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

第 2 章

第二章

其實蘇向晚從沒想過自己會和陸斯言重逢,起碼在從程老師嘴裏聽見“陸院長”三個字之前沒有。

她最後一次見陸斯言都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四年前,還是五年前?

蘇向晚向來自诩拿得起放得下,但在此時也不得不承認,在加上安瑞寵醫前臺微信的那一刻,除了以旺德福的狗命為重外,她還是存了幾分不可告人的私心。

倒不是想複合,只是想來看看。

至于看什麽,她也說不上來。

不過,想起剛才陸斯言望着她的眼神,有淩厲,有疏離,也有隐隐的譏诮,唯獨沒有久別重逢的意外和歡欣,她又覺得自己挺沒意思的,甚至有那麽幾分找上門求打臉的意味了。

想到這裏,蘇向晚就下意識挺直了脊背,摒除腦中雜念,端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專心等旺德福出來。

也是稀奇,明明前臺護士說的手術時間是四十五分鐘,眼下都快一小時過去了,手術還沒結束。

蘇向晚等得心焦,正要去手術室外一探究竟,恰好轉角牆後有腳步聲,混着滾輪碾過地面的輕微響動傳來。

她忙起身去看,只見陸斯言推着一輛小推車從牆後出來。

他仍穿着那身綠色手術服,不過摘了無菌帽,口罩也摘下一邊,只用單根松緊帶松松垮垮地挂在右耳上,露出了整張白皙的面龐。

相比尚帶青澀的學生時代,如今的他被時光雕琢得愈發沉穩深邃,用帥氣形容略顯單薄幼齒,英俊一詞才最契合當下的他。

蘇向晚目光不由在他臉上停頓兩秒,趕在他對上她視線前,飛速逃離,望向推車中的旺德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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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德福穿上了一件白色尼龍網格術後衣,用以固定肚子上的紗布,像極了豬八戒的那件珍珠罩衫。

它半阖雙眼,半截舌頭伸在外面,全身上下只有眼皮在輕輕翕動。

“我家旺德福沒事吧?”

蘇向晚幾乎飛身迎上去,兩手局促懸在旺德福上方,想摸又不敢摸。

大概真是緊張壞了,問完後,她茫然擡頭,恰巧撞上了陸斯言垂落下來的目光。

四目相對一秒,蘇向晚迅速垂頭,看回推車上的旺德福。

“沒事,只是麻醉還沒醒。”陸斯言語氣聽不出情緒。

“哦,好。”

蘇向晚頓了兩秒才回,又低着頭問,“那我現在要做些什麽?”

陸斯言盯着她烏黑發頂,說:“可以等它自己醒,但最好盡快叫醒它。”

“好。”蘇向晚始終沒再看他。

陸斯言鼻息沉了一下,片刻,又若無其事交代:“等會護士會來給消炎和止痛藥,用法用量都寫在标簽上。剛才手術結束已經各打了一針消炎和鎮痛,藥效大概二十四小時,所以所有口服藥都要在二十四小時後再按劑量喂。”

“哦,好。”蘇向晚右手無意識地搓着旺德福毛茸茸的耳朵。

陸斯言觑眼她纖細右手,繼續平聲道:“另外還有一支幫助傷口愈合的藥膏,每次用前先用碘伏清理傷口,一天兩次,上完藥記得換紗布。”

“哦哦,好。”

“清醒後繼續觀察半小時才能離開,術後記得繼續禁食禁水六小時,戴好頭套,不要讓它舔到傷口。不嬌氣的話,四天就能拆線。”

“好的好的。”蘇向晚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只會答“好”的機器。

陸斯言極輕地吸了口氣,扭臉看了眼別處,才又看回她,說:“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蘇向晚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擡眼,小心翼翼表達了擔憂:“陸……”

她尴尬一頓,才說下去,“……院長,它痛不痛也不會跟我說。萬一它不痛,但我還是照劑量喂了,沒事吃太多止痛藥,會影響它以後的智商嗎?”

