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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夢雲和紀衡冷戰了。
自那日不歡而散後, 紀衡一連五天沒有回後院,崔夢雲也不管不問,權當家裏沒有紀衡這個人。
甚至連這麽多年一直堅持着的, 給紀衡留燈的行為都停止了。
在這樣冷凝的氛圍中, 人人自危, 但無人敢去打探。就連流月,唯一一次鼓起勇氣提這事,也被崔夢雲敷衍過去後,再不敢提起。
下人們逗很震驚,他們真是抓破腦袋都想不到,看起來棉花一樣柔善的夫人,居然也會有這樣令人兩股戰戰的時候!
紀夫人該做的事, 崔夢雲都井井有條完成的很好, 只是不再過問紀衡的事情, 就連管家彙報工作的時候主動提起老爺的動向, 崔夢雲都沒有特別的表示, 當作沒聽到般略了過去。
就在連掃灑的下人都聽到老爺夫人吵架了的風聲時,一個意想不到的客人登門了。
崔夢緣主動來見崔夢雲。
除了之前崔夢雲生病的時候來探望過一次,來到紀府這二十多天, 崔夢緣完全沒有踏出過紫竹居, 非常的安分,安分到勾起了崔夢雲的內疚——
她之前還對嫡姐的到來如臨大敵, 如今看,好像反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崔夢雲對嫡姐淡淡的防備和敵意, 在這二十多天裏也漸漸消融, 現在已趨近于無了。
總歸嫡姐如今确實與紀衡兩不相幹,她若再耿耿于懷, 反倒不美。
因此今日聽下人禀報嫡姐到正院串門,崔夢雲立刻熱情出門相迎,門口都還沒跨出,聲音就透過了一整個院子:“姐姐今日怎麽得空來t看我?”
在紀府修養身心多日,不被瑣事和讨厭的人煩擾,崔夢緣氣色明顯好了很多,恢複了些許從前的意氣風發。
她親熱挽住崔夢雲的臂彎,巧笑嫣然:“瞧你這話說的,好似我是個沒良心的,故意躲着不見你。只是如今我為和離之身,不好日日出門,倒顯得輕浮、落人口舌。”
她本是無心,卻沒想到崔夢雲聽了這話,立刻頓住了腳步,肅目斂眉,認真問:“姐姐,是誰告訴你和離了,便不好再常常出門的?”
“啊?”崔夢緣被問的愣了一下,她不過是随口打趣一下,自己這妹妹竟然出乎意料的較真。
她腦子極快地轉動了起來,卻還是沒想明白崔夢雲在計較什麽,便只能不确定道:“這不是之前去拜訪父親母親的時候,被崔廷玉罵了嗎……”
她那兔崽子弟弟當時罵的可難聽了,說他這嫡親姐姐是以這樣不光彩的理由被驅逐出了王家,還想回來讓崔府也蒙羞,就應該第一時間絞了頭發去做姑子,不然找根繩子吊死也可以,還能保全一分清名,等他功成名就,才好考慮給她申請立一個貞節牌坊。
這些謾罵崔夢緣沒有告訴崔夢雲,她還要臉,不想被這走投無路才去求助的庶妹看低和取笑。
那讓她輾轉無數個日夜,難以遺忘又難以辯駁的刺痛指責,雖沒傳入她這個庶妹耳中,卻好像也刺痛了她。
崔夢雲的表情變得很嚴肅,在崔夢緣都被她看的有些緊張的時候緩緩開口:“姐姐,只要你曾因為這些話而難受過,那我相信你一定是不認可這些錯誤言辭的。”
“和離并不代表你從此就比別人差什麽,只不過是離開了一段錯誤的過去,那段過去哪裏配讓你搭上餘生去贖罪?何況你根本沒做錯。”
“我是有聽說現在出現了一些沒能耐的讀書人,考不上功名,就把心中的不滿對準了更為柔弱的女人,想要通過欺淩弱者而獲得滿足感。”
“但這是不對的,不是誰讀了更多的書,誰就有道理。咱們女子本就讀書少,更要警惕這些诋毀、中傷女子的言論,若是我們自己都不幫自己,那真是沒人能再救我們了。”
很少見的,崔夢雲一口氣說了很多,把崔夢緣完全震住了。
這不全是崔夢雲自己的思考成果,最初她有這樣的意識,多虧了她那四個“叛逆”姐姐對她源源不斷地灌輸,灌輸的量足夠大了,崔夢雲才有一點開竅,偶爾也會主動思考一下。
兩年多的時間,也才形成了這麽一點點精華。
她的思想還是很幼嫩的,雖然已能敏銳察覺到一些壓迫陷阱,但暫時還不能剖析出壓迫的本質,對于該怎麽反抗,也是一問三不知的。
甚至當她自己成為局中人的時候,也逃不離“當局者迷”的魔咒。
但這對第一次聽說這樣觀點的崔夢緣來說……
太先進了,太叛逆了,太……太狂浪了。
狂狼到崔夢緣無法理解了。
她雖恨崔廷玉,卻也完全理解不了崔夢雲說的什麽“這是對女子的壓迫”。
世道本來就如此呀,男主外、女主內,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一生的榮寵都寄托在這三個男人的身上。
她有所求,怎麽還能責怪男人對她有要求呢?
