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章

第 53 章

世間油物有兩種。

第一種是身處油膩卻渾然不覺自己油膩, 另一種則是蓄意做出油膩姿态來展現自己的魅力。

扈漣停下腳步，擡眼望着二樓扇子放在手中輕敲的少年。

對方長了一雙細長的桃花眼，和趙勘總是陰鸷冷漠的臉色不同, 少年笑得極為輕浮, 見扈漣望向他，折扇唰的一下打開, 往脖頸處扇了扇, 對待此般場景，眉眼十分享受的模樣。

少年顯然是屬于後一種。

扈漣有一點替人尴尬的感覺, 這種尴尬就像是自己在大學期間出來逛街遇上初中生沖自己展示魅力接着要微信談戀愛一般，但是雨天渾身冷意，使她釘在了原地，在考慮對方說的話對自己的誘惑性有多大。

太冷了太冷了，天可憐見, 她一個公主眼下混得如此凄慘, 扈漣真的需要像對方說的一樣找個暖和舒适的地方喝上一杯熱騰騰的茶水。

至于這小子其他的浮蕩心思，扈漣手中機關暗弩足可把對方說的話當成一個屁。

何椿生望着少女眼底古怪的神色, 只當是因為自己這般風流潇灑的人突然搭讪對方稍微局促才這般形容，他唇畔笑意加深，沖着扈漣無聲對了個“小娘子等我”的口型, 緩緩起身, 看樣子像是要下樓迎接扈漣。

扈漣撐着傘沒有動, 周圍水珠嘀嗒墜下，她渾身雖然冰冷沉倦, 眼中卻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等着對方出現, 看着對方仿佛是小白兔對大灰狼盛情邀請去她家做客的天真無知。

穿越至今，她像是一個擰緊了的發條, 每日每夜都陷在緊繃的情緒當中，生怕自己有什麽事情沒有顧及到，或者哪件t事情做的不對就會導致難以承擔的後果，加上宮中見識到的每個人幾乎都是心機手段多不勝數，于是甫一發現這般淺薄至愚蠢少年，她居然難得多了些在二十一世紀見到直白到單純生厭的事物才會有的鮮明情緒。

呵，小子，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

從雲宋望着窗外雨意，突然有些心神不定。

秋水繞纏在周遭外物上，暧昧成一片模糊不清的景象，而屋內傅山爐漫燃了極為名貴的柏子香，随着飄渺的煙霞緩緩升起，對面坐着的中年男子望着他的模樣，忽然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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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當日毅然赴大康，現已近兩年，雖說此舉有利于鞏固于殿下為北涼不懼險阻的名聲，不過當初殿下揚言為昭安公主而來，亦是讓許多臣子覺得殿下意氣用事，兼之貴妃誕下皇子，局勢動蕩，殿下還應借助此次大康朝賀之際回到北涼安穩局面。”

從雲宋聽了對方的話，默默地收回了目光，把視線重新放回了對面男子的身上。

他眼睫垂下，想到前世自己因為扈漣一直沒理自己故而心冷下回到北涼之後的事情，那時候從連英作為李貴妃的長女已經在北涼有了不容忽視的勢力，加上李貴妃給從烨生了皇子，自己勢單力薄，儲君地位岌岌可危。

他回北涼之後舉步維艱，唯一比從連英稍好一些的，便是在大康待了很長時間。

他正好知道大康如今因為扈燕昏庸無道，朝堂勢力分布混亂，導致百姓苦不堪言，大衆信奉佛教，盲信佛子明空如盼有菩薩靈祗能救贖超脫。

大康皇權積弱衰微，北涼身處鄰國，樂見這副場景，自是也想要分上一杯羹。

在康宮的時候，他結識了另一位昭陽公主。那時候自己受盡冷眼，她常常陪在沉默不言的自己身邊，憂心忡忡地托着臉頰擔憂自己的皇妹滿心癡戀一位四大皆空的和尚。

或許是因為想要向北涼那些牆頭草證明自己的實力，又或許是為了讓扈漣知道忽視自己的下場，他選擇了一條至今都讓他時時後悔的絕路。

少年此刻全然沒有之前乖巧溫和的模樣，他的臉色幽深，望着中年男子輕輕啓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語氣不明地問道：“皇叔對北涼局勢洞若觀火，此番來到大康，可是想好了有何打算？”

從爍隆被少年言語問得怔愣了一下，掀起眼皮看向對方，從雲宋神色依舊如常，是那副幹幹淨淨的模樣，他這才放下了戒心，笑道：“什麽打算，不過是如今你父皇偏寵李貴妃生的那個小丫頭，小丫頭又處處看我不順眼，只好出來避避風頭罷了。”

從雲宋聞言輕輕颔首，默然不語。

之前他大部分時間在大康為質，中間回北涼的幾年也是人微言輕，兼之自己年紀小，看不清楚人心好壞，從爍隆和他的關系并不熟稔。不過上輩子便是在此時對方在大康向自己遞出交好的信號，他為了證明自己，便和從爍隆走得極近。

