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章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賀婉清答應替周蓉蓉來看望陸斯言, 并且勸誡他時,就已經料到陸斯言不會對她有好臉色。

但她從未想過,陸斯言竟會這樣當着蘇向晚的面, 聲色俱厲地反诘她, 将她的顏面都踩到了地上。

在她的記憶中,陸斯言雖然偶爾脾氣不好, 但總體是個紳士,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賀婉清頓時想起了上回陸斯言對她說的“靈魂”二字。

她眼眸微眯,盯着眼前的蘇向晚, 實在不知道她究竟有什麽魔力, 竟将陸斯言改變成這樣。

賀婉清深吸了一口氣,又将嗔怨的目光從蘇向晚臉上收回, 而後轉身看向陸斯言, 勉力彎起唇:“斯言, 是周阿姨……”

結果她話還未說完, 就被陸斯言打斷:“她叫你來你就來,她讓你說什麽, 你就說什麽。賀婉清, 你究竟是你自己, 還是她的延伸?”

賀婉清張口結舌,目光卻滿是不解:“斯言,你在說什麽呀?周阿姨是長輩,聽從長輩教誨不是應該的嗎?”

還是這些車轱辘話。

陸斯言不想再回應, 只闊步走到蘇向晚身旁,攬住她的腰, 低聲:“我們走吧。”

蘇向晚也沒說什麽,當下的局面, 似乎她不發表任何意見才更合适。

兩人剛走幾步,身後忽然又傳來賀婉清驟然拔高的聲音:“陸斯言!周阿姨最近都在北城照顧陸叔叔起居,沒空管你。可等她忙完這一陣,你以為你們真能繼續下去嗎?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麽你們都要放着陽關道不走,偏要走那些獨木橋!”

陸斯言止步,仰頭望向天空,沉出一口氣。

而後,他才回身對賀婉清說:“你不明白不理解的東西多了,沒必要強求自己明白……我們從來不是一路人。最後,你知道‘僭越’兩個字是什麽意思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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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賀婉清還想說些什麽。

但陸斯言已經警告地說了句:“閉嘴,別再跟過來。”

賀婉清當即被他冷鸷的神色釘在原地,不敢再說什麽。

蘇向晚同陸斯言一起上了車,原本因賀婉清那番話胸悶頭疼,可到現在,剛才的種種不适又化作了更虛妄的惆悵。

陸斯言的立場堅定固然讓她心頭微微暢快,但要說完全消弭了賀婉清帶來的陰影,那也不至于。

又或者說,這陰影并不是賀婉清帶來的,而是植根于她心中,只是由賀婉清激發出了這種不安和無解。

陸斯言已若無其事發動車子,問她:“想吃什麽?”

蘇向晚搖了下頭,興致不高:“随便。”

陸斯言指尖輕點幾下方向盤,笑了下:“我可不記得興城有一家叫‘随便’的餐廳。”

蘇向晚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才說:“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陸斯言笑意也淡下來,思忖片刻說:“去阿火面館吧?”

蘇向晚一頓,随後應了句好。

到阿火面館坐下點完餐,陸斯言想起些什麽,說:“那只比熊暫時搶救回來了,會繼續留在醫院治療。如果能治好,醫院會出領養告示,給它找個好主人。”

蘇向晚心頭大石落下,點點頭:“那就好。”

陸斯言又道:“我出來時去看了一下旺德福,它剛洗完澡關在籠子裏。二樓美容區跟一樓前臺隔得遠,它沒受到驚吓。”

蘇向晚又點點頭:“哦,好。”

服務員這時把兩碗面端上來了,陸斯言一邊攪拌碗中配菜佐料,一邊打量蘇向晚神色,問她:“還有心事?”

蘇向晚不知怎的,心中隐隐生出抵觸,只低頭拌面,說:“沒有。”

陸斯言卻篤定:“你有。”

他擺明了不想放過這個細節,蘇向晚筷子一頓,一時沒轍。

片晌,她無法,只嘆了口氣說:“你要我說剛剛賀婉清的話對我沒有任何影響,那确實不可能。但有些事就是死局,再怎麽談,除了讓我們都不開心外,并沒有其他意義。”

陸斯言盯住她,只說:“是真的死局,還是你怎麽都不願意挪步。”

蘇向晚放下筷子,正色看他:“怎麽挪,你要我們兩個都跟家裏決裂嗎?”

頓了頓,她也不知怎的,忽然不願意聽陸斯言對她這個問題的回應,又說,“說起來,這個賀小姐對你還真是執念頗深。”

陸斯言卻壓低聲反問:“怎麽,你又要開始鋪墊你的借口和托詞了?自己剛說過沒多久的話,現在就要食言了?”

