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章

第 49 章

扈漣猛然一愣, 望向扈燕，對方似乎只是随口一問，他的眼神清亮, 眸子在觸及到扈漣的目光之後迅速垂了下去, 不太像是皇帝身處高位之際滿腹心思的多疑暗問。

大康沒有後宮不得幹政的條例，不過她和扈悅作為未出嫁的公主, 照以往歷史來說, 只需要在皇宮當中當個漂漂亮亮只曉得華服美飾的花瓶就好了，若是太有想法, 跳出前人規定框架，恐怕容易遭人非議。

扈漣的神色有些懵怔，她自己或許沒有察覺到，但是扈燕卻敏銳地感覺到了。

扈漣前幾年思考的時候嘴角常常會浮出一縷輕蔑的、了然的笑意，似乎對所有事情有一種盡在把控之中的感覺, 那種運籌帷幄視所有人為固定棋子的掌控感會讓扈燕失去所有想要再同她傾吐的願望, 從而按部就班的當着一個既定結局當中的傀儡皇帝，可是現在, 扈漣的心思還是這般多變不明，卻讓他隐約地感受到對方有為他着想的打算。

這種直覺并無依據，扈燕亦不敢明确去相信。

畢竟失望攢夠之後, 心中伶仃餘燼還在, 縱有和煦春風吹來, 也只能夠将它的餘溫吹紅吹亮，卻很難有再因為某個人或事物忘卻自己無畏燃燒的能力了。

扈漣同扈燕并肩站在承元殿下, 門外冷清月色鋪了滿地, 她咬了咬唇，想着自己自穿越過來所作的一切事情, 扈燕既然這般發問，自己給他一個能夠使之一切行為合理化的解釋最好不過了。

扈漣道：“我做了一個夢。”

她盯着殿外面那棵梧桐樹，夜幕之下婆娑葉片與月光交織，似影似幻纏綿不明。

扈漣走到門檻那邊坐下，沒敢看扈燕的表情，半真半假道：“陛下可做過好夢？我夢到百年之後，大康依舊鼎盛，百姓安居樂業，而我身在高位盡心盡力，最終青史留名，成為一個為人稱道的好公主。”

扈燕站在扈漣的身後，從他的這個角度自然看不到扈漣臉上的表情，然而他能夠看到扈漣的背影微微繃直，夜色之下萬物突然枯寂成黑白二色，他眼中有無數情緒流淌過去，像是殘忍的嘲弄。

他自然做過好夢，曾經真有片刻覺得自己能夠力挽狂瀾，不讓大康陷進那場噩夢當中。

扈燕喉頭發哽，知道這些情緒是源自自己無能為力時候對她糾纏俗事追求假名小節無可避免的怨恨，但是現在對方難得這般想法，自己必然不該再拿原先那般看法來對待她，少年輕輕眨了下眼睛，居然感覺到一絲幾乎茫然的手足無措。

他并不再像幼時那樣依賴信任于她，那時候她陪他做功課，陪他聊天，扈燕很多的時候都是個很沉默的人，幼時大部分時候都是她說他聽，但是那時候他們兩個在一起他就可以擁有許多不再孤單的能力，縱然知道對方并非父皇所說的是自己親姐，他亦是願意對待扈漣如同嫡出公主那般親善友好。

可是現在，即便扈漣這麽說，自己下意識居然瞬時提起了戒備與防範，若是對方真有意當一個像她說的那麽好的公主，他們還能回到當初那麽親密無間的時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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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漣短時間只能想到這個被所有穿越女用到不能再俗套的理由，她坐在門檻上半天沒有聽到後面小皇帝說話，頓時有些尴尬，裝作困倦地伸直胳膊舒了個懶腰起了身，想要轉身過去之際，便聽到扈燕的聲音稍微有些急促地響起，少年的聲音低沉喑啞：“朕亦是如此想過。”

“江山穩固，百姓愛戴，試問哪個皇帝未曾這般渴望過呢？”

少年眉眼俱淨，他眼睫顫動，最終目光落在扈漣的身上未曾有過絲毫躲閃，繼續道：“天色已晚，皇姐今日事多勞頓，早些休息吧。”

——

扈漣今日從早到晚諸事不停，的确極累，回到懿安殿之後，很快便沉沉睡去，或許是今日和李氏夫婦以及扈燕的說的話過于緊張慎重，她居然真的做了一夜的碎夢。

第二日天色大明，扈漣才從床上醒來。她只覺得渾身酸痛，頭腦昏昏沉沉，開口呼喚雁辭，話音剛出便是沙啞難聽，看着雁辭雁冬焦急的神色，扈漣有些茫然，随即苦笑不得，自己穿越過來已然半年多，居然還是第一次感冒，不免有些難得的新奇之感。

起床洗漱完畢，雁冬已經叫太醫院的人過來給她拿了藥，雁辭清楚扈漣昨日的奔波，更加心疼不已，支使小廚房給她做了極為養體的太合餅，配了杏仁芝麻粥，一頓折騰完，已經到了巳時初。