女子,本來就是和她争奪同一份資源的競争者,她們不互相競争,難道去和男人争奪嗎?
女人本就是要依附男子才能生存的呀!所以那些讀書人說到,難道不是女子應該争相競逐的新标準嗎?
只不過,他們別像崔廷玉那樣罵的這麽難聽就行了。
饒是心中不贊成,甚至覺得崔夢雲的說法很可笑,但崔夢緣卻一點也沒有表現在臉上。
她觀察着崔夢雲的神色,試探道:“那按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日日出門?”
崔夢雲還以為嫡姐能理解她的意思,喜悅道:“當然,只要你想,沒有人能攔着你!”
雖不認可崔夢雲的言論,但是得了她句準信,崔夢緣也是高興的。
不管內心怎麽想,兩人面上都一派喜色,看起來和諧極了。
她們親熱挽着手,又在堂中坐下,寒暄了幾句後,就尴尬地發現居然已無話可說了。
這倒不奇怪,崔夢雲混的都是京城的夫人交際圈,而崔夢緣嫁去的琅玡王氏,如今舉族搬遷到了一個名叫“漾泉”的地方,導致剛剛回京的她消息閉塞,兩人并沒有什麽消息需要交換。
但屁股都沒沾熱椅子又要告辭,不合崔夢緣心中的社交禮儀,她便絞盡腦汁地找話題,想要盡量延長一點時間。
還不等她找到合适的話題打發時間,就有丫鬟快步走入了正廳,站在崔夢雲身後語氣雀躍:“夫人,前院來人禀報老爺口信,說是明日要一同赴宴,別忘記了。”
明日是今上碩果僅存的嫡親弟弟,剛滿十五歲的禮王爺娶親婚宴,早半年就通知下來了,崔夢雲怎麽會忘記。
若是從前,得了這道口信,她又要翻來覆去地想紀衡是什麽意思。但今日,崔夢雲不過是面色輕淺地點了下頭,回了句“知道了”,便放丫鬟去回複了。
那丫鬟的喜色也略略壓下了些,腳步飛快地離開了大堂。
這短短的交流,讓崔夢緣看出了貓膩,但她很有眼色,沒有貿然追問,反而是笑着告辭:“明日要赴宴,你這個主母今日應該有的忙,那我便不打擾你,待你哪天空閑了,我們姐妹倆再暢快聊聊天。”
崔夢雲欲要挽留,崔夢緣卻腳步極快,一告辭就轉身離開,也沒給她發揮的空間,幹幹脆脆地走了。
這樣利落,讓崔夢雲心中好感更甚。
她甚至悄悄對流月說:“我這嫡姐,和從前像也不像。”
像,是她這雷厲風行的作風未被侵染;不像,則說的是她那極度自我的性子被改變了。
***
第二日,天公作美,終于出了太陽,把這段時日的寒氣都壓下去了一些。
崔夢雲本想坐自己那輛小馬車,和紀衡分開走,結果下人回禀說她那輛馬車送去修理了,崔夢雲的如意算盤打落,只能磨磨蹭蹭地上了紀衡那輛大馬車。
紀衡早就端坐在車廂裏,手持一卷書,似乎看得很入迷,連崔夢雲上車這樣的大動靜都沒有擡眼。
他不說話,崔夢雲也樂得清閑。
她一坐下,就微微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也就沒看到紀衡偷偷遞過來的眼神。
