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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夢雲精神還很困倦, 但這個姿勢實在是太影響她的睡眠質量,逼得她不得不醒過來自救了。

窒息的痛苦打敗了困意,終于讓崔夢雲睜開了她灌滿鉛水一樣沉重的眼皮。

她的腦子還是稀裏糊塗的, 不知今夕幾何, 只全憑眼睛感知着光影, 覺得到處都昏昏沉沉的。

她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之前發生了什麽?

她對世間萬物的感知,都因為胸腔中還殘留的哀傷而遲鈍了起來。

崔夢雲又閉上眼睛,緩解了眼睛太幹澀而産生的刺痛,一切失蹤的記憶片段才如數回到了她的腦中。

但她根本來不及繼續難過,因為醒過來之後,那種缺氧的感覺更明顯了!

紀衡的手扣得太緊,把崔夢雲壓得無法動彈, 她本來力氣就完全比不過紀衡, 何況又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腹中空空, 渾身乏力。

兩相加持之下, 她竟然要使出全身的力氣,才能把自己的雙臂掙脫出來……

她行動相當緩慢,先是解放了自己的右手, 試着推了一下, 完全無法撼動。

崔夢雲沒辦法,又咬着牙把另一只手也解救出來。

在努力奮鬥之下, 她身上的絲質睡衣已經被拉扯得皺皺巴巴,不成樣子。

這還是她最喜歡的一件睡衣。

但崔夢雲來不及心疼了, 她握了握拳, 在最終行動之前給自己加了把勁,才搭上紀衡的手臂, 使勁一推——

卻咕嚕一下推了個空!

因為真的是下了必死的決心,崔夢雲推了個虛空之後,整個人因為慣性差點坐了起來,要不是她腰腹力量不強,身上又沒力氣,不然就不只是微微彈起一點身子後,又重重落回床褥上了。

此時此刻,她心裏唯一的想法就是,還好他們家用的是軟枕……

“噗……”耳側傳來男人控制不住的低笑。

崔夢雲迷茫的神色瞬間變成一片冷漠。

她冷着臉,用力踹了一腳,想要把男人至今還勾着她的腿給踹開。

但紀衡顯然早已有所防備,在她的腿剛剛發力的一瞬間,也加了力道,鉗住了她。

于是崔夢雲又像一條擱淺的魚一般,在岸上抖了一下,再度回歸不甘的平靜。

紀衡又忍不住,低笑出聲。

連續出了兩次醜,崔夢雲直接佛了,她也不說話,就這麽躺着,雙眼放空,呆呆地盯着床頂,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一日未進食,現在該餓了,起身吧。”紀衡玩夠了,自覺放開了對崔夢雲的鉗制,率先坐了起來。

但崔夢雲沒動,她一眨不眨,繼續盯着床頂放空,好像根本沒有把紀衡的話給聽進去似的。

紀衡支起右腿,伸出長臂,把崔夢雲皺巴巴的睡衣袖子撫平,才緩緩開口:“還在想昨天的事?”。

“阿雲,你只要記住,崔家的事,我不會管。”

或許是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太絕情,而崔夢雲看起來受不了一點刺激,紀衡再度開口,語氣軟下一分:“起來吃點東西填填肚子,你脾胃弱,不能都由着自己的性子。”

果然,和他預料的一樣,一得了他給出的臺階,崔夢雲立刻有了反應。

她眨了眨眼睛,渙散的瞳仁重新聚起了神光,又微微偏過頭,直勾勾地盯着紀衡,好像要将他深深刻進自己心底一樣。

這樣過于直白的眼神讓落在誰身上,都會讓那人渾身不自在,但紀衡卻沒有任何不适,他只是像在看一個還不成熟的孩子一樣,靜靜等着她的動作。

崔夢雲坐起了身,臉上表情還是淡淡的,卻不再是拒絕和外界交流的模樣,輕輕點了點頭。

紀衡會意,立刻着人傳膳。

但崔夢雲是真的又輕輕放下了嗎?

不,她只是突然想明白了紀衡對崔家的介懷一樣,也看清了橫在自己和紀衡之間永遠不可能跨越的鴻溝。

紀衡是一個在世人眼裏稱得上完美的丈夫。

他專情,雖然不是對她。他潔癖,除了她以外沒有別的女人。他官至丞相,能給予她身為臣妻最大的尊榮。他也很強大,能給飄零的女子以最大的安全感。

自從紀衡複起之後,她走到哪裏,聽到的都是絡繹不絕的恭維和豔羨。

崔夢雲不開心嗎?當然開心,一個人的虛榮心能被滿足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很長一段時間內,崔夢雲都活在令人折磨的割裂感中,白天獲得的虛榮到了晚上,就會變成對自我的厭棄,以及難以察覺的恐懼和嫉妒。

