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大供奉

大供奉

耳邊傳來一陣陣遙遠的呼喊聲，艾斯的腦袋一片混沌。

啊啊……是誰……在叫些什麽……

睡過去之前的那種好聞的草木清香還殘餘在鼻翼間，寧靜舒緩的感覺。艾斯下意識貪戀地緊緊抓住不願放手。

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

甲板上，水手們匆匆忙忙來回跑動着。

“降帆！”

“左轉舵！”

“準備抛錨！”

……

好吵……

身邊的木質甲板被來來往往的人踩得咚咚響，喊叫聲雜亂，伴随着嘿呼嘿呼的劃槳口號聲，和抛錨時吱吱嘎嘎的繳輪轉動的聲音。

誰都好，能不能安靜一點啊……

艾斯不耐地皺起眉頭，扭動了一下身體。

“這邊這邊！梯子放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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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你放反了！轉過來！大頭朝這邊！真是的，新人果然不好帶，什麽都不會……”

砰。

艾斯只聽到自己顱內傳來一聲悶響，彷如半夜平原深處的春雷，憋悶，卻蘊含着巨大的力量，震得整個大地都在發抖。

粉紅的夢境被粗暴的一記重拳強行打斷，一瞬間，除了後腦部的抽搐的劇痛，艾斯的五感全部失去了。

全甲板上的水手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默默朝事故發生點投去目光。

被梯子一個橫掄正中腦袋，整個人此時仿佛死了一般軟綿綿挂在船橫欄上的艾斯，一點一點滑了下來，無聲無息地癱在了甲板上。

水手們靜默地觀望了一會兒，接着繼續投入工作。

叮叮當當吱吱嘎嘎呼呼喝喝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他他他他他，他沒事吧！？”新人吓得手中的梯子當啷一聲掉了，差點砸到了站在他身後的前輩的腳。

水手前輩敲了他一記：“笨蛋！動作麻利一點啊！笨手笨腳的！不用管他，只不過是個外鄉人，我們救他一命他就應該感恩戴德了。趕緊去把梯子架上！”

“是、是！”

腦袋，好疼。

艾斯嘗試着睜開眼睛，睜得眼眶都有些疼了，眼前卻陣陣發黑，什麽都看不見。他都不知道自己是睜開眼了看到的是夜晚，還是根本沒有睜開眼，只是做了個睜眼的夢。

腦袋依然一抽一抽地疼。艾斯感覺後腦在發熱，這給他一種他的後腦勺上已經開了個大血瓢的錯覺。

過了好一會兒，眼前才清晰起來，身邊的雜音湧入耳朵，腦袋漸漸可以思考了。艾斯趴在甲板上，迷茫地眨眨眼，木瞪瞪地看着水手們忙上忙下。

啊，他現在在船上。

眼珠子開始往腦袋上方歪斜，艾斯的視線順着船橫欄的空隙中延伸出去，入目的是一片打着燈光的……

艾斯眨眨眼，轉動腦袋，環顧了一下四周。

如果他現在不是在做夢，那應該是，樹木，的樣子，沒錯吧？

他現在在一艘船上，船在打着燈光的樹木的室內？？

艾斯覺得自己可能還沒完全醒過來。

頂上懸挂的燈泡一路延伸，亮堂堂的光使室內一覽無餘。

顯然，這确實是在一個巨大到不可思議的的空間內。四面八方的內壁看上去是樹木材質，一根根從上方延伸下來，足有7、8名成年男子環抱粗細的虬枝，相互糾纏着，仿佛一條條巨大蟒蛇，擰成了一面牆，使整個空間成了一個規整的球形。

艾斯所在的船正在一種不知名的液體中緩緩漂動。船劃過水面，那種綠得已經呈出黑色的液體卻粘稠到幾乎泛不起波紋。往上看，全是憑這個空間的內壁架構而成的機械，有升降梯，有起重儀器，還有各種各樣的通道。

艾斯瞠目結舌地看着，動了動身體，想站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正結結實實被綁着。

“喂！你們在幹什麽！為什麽把我綁着！”