在給了兩次暗示都無果後,男人好似感到難堪,蹙着眉,盯着手中的書卷再不動了。
一路無話。
到了王府,紀衡先下的馬車,離開前,他最後又看了崔夢雲一眼,卻不曾想這個女人倔強地偏頭去看窗外,就是一眼都不看他。
三戰皆敗的男人生着悶氣,冷冷“哼”了一聲,甩簾離開。
崔夢雲睫毛輕顫,最終還是忍住半點眼風都不遞過去。
經歷過那樣誅心的污蔑,若還像沒事人一樣對紀衡主動求和,那連她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總歸……總歸不過是受些冷待罷了!她又不是沒經歷過,最開始嫁過來的日子,雖是難熬了些,也還能過下去。
即便是心中下定了決心,但崔夢雲心中還是湧起壓也壓不下去的哀傷。
她知道,她現在的堅持在一些人眼裏看起來簡直不知所謂,一個女人家,居然還奢求丈夫的主動認錯?
但她就是覺得,在這個問題上,她絕不能退讓。
……
王府後院是屬于崔夢雲的戰場。
午宴正式開始之前,是各家高門貴婦門的重要社交時刻。
崔夢雲一入場,就被許多人盯上了,只因如今的紀衡是前朝風光無限的重臣,他的夫人自然也被奉上高位。
不過是朝臣,就會有立場,雖前朝的各位大人們都和樂融融、一派和諧,但負責內政外交的各家夫人聚在一起,卻将整個王府後院切割成泾渭分明的無數小塊——
文武相分、兩個大團體內部又切割成許多不同陣營的小團體。
在這樣的分割大勢面前,饒是崔夢雲和她的姐姐們,都不好在這裏姐妹相聚。
崔夢雲和梁喜英同是六部的文臣家屬,夫君又政見相和,屬于同一陣營,倒是快速彙合。
但同樣被邀請的金玉燕和何萬青就沒這麽好的運氣了。
金玉燕是大理寺卿夫人,和六部不屬于同一個系統,自有自己的小陣營,就不好直接黏在六部家屬身邊。
而身為骠騎将軍夫人的何萬喜就更可憐了,她直接被劃到“武将家屬”這個大陣營裏,文武向來不合,她若是一點心眼都沒有,直接沖入文臣陣營,肯定會被武将家屬孤立!
便只能與姐妹在空t中眼神交彙,權當作打過招呼了。
禮王爺不愧是今上唯一的嫡親弟弟,在奪嫡勝出後,今上的其他兄弟基本死的死、殘的殘、流放的流放,對這個比他小了十多歲的弟弟簡直當兒子疼。
如今弟弟大婚,據說宴請的賓客名單是聖上親自敲定的,簡直把全京城所有的重臣全邀請了,完全不在乎他平日對重臣聚會的諱忌。
這也導致今日的賓客人數格外多,甚至出現了一些崔夢雲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
就像現在,她一人站在後花園賞花躲清靜的時候,聽到了一道相當陌生的女聲從假山後面傳來:
“真不是我說,娶對女人旺三代,娶錯女人毀三代!還好我那侄子迷途知返,休了那崔氏女,不然只怕再多的崽兒都要被那心狠手辣的女人給溺殺幹淨了!”
“天哪,怎麽會有這麽歹毒的女子!”