對方給自己獻了許多的計策，後面更是他極力慫恿自己派兵攻打大康，從烨死時，他成功登上皇位的那一刻，對方反而對自己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下來，接着就提出要辭官游歷的事情，直到自己死時，再也沒有回來。

淅瀝秋雨漸漸沒有動靜，從雲宋無意識望向窗外，潤澤的水汽給一切蒙上了層朦胧輕紗，如墜夢幻。

從爍隆見到少年這副姿态，垂眉不語片刻，繼而開口說道：“此次朝賀北涼會派從連英作為使臣前來祝賀，縱使太子殿下目前沒有回北涼的打算，朝賀那天亦需要小心為上。”

這是從爍隆在朝賀那天方才告訴他的事情，如今因為自己看起來不願與他共謀，如今竟是早早把這個籌碼也抛出來了。

從雲宋扯動唇角，望着面前的男子，對方朗眉星目，看似縱容關懷與他，卻是既有原則，每次只準許自己空空進府，不知道到底在忌憚些什麽。

“多謝皇叔告知，我會在那日多生謹慎。”

從雲宋起了身，對着從爍隆拱首告別，昔日身在皇宮為了星點風月憂思強說愁的少年終是長成了沉穩可靠的模樣，他走到輕煙當中，推拒了手下門童遞過來的傘，眉眼氣定神閑。

既然自己準備了東西，便無需再多借用別人的籌謀思慮。

他暗下了決心，既然這輩子不願再像前世那樣讓扈漣受盡流離颠沛，和自己走到那般酷烈慘絕的地步，此生便不會再率北涼至兵攻打大康。

安靜憂郁的少年緩緩出了門外，步履未停，待走到那龍龜前面容一瞬間驚詫錯愕。

哪個狗東西把他的傘給偷走了？

……

不消片刻，何椿生便下了樓。

他穿着一身鵝黃色騷包顯眼的錦袍，一手搖着折扇扇風，另一手則撐着柄通體緋色的傘自鋪內緩緩出來，只把扈漣看的眉頭又跳了跳。

這個人究竟是怕冷還是怕熱？

不過她沒來得及想那麽多，何椿生便已經走到了自己面前，一股極為熏人的香氣撲面而來，将大自然中原本清淡馨潤的草木味道都沖淡了個一幹二淨，扈漣嗅到之後頓覺不适，也不知道對方是在什麽香料裏面打過滾兒。

他明顯是個對于浪蕩二字極為駕輕就熟的人，走近扈漣的那一瞬傘柄朝着她那裏偏了偏，帶有為她遮風擋雨的意味，勾出笑以，細聽才發覺對方聲音還略帶有幾分青春期過後的磁性，他道：“讓小娘子等急了，實在是我的罪過。”

扈漣心裏發笑，默默握緊了手上的傘，看着眼下少年空手套白狼的圈套，剛想要調侃上一句，又見一匹駿馬帶着官兵疾馳而過。因之她和小少年站在一起，而官兵似乎在急尋着什麽，看也沒看他們一眼，擡起而後落下的馬蹄濺起了她一身泥點。

扈漣沒來得及望後退幾步，等到官兵過去低頭看着自己的裙子登時色變，心中又浮起一絲擔憂，同時在京都當中出現這麽多的兵馬，難道是出什麽事情了？

何椿生原本悠然自得的撩着妹，見官兵騎馬過去也是臉色一愣，随即過早成熟的臉上浮現出憎惡的情緒，“呸”了一聲，低聲道：“一群狗仗人勢的伥鬼。”

“少年，你在說什麽？”

何椿生原本只是發洩情緒小聲咒罵了一句，猛不防聽見這句幽幽的女聲，吓得頓時擡起頭來。

他看着面前小娘子正眼含關切的望着自己，想着對方可能也是某家權貴供作玩賞飽受壓迫的玩物，頓時心中也真誠了兩分，柔聲安慰道：“小娘子莫怕，方才過去的是閹賊趙勘的手下，對方雖說不男不女，陰柔兇狠，一般也不會當街行為非所歹之事，莫要恐慌。”

扈漣當然不恐慌，聽了對方這句話，她才明了街上官兵的身份，随即又産生一些好奇，想到方才少年厭惡的臉色和提起趙勘來不屑的語氣，疑惑開口：“世人皆知趙大人手段無數，權勢滔天，怎麽你提起來頗有些不恥的意味？”

何椿生眉尖皺了皺，面前小娘子容貌雖矜貴美麗，但是話語之間對他的稱謂什麽“少年”“你”之類，他不知為何卻感覺有些不舒服，仿佛平白被人當小孩看似的。

想到二人還未交換名姓，何椿生提醒道：“在下何椿生，不知小娘子芳名？”

“椿生幸會，我叫素蓮。”

扈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報了個假名字，雖說今日一切情節沒有按照他料想的地方走，何椿生下意識地還是誇贊了幾句：“素蓮清芬，實配佳人，好名字。”

方才小娘子的疑惑還在腦海邊，他無奈笑了下：“方才素蓮問題說來話長，既然和小娘子約定好了喝杯茶暖暖身子，不妨我們一同到樓上去，品茗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