秋季日光暖意融融，許是昨晚夜裏受寒，今日用完朝食之後扈漣還是能夠感受到陣陣寒意，看着外面暄和的日光，她命人拿了把椅子出去，剛坐上沒多久，殿外門口當值的人傳來交談的聲音，扈漣在裏面擡眼，便望見趙勘擡腳往殿內走的模樣，他們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對方照例穿着那件靛藍色的衣袍，幾日未見，他的面目較之之前時候更加消瘦了一點，臉上棱角更為分明，那雙美豔的桃花眼離開扈燕之外依舊是淩厲懾人，在看到扈漣望向自己的時候稍微一愣，而後走到了她的身邊，語氣聽不出什麽意味，開口道：“明空法師進宮來了，陛下叫奴才知會公主一聲。”

扈漣有些愣住，随即稍微了然扈燕的心思，或許是自己昨日的說法打動了對方，為表誠意，對方也開始繼續給她和明空之間找聯系的機會，就像之前不知什麽原因扈燕暗戳戳的對自己說明空來宮中講道那般。

可是現在……

扈漣坐在椅子上沒有說話，昨日扈燕的回答也讓她對于小皇帝重新奮進多了幾分信心，她有些不确定的想着，既然都和扈燕闡明了自己要重新做人了，那麽這個癡戀明空的戀愛腦人設，自己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扈漣有些躊躇不定， 于是在趙勘的眼中便是少女隐晦心思的最好證明，他彎唇笑了一下，眼中無有絲毫笑意，只是聲音更加沙啞冷靜，像是哄誘欺騙，又似冷徹疏離：“今日明空法師是來見陛下的，公主若是過去的話還需快些，奴才還要跟在陛下後面侍奉。”

扈漣聽到趙勘的聲音，這才擡頭看向青年，恍然記起，趙勘和明空之間隔着深重仇恨，那句“明空獨厭”代表了趙勘對明空的全部态度。

而對她談明空的事情，眼下裏趙勘亦是第一次。穿越精靈獎勵的最初千引尋夢片段當中說明因為明空告了什麽密而對趙勘産生了性命之憂，昭安公主知曉此事之後亦是對明空瘋狂發洩過，卻是不曉得為何，最後她居然會喜歡上明空，并固執要嫁給他。

現在想來，除開原主和扈悅的對比之外，也難怪趙勘對她這般看不怪了。

她起身，飄逸的衣角在日光微風中勾勒出輕巧的弧度，她回道：“多謝趙大人特意跑一趟過來告知，本宮稍後就過去，不耽擱趙大人時間了。”

昨日他并未在宮中，故而也不知道扈漣的事情。

趙勘原本因為扈漣對于明空到來霎時變得猶豫不決而緊繃起的氣勢在聽到扈漣聲音時候瞬時一松，少女的聲音不同于往日的清脆軟糯，像是遭受砂紙打磨一般嘶啞難聽，再看對方眼睛，從來明澈清透的眸子現在裏也帶了點盈盈水光，他沒有想到向來身體康健的昭安公主居然感染了風寒。

即便這樣，也要堅持着去見明空嗎？

趙勘心中說不清楚什麽感覺，最後冷嗤一聲，屈身行了個極為周全的告退禮，轉身走了出去了。

等到扈漣磨磨蹭蹭穿戴好到t了承元殿的時候，明空和扈燕的交談似乎已經到了尾聲。扈燕今日有早朝，穿戴的天子冠冕，更叫人覺不出聖心，見到扈漣過來，少年語氣含笑，對着明空道：“今日湊巧，皇姐也過來了。”

若說之前扈燕是對扈漣和明空之間的糾纏是暧昧不明的窺探，現在則是大大方方的替他們拉紅線了，扈漣望着明空，和尚的臉色照常平靜，他雙手合掌，給扈漣行了個禮。

如果表情可以具象化的話，她現在應該有一個原地跳腳的小人不知道該做什麽好了。

之前演得太真，CP如果因為她破裂的太難看的話，難免那些cp粉都被對方給提純過去了，這是扈漣絕不像看到的事情，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扈燕深吸一口氣，亦是給明空回了個禮，面上柔情不似作假，輕聲問道：“法師今日怎麽進宮了？”

扈燕原本是輕佻散漫的坐着，手上漫不經心地拿了支毛筆在把玩着，聽了扈漣的聲音手指亦是微不可察的一頓，目光往扈漣那裏瞥去了一眼。

照理說她這句話在小皇帝面前問出口有些不合身份的莽撞，但是正符合她的人設，因此她的話語出口除了趙勘面容更冷之外，幾乎沒有人感覺到意外。

明空擡眼看着她，朱色的袈裟映的青年眉目不驚，他聞言溫和笑了一下，解釋道：“貧僧先前同照京寺僧人商量于近日在東西城布道，眼下裏秋祭在即，今日特來瞻仰天顏，望承龍恩，得以庇佑百姓安樂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