陸斯言臉上終于有了平靜之外的表情。

他挑了下t嘴角,含笑的嗓音帶着微妙的嘲諷:“怎麽,你打算培養它考清華麽?”

蘇向晚:“……”

陸斯言這才又收斂表情,沉聲說了句:“不會。”

蘇向晚:“哦哦。”

陸斯言最後看了她一眼,轉身往更衣室走去。

路過牆上挂鐘時,他擡頭一瞧,這麽個小手術他竟用了一個小時,術前準備和術後收尾都比他給其他小動物做同等級手術精細許多。

他沉出一口氣,目不斜視地走進更衣室。

--

等蘇向晚把小狗喚醒,又過了半個多小時,便有護士過來查看旺德福狀态。

确認無礙後,護士告訴蘇向晚,可以帶旺德福回家了。

蘇向晚松口氣,跟護士道完謝,卻又犯了難:“我該怎麽抱它上車,不會把它傷口弄裂吧?會不會弄疼它?”

護士忙笑着安慰:“旺德福家長,絕育真的只是個小手術,傷口也沒那麽脆弱。你就按平常那樣抱它,不要碰到縫線的地方就好了。”

話音剛落,蘇向晚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男聲,語氣很淡,卻帶了幾分利落的命令感。

“你去忙吧,這兒交給我。”

這話顯然是對護士說的。

那護士當即看向蘇向晚身後,點頭應了句“好的,院長”,便去查看其他小動物的情況了。

蘇向晚快速做了一番心理建設,轉身看向來人。

陸斯言這會已換了一身簡潔的白襯衫黑西褲,更顯得長身玉立。

他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看向蘇向晚時,金絲眼鏡後的雙眼像覆了一層霜雪。

其實在蘇向晚的記憶中,陸斯言克己少言,但絕不冷漠,起碼不會像此刻這樣,渾身籠罩着一層幽冷的寒意。

她無端心煩起來,甚至有些後悔非要找他做這場手術。

“麻煩……”蘇向晚率先開口,試圖打破這微微凝滞的氣氛。

“車在哪,我正好要出去辦事,幫你抱出去。”

陸斯言卻已越過她,直接将蔫蔫趴在推車上的旺德福抱在了懷裏。

蘇向晚下意識短促地诶了一聲,盯緊了他的動作,生怕他弄疼旺德福。

陸斯言朝她側來一眼,意味不明,但絕對談不上友善,也不知是瞪她膽敢質疑他的專業,還是包含了更多其他不滿。

蘇向晚自知理虧,立馬噤聲,片刻,才低聲道:“在外面路邊車位,麻煩跟我來吧。”

她在前帶路,陸斯言落後她兩步,兩人一前一後走出了醫院。

這幾天高溫退散,加上今天恰好陰天,氣溫還算宜人。

但蘇向晚走在陸斯言前面,後背還是沁出了一層汗。她無由拘謹,差點連路都走不明白。

好在她車子停得不遠,不多時,兩人就到了她那輛白色mini cooper前。

陸斯言從擋風玻璃往她車內眺了眼,中控臺上擺滿了各式盲盒卡通擺件,花裏胡哨,亂中有序,倒是符合記憶中她的風格。

蘇向晚打開了副駕門,示意他把旺德福放到副駕車座上。

陸斯言小心将小狗放進去,站直身後,又交代:“到家後直接從腋下抱起它上半身,再托住它背部。仰天抱着就不會碰到傷口。”

蘇向晚不太想繼續跟他面對面站下去,只看向他,匆忙點頭:“好,我明白了,謝謝……陸院長。”

陸斯言濃眉輕擡了那麽一下,幾不可聞地呵笑一聲,說不出的譏诮。

“你口口聲聲喊我陸院長,那我該叫你什麽?……旺德福家長?”