“就是就是,雖然不是她生的,可總歸也要叫她一句母親的,她怎麽忍心……”
大家紛紛對此等“惡行”口誅筆伐,讓那最開始說話的女子洋洋得意起來:“不止如此呢,那崔氏女明明是禮部尚書嫡長孫女,卻一點不知禮,在家裏不敬公婆、不愛丈夫、不慈妾室,将我那侄子後院鬧得人仰馬翻,家教更是連那些小門小戶出來媳婦的都瞧不上眼。真是令人唏噓,最是聲名在外的嫡長孫女都這樣,只怕其餘崔氏女禮數更是糟糕。”
剛剛上趕着附和的女人們立刻嘈雜起來。
“是說呢,一女窺家風,看來這崔家……沾不得。”
“哎呀!我那小叔似乎和崔家女在相看,我這做嫂子的,少不得要多提點兩句,省得進來一個敗壞了門風,家宅不寧哦!”
“那可不是什麽小事,你今日歸家趕緊禀報你們家老夫人。”
“是極是極,我也得回家和母親說下,家中未定親的男兒可不能沾了那等倒黴媳婦兒。”
她們說的熱乎,假山後的崔夢雲氣得心口發疼——
“讓我瞧瞧,是哪些口舌生瘡的小人,在背後胡亂嚼人舌根子!”她扶着假山,眼神冷凝,俯視着那群聚到花園角落惡意中傷他人的卑鄙小人們。
剛才還笑的花枝亂顫的五人俱都被吓了一跳。
先不說她們剛才讨論的東西屬不屬實,就這樣在背後嚼人舌根的行為,本就不道德。一些人心知肚明,臉上也出現了閃躲的神情。
不見得是愧疚,大概率是怕自己的名聲受損。
那被另外四人簇擁着披着黛金交織外衣的女子,應當就是剛才起話頭的王氏外嫁女。
不愧是帶頭說別人壞話的那個,她除了最開始被崔夢雲的突然出聲吓了一跳,立刻就恢複過來,進入戰鬥狀态。
這人下巴微擡,鼻腔冷哼一聲:“怎的今日連聽牆角的賊人都能來赴宴了?”
她看也不看崔夢雲,只微微側頭,問旁邊的女子:“洛缳,這賊女是誰?”
言辭之中,絲毫不怕崔夢雲是什麽貴人,嚣張得快要上天了。
這樣無所畏懼的态度反而讓崔夢雲疑惑:此人到底是誰的夫人?
那名叫洛缳的女子顯然認識崔夢雲,她小心地附在女子耳邊,告訴了她崔夢雲的身份。
一般到這一步為止,不論心裏怎麽想,對面那婦人都會先是驚訝,而後歉意致笑,開始走“一笑泯恩仇”的路線。
卻沒想到,這女子不僅不以為意,甚至還用極其挑剔的眼神将崔夢雲上下掃視了個遍,眼中的惡意快要凝成實質,差點讓崔夢雲吐出來了。
“原來是紀大人家裏的。”那女子唇邊挂着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雖口稱“紀大人”,語氣中卻聽不出一點尊重。
“聽說紀大人的夫人,也是姓崔,誰着急了呀?”
她輕慢的言語,漸漸撫平了其餘四人被崔夢雲抓包後緊張的內心,紛紛也從容起來,掩面輕笑。
崔夢雲不落圈套,思維清明:“誰是挑起口舌是非、颠倒黑白、無中生有的賤人誰着急。”
她是真的很生氣,氣到在平日絕不可能說出口的髒話都飙出來了。
對方也不是什麽好脾性,一聽崔夢雲罵的這麽難聽,也大感生氣,但這一次還不等她發怒,就被崔夢雲堵住了将要脫口的話。
“這又是哪家後院沒鎖好門放出來的瘋婦?今日禮王爺大喜,竟還有人犯如此低等錯誤,真不怕惹了貴人蹙眉,連誅了去?”
她剛一停頓,對面的婦人生怕沒搶過這個氣口,又叫崔家的小娼婦堵着不讓說話,眯着眼睛就搶話頭:“紀大人下了朝都要喚我夫君一聲陳伯父,你今日見了伯娘,不僅不見禮,還張口就是粗鄙之語,果真是禮義之家崔家教出來的好女兒!”