蘇向晚面皮漸漸緊繃,臉上熱辣辣的,好一會沒說出話來。

半晌,她張了張嘴,低聲說了句:“我沒有。”

但陸斯言幾乎與她同時開了口,并且将她的聲音蓋過去了:“晚晚,我沒有要你跟家裏決裂的意思,但你沒發現嗎,你真的很矛盾。你叛逆卻又拘束,始終掙不開明面上你的家庭對你的管束。有時候我都懷疑,你跟我在一起,究竟是因為愛我,還是因為想體驗與家裏陽奉陰違的快感。還有那句‘大不了就分手’,究竟是你呈口舌之快,還是你潛意識裏真的這麽想。”

蘇向晚只覺有種宮廷劇中的嫔妃被罰只着寝衣走回自己宮殿的恥感。

她像是被引發自我保護機制,反問:“那你呢?”

陸斯言一愣:“什麽?”

蘇向晚盯着他鏡片後深棕色的眼眸,說:“你要一個不被控制的人生,我對你來說究竟是一個具體的人,還是恰好以一種‘自由’的意象出現在了你的生命裏。”

陸斯言沉默一會,忽然哂笑一聲:“蘇向晚,你又開始你的托詞了。以前是賀婉清,現在又是這些……你不過就是不敢跟我站在一起去争取,寧願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最後的指向卻只有一個,那就是顧自認慫跑路。”

蘇向晚一時沒說出話來。

她覺得她心裏的那個自己在陸斯言的目光下縮成了小小一團,致使她無法在他面前自若坐下去。

僵持片刻,蘇向晚驀地起身,往外面走去。

陸斯言迅速在小程序上結了賬,跟出去。

蘇向晚頭也不回,越走越快,但架不住陸斯言人高腿長,不多時便從後面捉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會以為我一直不知道當年分手前,你總為賀婉清的事跟我吵架,最後一次吵架也是因為在農大動物醫院裏看見了賀婉清和我說話,實際只是你為了跟我分手找的借口吧?……你從來沒有誤會過我和賀婉清的關系,就像現在,你也根本沒懷疑過我對你的愛。”

蘇向晚手用力往後掙了下,掙不開,她只能看回去,反問:“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麽還要若無其事跟我複合。”

“我說過,我愛你,我舍不得。”

蘇向晚無話可說。

陸斯言的愛真的将她襯得渺小極了,她面紅耳赤地掙紮:“放手。”

陸斯言卻不放,繼續說下去:“在我們這段感情裏,你放在第一位的,永遠是維持你的驕傲,遮掩你的怯懦。蘇向晚,哪怕為了我,你能有一次,把你的驕傲放到一邊,勇敢一次。”

蘇向晚突然停止了動作,點點頭:“是,我沒你那樣的魄力,敢公然跟家裏對抗,敢賭最後是他們妥協。像這樣偷偷摸摸地叛逆已經是我的極限。”

“我有時候甚至在遺憾為什麽當年那個弟弟沒能出生,這樣我爸媽就不是只有我一個。甚至我還遺憾過,為什麽我爸媽不像那些重男輕女得極其狠的,索性待我像阿貓阿狗,我也不至于對他們愧疚,舍不得他們因為我受委屈。”

“在這段感情裏,你和你背後的家庭從來都處于上位,你的抗争不用賭上你自己和全家人的尊嚴,但我要。我已經賭過一次,你憑什麽要我輕易再賭第二次。”

陸斯言一時t沒有說話。

蘇向晚心裏其實清楚,從一開始他們在面館坐下,他開始聊這個話題那一刻,她只要跟他撒嬌耍賴,就能把話題岔開,反正他一向吃她這一套。

可是,她也說不清自己怎麽就突然有了破釜沉舟的心思,或許是複合這麽久以來,她隐隐感覺他們之間的關系進入了一個平臺期,無法繼續深入,更無法退回從前。

又或者,是因為那被他們默契地不提及,但始終如未落地的第二只靴子一般的那段關于他們分手的記憶,讓他們都在無聲地煎熬。

索性求一場痛快吧!

她無聲地與陸斯言對視着。

過了會,又要抽手,顧自走開。

但陸斯言朝反方向拉了她一把,低聲開口:“一起回醫院,旺德福還在那裏。”

蘇向晚停了下來,片刻,同他一起往車邊走去。

一路回去,誰都沒有說話。直到在醫院接上旺德福,蘇向晚也只跟陸斯言說了聲“再見”,便帶着旺德福回家了。

到了家,爸媽今天難得有空,都去跟朋友打麻将了。

蘇向晚跑進卧室,簡單卸妝洗漱,換上睡衣,悶頭窩進被子裏睡覺。

她其實沒有青天白日睡大覺的習慣,但可能是剛剛無論那只比熊,還是賀婉清,還是後面跟陸斯言的争執,導致她消耗實在太大,過了會,她也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睡着後,就進入了亂七八糟的夢裏。