蘇向晚耳根微燙,假裝聽不出他的語氣,只一本正經道:“可以啊,你們醫院都是這麽叫我的。”

陸斯言一時沒開口,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曾經談戀愛時,蘇向晚最愛的就是他這雙眼睛。

含蓄的扇形雙眼皮,眼尾微微上挑,深棕色的眼底閃閃熠熠,似星河倒置,天生的多情眼。被他凝望時,她很有一種被全世界最濃郁的愛意包裹的感覺。

可惜眼下物是人非。

他眼中的深情早已消失,只剩明晃晃的壓迫感,直接叫蘇向晚的汗意從後背蔓延至兩鬓。

她強忍住擦汗的沖動,正思忖該說些什麽,打斷當下的對峙。

陸斯言卻忽然輕笑一聲,開了口:“蘇向晚,學會裝相了啊。”

他一笑,眼底的壓迫感便驟然散去。

明明是輕挑的語氣,卻因為他語調間的熟稔,有了幾分打趣的意味,變成了成年人間的正常寒暄。

蘇向晚不明白他前後态度轉變的緣由,只兵來将擋地應付,扯了扯嘴角,跟着做出笑意:“畢竟都不是學生了嘛。”

陸斯言點了點頭,臉上笑意更濃,眼底卻愈發平靜:“現在在做什麽?”

蘇向晚還是有些不自在,小幅度聳了聳肩:“剛上岸六小的數學老師。”

陸斯言并不意外。

她本科念的北城師範,談戀愛時兩人出去玩,她逢廟必拜,除了許願他們愛情美滿、家人都平安健康外,還有一個願望就是畢業後考編順利上岸。

而今除了他們的愛情,她其他願望倒是都實現了。

蘇向晚滿心盡快結束對話,可一想到要結束對話,她心中又有隐約的揪痛。

想了想,她禮尚往來地問:“你呢?怎麽來興城開寵物醫院了?”

陸斯言老家在寧城,是他們省的省會,正兒八經的超一線。

興城距離寧城大約半小時高鐵,雖然也是個知名水鄉,二線旅游城市,經濟發達,但規模到底不能跟省會比。

而陸斯言父親早在他們上大學時就升遷北城,且身居要職;陸斯言自己又在北城讀書工作了這麽多年,哪怕最終不留在北城,也該回寧城發展才最有利。

陸斯言單手抄入兜中,只說:“找朋友綜合評估了一下,起步期還是興城更合适。”

“哦哦。”

蘇向晚點頭應着,一時也分不出多少腦容量細想。

頓了頓,她又彎唇道,“那祝你生意興隆……我會多充卡,多幫你在朋友圈宣傳的。”

陸斯言又不說話了,只面無表情地望住她。

直到蘇向晚彎起的嘴角僵得差點顫抖,他才再度展笑,點着頭輕飄飄說了聲:“好啊,那就謝謝你了。”

說完後,他的笑容便光速消失。

“不客氣,應該的。”蘇向晚拘謹回應。

說完這句之後,兩人就都無話可說了。

蘇向晚嘴角的笑意也淡下來,低聲道:“那……我先帶旺德福回家了。”

陸斯言似剛回神,滞了一秒後,才退開一步:“好。”

蘇向晚默了默,也低低地附和了聲“好”,完全是無意識的。

她垂頭關上副駕門,原地頓住,擡頭看陸斯言一眼。

陸斯言也碰巧看向她。

兩人對視一秒,又各自移開視線。

蘇向晚故作從容地跟他揮了揮手,繞到駕駛座,開門上車。

陸斯言沒有目送她,看她揮完手後便低頭回微信。

等到聽見車門砰一聲合上,他才擡眼望向車子駕駛座的方向。

但也只是一眼。

在蘇向晚往他這邊側身扣安全帶時,他便迅速移開了目光,轉身朝反方向走去。

蘇向晚坐在車內,始終看着後視鏡。

直到看見陸斯言上了後面不遠處停着的一輛黑色奧迪,她才看回前方,發動車子。

奧迪車內,陸斯言從扶手箱的煙盒中摸出一根煙,叼在唇間,點燃。

煙霧缭繞間,蘇向晚的車子尾燈消失在他視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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