崔夢雲終于知道了眼前這個女人是誰。
原來是左丞相半年前剛過門的續弦,王玉珍。
此女是琅玡王氏本家,上一任家主五十歲的老來女,和崔夢緣的公公,也就是她親哥差了三十多歲,只比崔夢雲那無緣得見的前姐夫大幾歲。
她的婚事堪稱離奇,前後三任未婚夫全在和她定親後以各種各樣的緣由駕鶴西去,“克夫”的名頭響到重金求婿都求不到,最後也不知怎的,收拾包袱嫁給了遠在京城,克死了四任妻子的左丞相陳仲斯。
這陳仲斯足足大了她三十歲,如此“老少配”自然引得衆人偷偷樂道了許久。
連何萬青當在姐妹聚會的時候唏噓過一句,不過她是在感慨一朵二十幾歲的鮮花插在了五十多歲的牛糞上,惋惜不已。
但崔夢雲今日見到本人,卻發現她好像不僅不覺得可惜,甚至還為她那老丈夫真心實意地自豪?
一個完全無法溝通的人,崔夢雲确認了。
她咽下原先要說的話,轉變口風:“我今日不欲與你争辯,不過是聽到了你捏造事實,特來澄清真相。”
“首先,關于那個孩子,孩子是發熱病死的,我姐姐雖悉心照料、萬般小心,但養過孩子的都知道,生起病來,可不管你是王家還是陳家的孩子……多為孩子積點陰德吧,怎麽說,也是你的侄孫。”
“其次,是你那侄子先以讀書為由,騙取我姐姐的嫁妝,被發現是拿去吃喝嫖賭後,不僅不改過自新,還破罐破摔想要明搶,把我姐姐生生氣病,可憐我姐姐孤苦無依,在王家無一人幫襯。即便最後和離,她被騙取的嫁妝也被貪墨,如今還要被旁的不相幹的人颠倒數落,若不是我湊巧聽到,只怕姐姐名聲就被惡人給徹底毀了!真是歹毒!”
“最後,崔家家風還輪不到你這搬弄是非的人指點,只觀你剛才行為,反倒是讓人質疑王氏大族的家風教育……”
她搖搖頭,又是憤怒又是嘆惋的嘆息從唇角溢出,雖什麽都沒說,卻什麽都說了。
角落裏對峙的氣氛早就吸引了不少人前來觀戰,許多人雖不知道先前左丞相那續弦說了什麽,卻将崔夢雲擲地有聲的辯駁聽了個一清二楚。
王玉珍在衆人圍攏過來的時候就暗道不妙,可她既沒辦法逃走,又斬不斷崔夢雲的氣口,只能焦慮又煩躁地聽着崔夢雲把辯駁之辭全說了個幹淨。
衆位看戲的夫人們沒有起哄,但裝作不經意落過來的眼神像是一個又一個巴掌扇在了王玉珍臉上,讓她臉上火辣的不行。
她不會為自己搬弄崔夢緣的是非而羞愧,卻因為沒吵過這個她根本看不上眼的“紀夫人”而氣得發瘋。
想想也是,一個甘願嫁給足以當她爺爺的老男人為續弦的頭婚女,撇除掉随意糊弄外人的“八字相合”,肯定是圖謀左相夫人之位啊!
為了虛榮而嫁,那麽今天為了臉面被落而憤怒也不足為怪了。
崔夢雲再怎麽罵她“賤婦”,都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讓王玉珍感到難堪。
不得不說,崔夢雲很機敏地抓住了王玉珍真正的痛腳,并狠狠地按了下去,才能讓自己取得了如此壓倒性的勝利。
王玉珍氣得連平日裏最引以為傲的口才都消失了,就這麽陰狠地盯着崔夢雲。如果眼神能行刑,那崔夢雲現在已經遍歷十大酷刑了。
發現對手出乎意料的菜,崔夢雲暗暗松了口氣。
今天特殊,她也不想惹出事端,便留下一句“勸誡”,翩然離去了:“陳夫人,善言積德,惡語損福,告辭。”
***
獨自辯倒王玉珍一事,奇異地讓崔夢雲壓抑了多日的心情明亮了起來。
但她暫時還是沒有彙入龐大的後院軍中進行社交的興趣,眼看還有好一會兒才開席,便拐入目前仍舊一片光禿的桃花林中繼續躲清閑去了。
也不知道怎麽就這麽巧,她才剛在t桃林的石凳上坐下,準備發呆,就聽到了已經有幾分熟悉的驚訝男聲傳入耳朵:“嫂嫂?”
