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章

第 57 章

雲峰山寺香火鼎盛, 柴柔帶着帷帽,親自抱着弘哥兒拾級而上。

弘哥兒在她懷裏安心的睡着,小嘴一張一合,似乎并不知自己的命運将通向何處。

柴柔心中的難過更是難以言喻, 自己的夫君已死, 就連未滿周歲的孩子都不能保全, 且不知遠在汴京的父母聽到自己的死訊後又會如何難過。

作為兒女,不能在膝下承歡便罷了,現在竟要讓白發人來送黑發人嗎?

想到這,柴柔再也忍不住,一滴淚順着憔悴的臉頰滑過, 正落在襁褓中弘哥兒的額頭上。

喜鵲見狀, 以為是柴柔擔心秦王, 便勸道:“王妃, 王爺福澤身後一定會沒事的。”

柴柔哽咽的點點頭:“趕緊進去吧。”

藥師寺中抱着孩子來上香的母親不計其數,眼下正是流火七月,好多孩子受了熱氣,腹瀉發熱,母親們一邊求醫, 一邊抱着孩子來上香。

正殿旁邊有一間小屋子, 裏面賣一些香囊平安符之類的小物件, 價格不算便宜, 普通務農的人家大概一個月的收成才夠買一個輕飄飄的小平安符。

即便如此, 這小屋子前也排着長隊,母親的愛是盲目的, 只要能對孩子好,多虛無缥缈的話都能騙到她們。

柴柔見狀, 吩咐喜鵲也去排隊,給弘哥兒買一個,聽說這的法師能給平安符賜字,柴柔便叮囑喜鵲給平安符上寫一個弘字。

柴柔抱着弘哥兒在樹下等她,她身側就站了個抱孩子的農婦,她費力的用一只手抱着個一歲左右的孩子,另一只手放在孩子的頭頂,擋住葉隙間散落的陽光、

一歲的孩子身量不輕,她單手抱得極為吃力,卻也強撐着。

見柴柔看她,那農婦笑道:“您也是來給孩子求平安的?”

柴柔點頭,不準備多說什麽,那農婦自顧自說道:“老大病剛好,老二又病了,我這個月都上山兩次了。”

那農婦說完,便望向小屋門口,見一個男人一瘸一拐的從中走出,手裏舉着個平安符,那農婦便笑着迎了上去。

誰知腳下一個趔趄,農婦險些摔倒,柴柔趕緊扶了一把。

農婦回頭道謝:“半月前我抱老大上山,摔了一跤腿還沒好,今日我男人抱老二上山,又摔了一跤。”說完她便幹笑了兩聲。

柴柔溫婉一笑:“既如此,來了寺裏,也該好好給自己求一求。”

那農婦又是一笑:“滿心都是孩子,哪顧得上這些。”

說話的功夫,喜鵲也出來了。

柴柔看着那平安符,紅底黃線,制作粗糙,只不過沾染了些廟裏的香火氣,讓它看起來有幾分可靠。

打開平安符,裏面便是大師在紅紙上寫下的一個‘弘’字。

她又細細看了一遍,确認無誤後,将這平安符放在了弘哥兒的襁褓中。

喜鵲:“王妃,別怪奴婢自作主張,奴婢瞧着在奴婢前面的人都是三五個的買,所以給您和王爺都買了一個。”

喜鵲又拿出兩個平安符:“一個是柔字,一個是誠字。”

柴柔笑她:“你就沒給自己買一個?”

喜鵲:“嘿嘿,王妃懂我。”說完又拿出一個。

柴柔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上輕點一下:“癡兒。”

說完便收起兩個平安符,都放在腰間的香囊中。

入了正殿,柴柔環顧四下,并沒有看到什麽眼熟的人,于是走到軟墊前,虔誠的敬香拜佛。

等她起身從軟墊上起來之後,忽然聽聞寺廟門口傳來喧鬧聲。

柴柔心思一動,吩咐喜鵲道:“過去看看是什麽事。”

喜鵲問難:“奴婢若是過去,王妃身邊就沒有人伺候了。”

柴柔佯裝生氣:“這廟裏婦女居多,能有什麽事?你過去看看,快些回話就是,倒是你年紀大了,我都指使不動你了。”

喜鵲不在推辭,猶猶豫豫的走了。

殿內衆人都望着門口的方向,柴柔便站在殿內藥師佛右側的方向。

忽然從她身後伸出一雙雪白柔嫩的手,要奪她的孩子。

柴柔剛要喊,定睛一看,來人是林婉芙。

她穿了一身布衣,頭上也只插了一根木釵,許是為了不引人注意,原本雪白的小臉也塗成了土黃色。

柴柔震驚的神情化作悲傷,太多委屈想訴,一時間說不出話,只能默默流淚。

林婉芙急切道:“大嫂別哭了,把弘哥兒給我,襁褓換下來。”

柴柔見她懷裏還抱着個一動不動的孩子,便懂了,于是二人手腳麻利的将襁褓調換,林婉芙抱着弘哥兒,頭也不回的朝後殿走去。

此時弘哥兒醒了,正對着林婉芙咿咿呀呀。

柴柔背過身去,原本想心狠不去看他,但此時哪還忍得住,快步上前,拽住林婉芙,凝視着她懷中的弘哥兒,最終輕輕在弘哥兒額頭上印下一吻。

她顫抖着,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

“我的弘哥兒……還不到一歲,千萬別忘了爹和娘。”

柴柔不知道,弘哥兒會不會記得,她是那樣飽含期待的生下了他,短短幾個月,他做過太孫,住過東宮,坐了大船來湖州,最後又要送走自己的爹和娘。

他才不到一歲,他會記得自己嗎?

