今繁盛景象。”

藺華山聽見藺清都這麽說，面上慚愧：“哪裏哪裏，不過是為官本分罷了。”

好一個為官本分，藺清都自然知道巡檢這職位能夠撈的多少油水，面上也未點明，只是隐晦提點道：“近來上頭意思越發難測，大有嚴查之意。我等為臣子的，确實要效表叔，謹守為官本分，萬不可做寅吃卯糧貪贓百姓之事，否則怕是得不償失。”

藺清都模樣溫和，藺華山油滑世故之人自是聽懂了其中意思，想到今日辦的事心中稍微有些發虛，面目卻絲毫不顯道：“大人客氣，往後下官必然更加忠于職守，絕不做損傷百姓半點之事。”

該說的已經說完，藺清都垂下眼簾，掩蓋住和對方說話心中浮出的淡淡不耐，他低頭喝了口茶，外面孩童的歡快笑聲透過窗牗傳過來，青年疑惑道：“外面可是阿昭？這個年紀果真有用不完的精神頭。”

雖說不過是客套關懷，但堂堂首輔還有閑心關懷一下自己兒子，藺華山心裏越發覺得藺清都為人做事是滴水不露面面俱全之人。

藺昭母親走的早，藺昭被藺華山一人看大，十足十的命根子，見藺清都此說，藺華山面上十分受寵若驚，佯作氣惱實際上忍不住得意道：“正是讨人嫌的時候，每天跟個螞蚱似的，不知道就蹦跶哪裏去了。”

藺清都笑意更甚，再次說起了正事：“因之東西城百姓在各位大人的掌管之下生活和睦，明空法師亦有打算近幾日在東西城布道說法，屆時人多擁擠，百姓治安，還望表叔多多上心。”

藺華山臉色一凝，急忙應承道：“自然自然，這是下官該做的。”

外面笑聲逐漸便近，房門被人倏然打開，一個豁牙的小男孩蹦蹦跳跳的正欲進來，見到藺清都的時候顯然一愣，不解地望向藺華山，正是他的好大兒藺昭本人。

小男孩手上還拿着一個荷包，裏面鼓鼓囊囊盛滿了他撿的各種石子，經過在外面這麽長時間的玩耍，原本素淨清雅的香囊早已經沾滿了泥土，破舊不堪。

藺清都原本無意識望過去，他臉上溫雅噙笑，待到視線落在那枚荷包之上，神色頓時寒住，幾乎有些怔愣，複又面無表情地盯向藺華山，冷然開口：“這個荷包是從哪裏來的？”

——

幽暗的牢獄只有幾只火把在這般逼仄的空間內發出微弱光芒，扈漣衣着華貴，東城官衙裏這樣的事情一個月辦理十幾樁子，通過衣着了然她的身份也沒有特意為難她。

兩位衙差跟在扈漣和雁辭身後，車夫被領到了另一個牢房裏收押，到了地方，後面的一個衙差悶聲悶氣道：“在這兒好生呆着，什麽時候你家人來贖你，什麽時候就可以出去了。 ”

扈漣沖人輕輕颔首道謝，來到這兒的皆是愁眉苦臉怨天尤人之人，像扈漣這種遭遇不平之事還能如此平靜的，衙差還是第一次見，他有些不自在的沖扈漣擺了擺手，落了鎖之後便轉身走遠了。

窄小的空間複又重新歸于安靜，扈漣見四下無人，将頭上的幂籬摘了下來，轉頭便看到雁辭一臉不忿道：“公主為何要受這般委屈，如今貴體呆在肮髒穢亂的牢獄裏，若是被陛下知道了，怕是會心疼死公主。”

扈燕心疼自己？扈漣表情未變，心中卻忍不住反駁，若是扈燕知道自己當了這麽多年冤大頭，捧着一個假皇姐，掐死自己還算輕的。

看着雁辭擔憂的面容，扈漣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道：“莫要憂慮，藺華山橫行鄉裏，本宮亦有為民除害之意，此在本宮計劃當中，不出兩日，藺華山必會被吓得屁滾尿流的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