居然又碰到了陸文黎?
崔夢雲都不知道這下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怎麽會就這麽巧,在偌大的王府後院,碰到了本來根本就沒有可能遇見的陸文黎啊!
要是被紀衡知道了……
這個念頭剛起,就被崔夢雲甩開了。
紀衡亂說也就算了,怎麽連她自己都心虛起來了?這不對!
為了對抗那股莫名其妙的心虛,崔夢雲站起身來大大方方和陸文黎打招呼:“文黎表弟,怎麽在這裏看見你了?”
反正王府的下人就在不遠處站着,他們倆也是非常守禮的距離,根本不怕什麽流言蜚語傳出來,她心虛個什麽勁!
崔夢雲的腰板挺得更直了。
陸文黎不知道崔夢雲的心理變化,被表嫂一問,立刻露出一個小小的窘迫笑容:“方才在前院不慎污了衣衫,便去後院更衣。本已選了避開女眷的小路,卻不想還是碰見了嫂嫂,是我的不是。”
除開第一次見面,後兩次巧遇,都是在他出糗的時候。
他解釋完,好像生怕崔夢雲說他不靠譜,趕緊作揖準備逃跑:“不好驚擾嫂嫂,小弟先告辭了,待婚宴結束,再登門賠禮道歉。”
崔夢雲擺擺手,正想說不礙事,眼睛卻瞥到因陸文黎作揖而露出的一個小小圖案。
“……表弟衣襟上這繡飾,還挺精巧,是螭吻嗎?”她脫口而出。
陸文黎的表情明顯驚了一下,但很快又變成了喜意:“嫂嫂竟也一眼識得這圖案!這是我母親生前最愛的繡飾,這麽多年,嫂嫂還是第二個一眼就認出來的人呢。”
第一個是誰,當然是當年的紀衡了。
崔夢雲目光柔和地看着那個簡化過卻也很精致的圖案,懷念道:“我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喜歡上這秀美的圖案,只可惜平日裏很少見到。”
青年好奇的目光飄了過來,卻很守禮地沒有多問。
因對方是極其稀有的螭吻圖案同好,崔夢雲也起了幾分談性,給青年解了惑:“确實是因為夫君看到的,但我第一眼看到,就喜歡上了這圖案。”
當初她無意中抓到那枚救命恩人的玉墜,就是這簡化過的螭吻圖案。
她嫁給紀衡後,除了在整理老夫人遺物的時候,看到過一次和這個圖案相關的物件,就再也沒在紀衡身邊看到過了。
應該是怕睹物傷懷吧,崔夢雲想。
但這圖案對她來說卻又是一種支撐,所以這麽多年都沒有見到,還是有些遺憾的。
今天偶然在陸文黎的衣服上看見,崔夢雲簡直喜出望外。
陸文黎當然也看出了崔夢雲的喜歡,他眼波微動:“我家中有些小玩意兒,也是照着這圖案打出來的,嫂嫂若是不嫌棄,我下次帶來孝敬嫂嫂。”
“诶?那不用了,表弟有這片心就很好了,美麗的東西總歸還是在更和諧的環境裏才最得宜。”崔夢雲心動了一瞬,又戀戀不舍地婉拒了。
紀衡大約會傷心的。
雖然兩人還在冷戰中,但崔夢雲仍是自然而然将他擺在了第一位。
“那嫂嫂哪日若突然想了,只管吩咐我便是。”陸文黎也不強求,溫文爾雅的樣子讓崔夢雲更加欣賞了。
真是一個很不錯的青年……
一個念頭突然蹦上了崔夢雲的心頭,她平日裏向來對這些事不感興趣的,今日卻不知怎麽的,或許是平和的氛圍所迷,竟順着心意說了起來:
“文黎表弟在翰林院當值,也是在京中落了腳,那你如今家住何處?一直都是你說要上門拜訪哥哥嫂嫂,我們也該去府上拜會才是。”
陸文黎嘴邊的笑一頓,雖沒垮掉,卻洩露了一絲掩藏不住的苦澀:“親長見背[1],表哥已是我僅剩的近親了。”
崔夢雲立刻道歉:“抱歉,我不知道……”
總覺得說什麽都不合适,她幹脆直接噤聲,心中對紀衡生出了淡淡的惱意——
他……他怎麽一點都沒跟她說過文黎表弟這悲慘的身世啊!她居然對着一個長輩全部死光的人說要去拜會他家長輩……
崔夢雲差點要暈過去了。