船員們自顧自做着自己的工作，沒有人理他。

艾斯掙紮着伸手去摸左腰間別着的匕首，卻摸了個空。

“真是沒禮貌的人啊。”艾斯在地上滾了滾，變成趴着的姿勢，然後像條蟲子一般撅起屁股，嘗試着站起來。

在艾斯嘗試着站立起來，卻怎麽都無法成功的時候，他身後，一個黑影漸漸走進。

“愚蠢。”一個傲慢的聲音從他頭頂上方傳來。

艾斯一愣，扭動着身體想翻過身來，看看身後的人是誰，卻因為繩子綁的太緊而無法辦到。

“……你是誰？我現在這是在哪裏？你們綁着我幹什麽？”艾斯叫嚷着。

“你，過來。”身後的那人不理會他的叫喊，似乎轉了身正在去對身邊的人發令，“為什麽帶他上船時沒有把他留在貨倉？上岸的時候可不能讓他被國民看到了。把他和貨物裝在一起，注意堵好嘴，別讓他出聲。”

“是。”

艾斯看不到身後的人，只覺得一只手抓住了他被綁在身後的繩索，直接拖着他走了。

艾斯盡力伸長脖子，最後只看到了他的背影。

一襲席黑色的披風，用銀色畫着樹葉的标志。

“……喂，等等！停下！你是這艘船的船長嗎？我還想問你呢，這到底是哪裏？你們是島上的人嗎？怎麽進來的？為什麽我的夥伴們上島後都不見了，我卻無法從那些高的該死的樹間進去？”艾斯掙紮着。

“閉嘴！你懂什麽？不許你侮辱我們的神樹！”拖着他走的水手怒聲呵斥他，并給了他一拳作為教訓。

“神樹？你們在海岸邊圍一圈種植這種奇怪的植物，還叫它神樹？”艾斯被打的火了，劇烈掙紮起來，“我是不知道你們有什麽需要讓人尊敬的傳統，但是種那種奇怪的樹，還把外來訪客捆起來，怎麽看都不像是——”

“等等。”

水手應聲停下了，疑惑地望着那位黑披風。

“傑夫，把他帶到船長室吧。”背對着艾斯的黑披風下令道。

“啊？可是大供奉……”

“行了，聽在下一言。”

“……是。”

于是，艾斯被莫名其妙帶到了一個寬大整齊的船艙，綁在了椅子上。

捆綁期間，艾斯掙紮無果，反抗無果，要求談判無果，最後只能老老實實和靠背木椅子親密接觸。

“喂！等等！”艾斯叫住準備離開的水手傑夫，“你是叫傑夫是吧？我的東西呢？你們把我的東西放在哪裏了？”

“東西？”

“我的匕首，還有我的帽子。這些對于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

傑夫嗤笑：“誰管你啊。”

“等等！別走！”

傑夫根本不會聽艾斯的話，很快就離開了船長室。

艾斯所在的這個船艙，從小隔窗往外看去，可以看到外面的樹木內壁和粘稠的液體。乖乖坐了一會兒，聽到外面并沒有什麽人會進來的樣子，艾斯立刻嘗試着背着凳子站起來，在這個室內尋找可以把繩索劃開的利器。

小腿被綁着，艾斯只能勾着身子以一個奇怪的姿勢站着，用腳踝小步小步地在整個室內挪動。

書櫃木桌衣帽架船長椅子博物隔間，大衣書籍海圖羽毛筆……

最後一個櫃子上部分是書架，放滿了書籍，艾斯微微彎下身子，将自己的臉靠近了櫃子下半部分的抽屜。

“該死，手被綁着真的太麻煩了——”

艾斯吃力地用牙齒咬住把手，費勁地拉開了第一個抽屜。

各種亂七八糟的禿毛筆、折斷的平行尺、三角板等。

艾斯用額頭把抽屜重新頂回去，然後又如法炮制打開了第二個抽屜。

雜亂無章的藥品。

第三個抽屜已經非常矮了，艾斯彎下身子去背後的椅子背會磕到抽屜櫃子，所以只能跪在地上，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用下巴去夠。

