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章

第 50 章

扈漣看着和尚從容的眉目, 對方回答看似溫和平靜，她卻敏感地感覺到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昨晚藺華山剛剛被管押到诏獄當中，今日明空便提起了東西城的事情, 他的本事自己自然是不敢小觑, 那麽明空提這句話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想着之前和尚和藺清都私下極為親密的關系，扈漣沒有接話, 只是客套笑了下。

扈燕坐在案後停止了動作, 聽着扈漣沙啞的聲音，對方如今好不容易心思沒有之前那般浮躁——

少年面上略微遲疑幾瞬, 最後還是開口問道：“皇姐受風寒了？”

扈漣剛在懿安殿用了藥，風寒入體，本身頭腦就有些昏沉，聽到扈燕問話，擡眼望去, 小皇帝的面容隐藏在冕旒之下, 隐約可以看見對方低垂着眼睫。

她答道：“稍微受了些寒氣，已經服了藥, 沒什麽大礙了。”

扈燕沉默了片刻，面上沒有什麽表情，對着明空道：“不瞞法師, 昨日東西城巡檢犯罪被捕, 朕今日早朝暫定由京都府尹呂照國接管其差事, 後再任他人。”

“眼下裏呂照國手頭正忙，怕是暫時沒有功夫為法師安排布道的事情, 法師計劃改日再進行吧。”

少年語氣淡淡, 察覺到扈燕在自己到來之前還并沒有和明空聊完，在她來之後更是直截了當的拒絕了和尚的來意, 扈漣有些愣。

明明在劇情當中，小皇帝全身心的信賴的照京寺和明空，最後被死和尚坑的皇位民心兩失。

她沒有想到扈燕今日居然這麽輕而易舉的就反對了明空的想法，甚至對于明空的态度有些不以為然。

不管小皇帝是如何想的，這對于扈漣來說，絕對是一件好事。

和尚眼睫重顫，湛淨的眼睛望着扈燕，似乎也沒有想到少年會反駁他的意見。

明空淡色的唇瓣微張，和聲道：“ 佛有言‘觀心無常，觀法無我’，既然東西城正處動蕩之際，貧僧布道說法，豈不是更能安撫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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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空清潤的嗓音不急不躁地對着扈燕說完，尾音稍微拖長，目光最後卻是落到了扈漣的身上，像是試圖求得她的認可。

扈漣自是察覺到了明空的視線，她垂着頭假裝沒有看見，心中則是默默腹诽：好小子，一有不順就對她用美男計。

趙勘站在後面望着扈漣和明空交互眼神的場景，表情極為晦澀，原本平常時候常挂在臉上的漫不經心的笑意也收了回去，不管看見過他們在一起多少遍，依舊對二人相處的場景十分不順眼。

扈漣其實心裏特別贊同扈燕拒絕明空去往東西城講道的做法。

眼下裏藺華山被逮捕對于當地人而言必然是大慰人心，輿論紛争最為激烈的時候，自己又要求藺清都親自處理藺華山這件事情，不管是偏是倚，關注這件事情的人總能夠扒出藺家大族之間的關系。

人皆有對美好純粹人事物都有懷疑和猜忌的本能，怨憤偏激之下，藺華山這件事情，對于滿身清正之名的藺清都來說，到底有些麻煩。

但是明空如果當下去東西城便不一樣了，照着他的影響力，旁人又不知他和藺清都的關系，縱使輿論一時加大，最後多少都能夠給藺清都洗白的幹幹淨淨，說不定還有可能再幫藺清都賣上一波慘。

扈燕聽完明空的話沒有言語，扈漣按捺住心中那些想法，面上還是對着明空極為柔和，解釋道：“法師慈悲為本，但是東西城當下因藺華山之事，百姓想來擺手稱快，較以前并無多少憂怖心思，唯一忙碌的，恐怕只有呂大人，難道法師這個關頭非要過去，就不能對呂大人稍許慈悲之心嗎？”

少女唇瓣添笑，使之原本的溫柔含情面目多了促狹的俏皮靈動之感，明空卻抿緊了嘴唇，微微偏過頭去，不太想聽到她此刻的聲音。

他身份是出家人，講求六根清淨，方能五蘊皆空，可是昭安公主對他的癡戀有目共睹，對方權高勢重，耽于我執，常常會固執地替自己做一些在她的眼中覺得自己會更好的事情。

他既然身在俗事濁塵中，便別無選擇地只能順應這世間最鼎盛的皇權，以此來換取心中那份更為純粹任誰也不可撼動的信念。

對方此事既然不願幫自己，他也只能順其自然。

明空輕輕颔首，對着扈燕和扈漣颔首致意：“既是如此，貧僧着實唐突了，貧僧回去會告誡照京寺僧人，将東西城布道日期推後。”

扈燕可有可無地應了一聲，眼見的和尚出去，再看向扈漣，對方眉目并未怔然失神之色。

少女今日許是聽見明空進宮過來倉促，未曾施粉布妝，顯得格外的素淨清雅，風寒帶來的濕熱是她臉上帶來了淺淺的暈紅以及一絲憔悴之氣。即便如此，那雙澄澈杏眼依舊是明亮粲然，顧盼生輝。