但陸文黎不愧是讓崔夢雲很有好感的溫文君子,他不僅不氣惱崔夢雲“撕他傷疤”的行為,還看出了她的局促,貼心地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嫂嫂莫要自責,都怪文黎這麽多年都沒有正式登門見禮。”
崔夢雲哪裏能讓他這樣說,此刻再顧不得其他,心疼地看着陸文黎,堅定邀請:“文黎,下次休沐日若無旁的事,便來和哥嫂聚聚吧,你提前一日差人來知會我一聲就好。”
陸文黎感動得淚光閃閃,卻在這樣的盛情邀請下略有遲疑:“可兄長……似乎并未原諒我當初拜在左相門下的事。”
崔夢雲自動忽略了先前陸文黎好幾次主動說要拜訪紀府的事,一錘定音:“你是以表弟的身份上門,又不是翰林院編修陸文黎,文黎,莫要鑽牛角尖了。”
“那……那便叨擾兄長嫂嫂了。”被崔夢雲點醒後,陸文黎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了叫人一看就忍不住笑起來的喜意,讓崔夢雲看的好笑。
紀衡的心思深沉,但他這個表弟,反而出乎意料的好懂。
眼看時候不早,兩人正準備告別入席,崔夢雲又突然想起了什麽,最後對陸文黎叮囑了一句:“瞧我,差點忘了說,如今我長姐也客居府上,屆時我一并介紹姐姐與你認識。”
這是提醒陸文黎,上門拜訪的禮品要記得再加一份給她嫡姐的。
雖這二人本身并沒有什麽關系,但紀、崔二姓既已結秦晉之好,那陸文黎也該随着她喚崔夢緣一聲姐姐。
陸文黎了然地點點頭,與崔夢雲錯開,各自赴宴去了。
***
宴會的座位安排自然不會故意挑事,崔夢雲距離剛才正面硬剛的王玉珍隔了七八桌,桌與桌之間擺的又開,她一眼掃過去,也不過勉強認出來王玉珍的身影而已。
不過她們雖相隔甚遠,但有關于剛才的“戰鬥”早已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傳遍整個後院。
自然也傳進了崔家老太君,和陪着老太君一起赴宴的崔夢雲嫡母耳中。
相比于老太君看不出喜怒的神色,崔母的神色就複雜了許多。
她自然是疼愛自己唯一的親生女兒的,在知道有人這樣污蔑她,當然憤怒。而令她沒想到的是,第一時間出聲維護自己女兒的,居然是她一直當作不存在的庶女崔夢雲。
那個她從沒放在眼中、從未得到過任何人重視的崔夢雲,不僅維護了嫡姐,還維護了整個崔府的臉面。
她既有些感激,又有些惱羞成怒——
她精心教養的女兒居然成為令家族蒙羞的污點,而從未教養過的庶女反過來為家族掙面子。
不過崔母也知道自己這樣的惱羞成怒不應該,不算很多的良心又衍生出了一絲羞愧……
總之,她心中五味陳雜,難以一言概之。
就在她有些沉浸在思緒中,恍了神時,身邊的老太君輕輕咳了一聲,立刻召回了崔母的神智:“鳳枝,下了宴,再說。”
“是,母親。”崔母低眉應聲,專心侍奉起婆母來。
她侍奉婆母多年,動作娴熟,老太君只消一個眼神,崔母就知道她想吃什麽。如此默契,叫許多暗暗觀察的人心中驚嘆,對剛剛流傳出來的崔夢雲所說的話有了計較。
崔府的禮儀,看來确實沒什麽可指摘的,別管是不是圖個面子功夫,一看這對婆媳的配合,就知道即便是為了面上好看,也是下了大功夫的。
王玉珍離崔家婆媳的桌子更遠,完全看不到這對婆媳的“表演”,不過看到了也根本不會在意,因為她心中已經盛滿了對崔夢雲的恨,眼中除了那個恨不得當場除掉的讨厭身影,容不下其他了。
崔夢雲才不管這些暗潮湧動,她剛剛遇見了螭吻同好,心情正好,座位又正好和梁喜英挨着,這頓午宴吃的好不開心。
“快樂的時光”總是過的很快,她總覺得才沒過多久,宴席就散場,她又要與梁姐姐分開了。更遺憾的是,她和梁姐姐今日都還沒來得及和燕姐姐、青姐姐彙合!