柴柔不願再想那些,見林婉芙也哽咽的顫抖着身子,柴柔嘆了口氣,只問了最後一個問題:“這個孩子,叫什麽名字?”

她說的是自己懷裏的這個夭折的嬰孩。

林婉芙擦擦眼淚:“建安,李建安。大嫂,我真的要走了。”

柴柔用手指輕碰了碰弘哥兒的臉蛋,最後轉身擺了擺手。

林婉芙跑出後門,門外宋淩朔正在馬上等着她,見她抱着孩子過來,便知事情穩妥,于是迅速抱她上馬,從小路下山。

正好喜鵲也從殿外回來,見柴柔正抱着襁褓靠着柱子愣神,喜鵲上前說道:“王妃,聽說是有人聽說秦王妃在這,吵着要見您,侍衛們已經處理好了,現在可以下山了。”

柴柔點頭,抱着孩子往前走,喜鵲見她雙臂顫抖,便說道:“王妃抱世子抱了一路了,應該累了,我幫您吧。”

柴柔側身一躲:“世子睡了,我抱着就行了。”

她一路抱着孩子上了馬車,喜鵲站在車窗下看着柴柔,關切道:“王妃臉色怎麽這麽蒼白?”明明上山的時候還不是這樣。

柴柔疲憊道:“山路颠簸,這幾日我也有些沒休息好。”話鋒一轉,柴柔提起一事:“聽說這附近有個湖?”

喜鵲笑着點點頭:“是,湖離這兒不遠,王妃不如去散散心吧。”

柴柔應下,喜鵲便吩咐侍衛與車夫,王妃先不回秦王府,現在要去湖邊看看。

王天賜派來的侍衛雖不情願,但也不好出言阻攔,想着這深山老林的這人也不會跑了,便随她們去了。

馬車走了有兩刻鐘,便到了雲霧山上的湖,現在正是下午,湖面波光粼粼,水光投射在周圍的山壁上,映的周圍的一切都熠熠生輝。

馬車來不了湖邊,侍衛們在外面守着,只有喜鵲扶着柴柔靠近觀看,喜鵲說道:“世子知道王妃心情不好,這一路上都乖的很,不哭不鬧的。”

說着她低頭看去,柴柔用襁褓蓋着懷中孩子的臉,她倒也沒看出什麽。

柴柔苦澀一笑:“你回車上取一方毯子,我好休息一會。”

喜鵲t應下,拿出自己的手絹,鋪在一旁的一塊大石頭上:“王妃先坐在這休息,我馬上回來。”服侍着柴柔坐下,喜鵲便小跑着走了。

柴柔坐在在湖邊,低頭看向懷中的襁褓,她顫抖着掀開罩着臉的布,入目的便是一張安詳又有些青紫的小臉。

這孩子比起弘哥兒要瘦一些,眼皮上纖細的血管都清晰可見。應該是從出生起便一直生病,最終也沒熬過去吧。

柴柔有些感慨,想着這孩子應該也被自己的母親抱着來拜過藥師佛,他母親一定也虔誠的許過願,最後卻沒有得到上天憐憫。

柴柔摸了摸他冰涼的小臉:“讓你沒能在母親身邊安息,當真是我做的孽事,但這是為了救我的孩子,你不要怨錯了人,要怨就怨我吧。”

“我抱了你,這是咱們倆的緣分,回頭到了地府,便跟着我走吧,鬼差問起,你就說我是你娘。”

一滴淚落在那孩子的眼角,柴柔輕輕為他拭去。

……

喜鵲抱着毛毯回到湖邊:“王妃,這毯子還是老夫人給您的……”她的話在見到石頭上那方孤零零的手絹時戛然而止。

“王妃?王妃!”喜鵲四下喊着,希望王妃抱着世子忽然出現,別再吓她了。

她四下看着,這山上靜悄悄的,風吹過水面,悄無聲息,只有遠處的湖中心,緩緩冒出幾個水泡。

喜鵲神情恍惚,毛毯從她手中滑落,她緩緩走到湖邊,喉嚨哽咽,最後癱坐在地。

“王妃……王妃!小姐!!”

喊聲震天,雲霧山上的鳥獸受驚,簌簌飛起,喜鵲擦擦眼淚,堅定地走入湖水中。

林婉芙抱着孩子,在後山也聽到了這兩聲呼喊,懷中的弘哥兒哭鬧着,林婉芙也跟着落淚。

“哭吧,為你娘哭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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