扈燕隔着冕旒，鳳眼有一瞬失神。

扈漣在他很小的時候，便是一個極有韌性的女子，這幾年的浮華蹉跎，對方不知道在何時起，又重新變回了那個滿是活力，令他極為羨豔的人。

眼下裏只剩下他們兩個，扈燕讓趙勘給她看座，等到扈漣坐下，扈燕起身叫人拿下冠冕，複又坐了回去，那張極為清俊漂亮的少年眉目便與扈漣相對。

他眼中帶着紅血絲，應該是昨晚也沒有休息好，表情上十分平淡，對着扈漣道：“今日早朝時間，藺清都自請處理藺華山一事引起不小争議，照着對方素來明哲保身的性子，他必然不願自己同這樣的事情沾上關系，想來還是皇姐昨日同他說了什麽，使得他應承了下來，今日實是在朝堂上收斂了許多。”

扈漣的心思微顫，她看着面色平靜的少年，他擡手叫趙勘過來，和對方說了兩句，讓對方離開，而後右腳黑金錦靴輕點了兩下地，稍微洩露出對方此刻略顯輕松的情緒。

明明對方比自己現實生活當中的年齡還要小上了好幾歲，可是因為身份或者性格使然，扈漣在扈燕的臉上看不到太多的表情。

這句話雖和昨日一般，同樣對有不信任之意，然而扈燕把朝堂的之上的局勢主動告訴她，這對于他們之間的關系而言，就是一個很大的進步。

最開始扈漣覺得扈燕是個散漫無能的昏君，可是和他相處了許久，才發現他隐藏在厭世消極之下那點星火般的希冀與熱意，顯得原來坐在皇位上的少年更為壓抑隐忍，明明他擁有這個這麽容易讓人心生好感的臉。

扈漣不知道扈燕原先為何這樣，輕聲回道：“陛下聖明，藺華山借他的名義為非作歹，昭安不過想到若沒有藺清都的氣焰，對方也不會這般，昨日t心中不免郁憤，說了兩句而已。”

……

甫進太醫院，趙勘便聞到了各種紛雜幽深的藥材味道。

這裏院判禦醫除去輪值之人，剩下的人皆在有條不紊地忙着自己手上的事情，趙勘腳步輕盈，待被人察覺到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那副使的面前。

看着副使望向他的時候瞬間驚駭的表情，他雖因為今日之事心中不耐，面上還是扯了個笑意，将扈燕的吩咐從容道了出來。

他在宮中便是扈燕的手眼，人皆懼之，因此那副使很快便把東西抱了過來。

趙勘打開盒子望着碼的整整齊齊的糕點，想了想之前昭安公主偶有風寒發熱的時候，面上愈冷，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這糕點味道如何？”

*

承元殿內。

扈燕望着面上神色淡定的少女，漆黑的瞳孔泛出一點光芒，雖然扈漣這幾年來極盡癡态的糾纏着明空，可是依然記得扈漣初次歡喜的對象便是藺清都。

在他還年少的時候，扈漣比他大一歲，她的心事看似隐秘，實則在眼底臉上彰顯得再清楚不過。

那時候藺清都還曾舒雅如玉，未展現出今日的狼子野心來，像個親切的兄長陪伴在他們身邊，知無不言，替他們答疑解惑。

在扈漣生辰宴的時候二人共同看到昭陽歡喜于藺清都的那一刻，扈燕曾經問過扈漣的看法，實則那時候他已然知道他藺清都手中所掌權勢必然不會讓他自己和皇家沾染上半分關系，若是有朝自己真為藺清都和哪位公主賜婚的話，将會成為激化對方消化權勢的最好的催化劑。

今日扈漣這般口氣，倒像真是對藺清都原先那些風月之情忘卻的一幹二淨了。

女子的心思，當真來去的這樣快嗎？

扈燕收回了視線，趙勘面無表情地抱着一個小木盒走了過來，扈燕望了一眼，嗓音冷緩道：“這是太醫院新研制的固元養體糕，可做食補，皇姐這幾日多加休息才是。”

扈漣有些詫異，看着趙勘似笑非笑的眼神，接過了那個木盒，向着扈燕道謝之後，還帶着些茫然地走了出去。

扈燕今日急匆匆地派趙勘喊她過來，就是為了讓她親耳聽見對方親口拒絕明空講道的事情？

那盒固元養體糕放在木盒當中散發着清淡的香氣，扈漣走在路上，沒忍住停下腳步，打開了木盒，裏面是一塊塊整齊分布潔白如雪的固元糕。

扈漣目光稍頓，捏起一塊放入口中，固元養體糕入口微甜，更多的是一種郁繁的澀味，總而言之一嘗便是很補的滋味。

她心思一時更為複雜，想到少年那冷淡矜持的臉色，卻保有的這份細致心思，不管原主到底做了什麽事情，扈燕的确是把原主當作血緣親人認真對待的。

扈漣對這些糟心事情嘆了口氣，不管如何，自己必然會更加努力的完成任務去保住他的江山。

她默默地想要合上木盒，待到視線落到自己方才拿起的那塊糕的空無位置，才恍然發現旁邊一小格的位置擱置了幾枚小小的話梅。

扈漣動作滞住，又遲疑拿了一個話梅放在口中，涼爽甜津之感頓生，還摻雜了絲縷的冷梅香氣，原本固元糕的澀雜感和因為風寒而帶來的昏沉之意也頓時掃去。

二者搭配的恰為好處，扈漣霎時喜歡上了這個口味，連帶着對于恪守陳規終于多了些體貼的太醫院也多了一些好感。

她抱緊了木盒，嘴角揚起一絲笑意，想到了什麽，重新往懿安殿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