一時是她跟陸斯言第一次在酒吧相識,一時又是她帶旺德福去他醫院做絕育手術跟他重逢;過了會,又變成他們在海島翻雲覆雨,夾雜陸斯言為她相親對象、為高瑾瑜跟她吵架……

大概是夢到了吵架,夢裏她跟陸斯言吵着吵着,又變成她為賀婉清的事跟他吵。

其實陸斯言說的對也不對,她不是從頭到尾都沒有質疑過他和賀婉清的關系。

剛知道賀婉清這個小青梅的存在時,她也稍稍留了心眼的,只是她的驕傲使然,從來沒在陸斯言跟前表現出來過。更別說,她很快就知道賀婉清不是陸斯言的取向,她也就沒再把賀婉清當假想敵了。

夢裏的場景跳躍得厲害。

不知怎的,又跳到她大三那年寒假快結束時,不小心聽到爸媽在偷偷商量,要赴陸斯言媽媽的邀約。

這場邀約顯然是繞過陸斯言的,而在那之前,她也從未真正與陸斯言家人見過面。

蘇向晚隐約覺得蹊跷,就在爸爸赴約當日,悄悄定位了老爸的手環,跟到爸爸和陸斯言媽媽見面的酒店西餐廳,頭一回見到了那個雍容的中年女人。

她到時,女人不知跟她爸爸說了什麽,爸爸低聲下氣地在跟女人說:“我們家雖然跟你們沒法比,但也不會拖你們後腿。兩個孩子情投意合,就讓他們繼續發展不好嗎……他們也還小,不一定真能走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何必現在就……”

周蓉蓉後背筆挺,雙腿優雅交叉着,兩只手端放在腿面上,一派貴婦的模樣。

“我們家是不允許有任何隐患存在的,确實,你們一家甚至還談不上拖不拖後腿的程度,可這不就是問題麽?正常來講,以我們兩家的差距,我的兒子是根本看不見你女兒的。”

“是,我明白。”

蘇光耀搓搓手,拘謹地賠笑,“是我沒能給我家晚晚創造更好的條件,但她真的是個好孩子,您就不能高擡貴手……”

他話還沒說完,一腔熱血的少女從廊柱後沖出去,攔在爸爸跟前,替爸爸擋住了羞辱,挺胸跟女人對峙。

“你看不上我們家,我們家還看不上你呢!我真為陸斯言有你這樣勢利的媽媽而感覺丢臉!”

“晚晚啊……”

蘇光耀忙站起來拉她,但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已經收不回來了。

周蓉蓉嗤笑一聲,八風不動的模樣,端坐在沙發上:“既然你看不上,那還賴着我兒子做什麽?”

“誰賴着他了,明明是他賴着我!”

“哦——”周蓉蓉微微拖長音,挑了挑眉,“那你怎麽不主動跟他分手?”

“分就分,我寒假回去就跟他分!”

蘇向晚怒發沖冠,大腦一片空白。

被她強勢擋在身後的老爸當即嘆氣:“我的傻囡啊……”

後來冷靜下來想想,蘇向晚也能明白爸爸那一聲嘆息是什麽意思。

但那樣的局面,無論有沒有她那一場爆發,周蓉蓉都不會改變心意。

她可以為了愛情押上自己的尊嚴,但無法為了愛情,把她父母的尊嚴都押上。

開學回到學校後,她就時不時地拿賀婉清做借口,跟陸斯言争吵,今天是賀婉清又給他發信息了,明天是她檢查他手機時,發現賀婉清發了一條自己父母與他父母聚餐的朋友圈……她甚至也說不清自己是否真的在吃味,總之演着演着,她總有幾分入戲。

而陸斯言的應對方式也很絕,每每哄不好她,便直接将她帶去酒店,或者他在學校外面租的房子,壓着她瘋狂做,做到她鬧不動了為止。

蘇向晚滿肚子委屈,陸斯言同樣滿肚子不解和委屈。

兩個委屈的人湊到一起,漸漸習慣了用□□的歡愉去發洩,卻總在結束後迎來更大的空虛。

直到最後一次,蘇向晚在陸斯言學校動物醫院看見賀婉清抱着一只貓在跟他說話,她也說不清是不是自己已經到了臨界點,但潛意識中一直有一個聲音在說: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于是,那一次真的成了他們最後一次争吵,最後一次瘋狂做|愛。

等一切平息,蘇向晚穿好衣服走人,緊接着的就是不聲不響斷聯。

陸斯言來找過她幾次,都被她托室友擋了回去。

最後一次,是陸斯言給她發信息,也帶了決絕的意味:【你哪怕回我一個标點,我也可以當我們還沒結束。】

但蘇向晚什麽都沒回,還把他删了。

删掉好友後,她恍覺自己心髒也被挖走了一塊,痛得趴在書桌上,哭到哭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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