她戀戀不舍地坐上了馬車,卻一直掀着小簾,直到看見已快變成一個小人兒的梁喜英也坐上了陳府的馬車,才将小簾放了下去。
小簾才剛放下不久,馬車又停了下來,這次是大門簾被掀了開來。
男人清爽又霸道的氣味湧進了車廂。
崔夢雲立刻收t起臉上多餘的表情,端正了坐姿,頭顱微微低垂,恢複成早上出門時那副難以溝通的模樣。
對姐姐們的思念先放一放,現在要繼續冷戰!
她已經準備好至少和紀衡冷戰到陸文黎上門拜訪之前了。
崔夢雲知道紀衡是不可能低頭,最後肯定還是她主動求和。但在低頭之前,她還是要讓紀衡明白,面對惡意中傷,她也是會難過生氣的!
踏入車廂的紀衡第一眼見到的,又是之前離開時看見的頭頂。
即便是經過崔夢雲,也不見那顆腦袋轉一點,如此倔強,竟讓他覺得有些好笑。
并不知道崔夢雲正在心裏如何發誓要堅定冷戰的紀衡,直接坐在了崔夢雲身側,手臂一擡,就将崔夢雲攬進了自己懷中。
崔夢雲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正準備掙開,卻不知道那車夫是不是和紀衡串通好了,居然同一時間駛動了馬車。
雖車夫經驗老到,馬車的駛動幅度并不大,但架不住車廂裏的人沒有坐好,在馬車動起來的第一時間,崔夢雲只輕輕沾着坐墊的屁股完全懸空,眼看着就要摔個紮實的屁股墩——
她被紀衡完全扣進了懷中。
身體失重永遠是人類克服不了的生理恐懼,崔夢雲很誠實地将紀衡抱了個滿懷,生怕自己掉下去。
于是,此時此刻,車廂裏的兩人“雙向奔赴”,緊緊鑲嵌在了一起,姿态親密到拿把鐵鍬來都不一定能撬開。
“我……你……”從失重的恐懼中回過神來的崔夢雲立刻發現了兩人離譜的姿勢。
她剛準備放開紀衡,發現她意圖的紀衡立刻松開了圈主她的手臂,讓迅速又掉下去一截的崔夢雲再次害怕地抱了回去。
身體反應誠實,但腦子卻清楚地戳穿了紀衡的“險惡用心”。
她臉上泛起被戲弄的緋紅,氣得牙癢癢:“紀衡,你、你快放我下來!”
雖然知道崔夢雲看不見自己的表情,但紀衡還是少見地挂起了“無辜”,戲弄快變成自己身上挂件的妻子,甚至還小幅度地活動了一下手臂:“我沒有扣住你,難道不是你主動抱着我嗎?”
那股因為氣惱而泛起的紅暈漸漸彌漫,燒到耳朵,讓崔夢雲的兩個耳朵尖尖都熱了起來,她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一句破碎的話:“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知道再逗下去,本就氣性未消的崔夢雲就要更生氣了,紀衡不再耍無賴,重新抱住崔夢雲,扶正了她的身子,将她放在了自己的膝頭。
準備好坐回馬車軟墊上的崔夢雲又被紀衡這出其不意的一招給整蒙了。
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擡起了她的臉。她的眼睛被一雙鴉黑深沉的鳳眸捕捉住,難以逃離。
“阿雲,你已氣了許久,該消氣了。”鳳眸的主人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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