夠得他滿頭大汗。

……

算了，不差這一個抽屜。

艾斯認命地嘆了口氣，蠕動着立起身子，索性就這麽被綁着坐在椅子上休息。

忽然，椅子前的大木桌子引起了艾斯的注意。他又吭哧吭哧挪了過去。

一只分規正靜靜地躺在桌子上鋪着的海圖中央。

艾斯眼睛一亮，趴上桌子，抻長脖子勉強用嘴将它叼到了桌沿邊上。近在眼前的海圖上描繪的是艾斯熟悉的圖案。

EA…S……T……B……

……東海？

艾斯一愣。

他從桌子上爬下來，将分規握在手心，轉身仔細研究起這張海圖來。

毫無疑問，這張海圖标示了這艘船這近兩個月的航行路線。

莫裏斯島、磁鼓島、喀爾綠地、長環長島、蒙多山脈、水之都、東海……

等等？

艾斯眉毛打了個結，不可置信地順着羽毛筆畫出的細線又看了一遍。

蒙多山脈，直接到東海？

中間可是隔了一個無風帶啊？

并且看這條路線，從右往左幾乎橫穿了整個偉大航路……

這時，艙門打開了。

艾斯立刻轉過身去，将握着分規的手藏在身後。

黑披風正站在門口，冰冷地望着他。

艾斯終于看清了他的長相。

身材修長的中年男人，留着兩撇小胡子，渾身黑色的長袍披風、嵌着寶石的黑色包頭巾，從頭到腳打理得一絲不茍。

“看來即使是綁在椅子上也無法使你安分一點。外鄉人。”他這麽說着，走近船艙将門關上，不緊不慢走到船長椅上坐下。

“怎麽？看出什麽東西了嗎？”他的聲音不急不緩。

被發現了，艾斯也不掩飾，大剌剌坐在椅子上沖他笑。

“确實——”艾斯說道，“我不是什麽厲害人物，看不出你這見鬼的航行路線有什麽意義……不過，”

艾斯感興趣地往前一探身子，“我說，你是不是在追着什麽人跑？”

黑披風蒼白的面色依舊沉如一灘死水，只是眼珠子死死盯住了面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年輕人，語調平板生硬：“你在說什麽？”

“別裝了，”艾斯嘲笑他，“我看得出來的，你确實在找什麽東西。莫裏斯島到水之都，雖然航行路線不算中規中矩，但是可以看得出來，你的目的地是馬林梵多吧？但是都到蒙多山脈了，看路程再航行一天左右就可以到達，航線卻突然改變，橫跨了整個偉大航路到東海去了。不是追着什麽人跑，那是在幹什麽？”

“傳播神谕，順便經商。”黑披風答道，“不過在下的航線有什麽意義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你也不會理解此舉的偉大之處。”

“在下不過一介神的奴仆，遭遇了海難喪失了記憶，被寬容的古萊茲麗接納，承國王恩情做了古萊茲麗的大供奉，傳播神之谕。在下不知道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古萊茲麗不歡迎外來客，上岸之後你就和你誤入的同伴趕緊離開吧，不要打擾了這裏的國民。”

“神的奴仆啊。”艾斯喃喃着，漫不經心地上下打量了他片刻。

這家夥一副死人臉嘴裏說瞎話呢。他說的一個字，艾斯都不相信。

但艾斯展顏一笑，說道：“也罷，我們來這裏只不過是為了停靠補給，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我也懶得管。大供奉閣下好人做到底，順便送我們一些食物和淡水如何？”

大供奉微微颔首：“可。”

“說起來，我的同伴們應該早就進入這個國家了，卻一直都沒有消息……”

“你的同伴現在估計已經被捉住了，但是沒關系，有我出面，你的同伴不會有事。”

“那真是太好了。”艾斯笑道，“能不能順便請問一下，為什麽我的同伴可以通過那些……”

“不行。”

“果然不行嗎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