直到後來和梁喜英她們交心,崔夢雲才明白,她內心的割裂來源于她缺失的安全感。

不管她看似活在一個多麽堅不可摧的堡壘中,可她的內心始終還是那個沉浮在刺骨湖水中,無人施救的可憐浮萍。

紀衡不愛她,她在紀府沒有歸屬感;他們也沒有孩子,沒有更深的牽絆。而她一旦離開紀衡,就更不用說了,連嫡姐都出嫁後都不再被接納,何況她。

所以她一直在渴求紀衡的愛,想要得到他的愛來加固自己的生存空間。崔氏族人上門求助,她內心也因為感受到被需要而竊喜,沒過多思考就一口答應。

直到被紀衡狠狠奚落,她才想起來,梁喜英早就告訴過她,“夢雲妹子,你完全可以不需要紀衡施舍給你的愛,作為正妻,只要把管家權攥在自己手裏,誰也撼動不了你的地位。”

梁喜英不是随口胡說,她自己走的就是這條路子,地位穩固到那個在外放浪形骸的陳侍郎,回了家也得乖乖聽話。

雖然這樣一定會把陳侍郎越推越遠,但梁喜英根本不在乎。

她要的不是陳侍郎的真心,而是他絕對的尊重和信任,對她管家能力的信任。

花無百日好、人無千日紅,陳侍郎的“真心”一年一換,他捧在手心裏的愛人容顏還沒老去,在他心裏就已是紅顏枯骨,這樣的“真心”得到了又有什麽意義?

從前,崔夢雲雖能接受梁喜英這樣驚世駭俗的想法,卻還是不能把這一套理論套用在自己身上。

她心中自卑,覺得和梁喜英比起來,她的資質能力都差梁姐姐許多。

自梁喜英嫁入陳家,就把原先算不得什麽天縱奇才的陳侍郎鞭策成了進士。

光是這一份功勞,就能讓梁喜英一輩子屹立不倒。但不僅如此,梁姐姐還有強勢的娘家,自己也将陳府的事務管理得相當精細。

可以說,離了陳侍郎,梁喜英不管是獨身還是再嫁,都能過得很好。但陳侍郎離了梁喜英,想要再找到一個能媲美她的妻子,絕對不可能了。

而她呢?崔夢雲對紀衡來說意味着什麽呢?

一個膽小的、可有可無的妻子。

這是崔夢雲在心中給自己下的定義。

但是現在,她好像突然有點想明白了。

梁姐姐說的沒錯,她不t應該去奢求紀衡的愛,不要去妄想只要自己陪伴在紀衡身邊夠久,就能漸漸代替嫡姐在他心中的位置。

因為啊,紀衡的愛,是永遠不會落到一個對他的代表着羞辱的女子身上的。

她存在的價值,好像就是在提示紀衡——你也曾有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屈辱時刻。

換位思考一下,紀衡能忍耐她那麽久,也真的挺厲害。

崔夢雲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紀衡慢條斯理穿外套的背影,突然開口:“夫君,對不起。”

紀衡的動作緩了一下,顯然也是沒料到崔夢雲開口的第一句話,居然是跟他道歉?

崔夢雲不管紀衡,自顧自說:“以後這種未經求證的事情,我不會再随便搬到你面前了。”

“你……”紀衡似乎想說什麽,卻還沒說完,就被崔夢雲打斷。

“夫君,先聽我說。我想明白了,昨天祖母親自出馬,那事情一定不是像她說的那麽簡單,我僅聽她們一面之詞,就急急忙忙求你出手幫忙,這是我思慮不夠。”

“但我人笨,對前朝之事懂的少,若是有什麽錯漏之處,夫君你不要罵我,只好好與我說一下,我一定會改的。”

“這樣可好?”她努力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卻遮掩不住明媚下的忐忑緊張。

紀衡知道,自己昨日留下的重話,終究是讓他這個本來膽子就小的妻子吓到了。

他想要解釋一二自己的本意,卻又覺得沒什麽好說的,總歸崔夢雲已經自己想明白了關節之處,若是留一點敬畏在她心中,以後應該也不會再犯同類型的錯誤了。

他輕輕颔首的動作讓崔夢雲如釋重負,她終于又能打起精神,恢複往日常見的溫柔淺笑,下床更衣了。

崔夢雲雖是笑着,整個更衣的過程卻一句話都沒說。

她不說話,整個房間裏的空氣都像是被凝滞住了似的。

等崔夢雲終于換好衣服,一擡起頭,就看見紀衡的眉峰又蹙成一堆,神色嚴肅,看起來好像又對她有什麽不滿了一樣。

她登時被吓了一跳,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又哪裏出錯,惹了紀衡不痛快。

心慌意亂之下,腰上最後一個結怎麽也打不好,越緊張,就越容易出錯。

她生怕自己笨手笨腳又惹他不快,想着趕緊把鞋穿好,結果左腳踩住了墜落到地上的裙擺,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撲去……

她最終落入了紀衡的懷抱,頭頂也傳來男人忍俊不禁的低笑。

崔夢雲還沒站直身體,也傻傻笑起來,好像一點都不介意自己被當做笑料。

這和她平日無甚差距,終于消弭了紀衡剛才敏銳察覺到的那一絲不對勁。

他放松了自己那根慣性懷疑的神經,扶正崔夢雲後,率先走向了專門吃飯的側間。

也就沒看到,自己才剛剛轉身,崔夢雲就徹底垮掉的淡漠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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