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前路

前路

已近黃昏。

斜陽将落未落,湛藍的天空中,大片大片雪白的雲朵滾落入一片璀璨的光色,一大片一大片金黃的、粉紅的、淡紫的,浩浩蕩蕩糅合出漫天絢麗的姹紫嫣紅,那一朵朵軟糯的白胖身子上也因此沾滿了金粉。

安身着舒适的私服,嘴裏哼着小曲兒,披着滿肩的霞光,晃晃悠悠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街邊一路上全是叫賣,擺小吃攤兒的、賣首飾的、兜售衣物皮草的,挎着籃子的女人,丈夫抱着孩子的一家三口,不時有孩子追追打打笑着跑過去,時不時還有背着大包小包的游客走街串巷。

正值晚飯時刻,一個個飯館兒更是來來往往熱火朝天,有些飯店挨擠在一起搶了生意,站在門前攬客的人吵得不可開交。

人們的眼中映着晚霞絢爛的色彩,其中有光,光中閃爍着的全是發自內心的愉悅與希望。鼻間萦繞的全是吵吵鬧鬧卻分外安逸的萬家煙火氣息,即使是有小打小鬧的争端,這裏也簡直是宛如人間仙境般。

安側身避過一個跑瘋了不看路、差點撞着她的孩子。

“安上尉,請您小心。”她身後立刻傳來一個聲音,“按您現在身上的傷勢,即使是一個孩子,也會對您造成不小的麻煩。”

安聞言立住腳步,終于無奈地嘆了口氣,轉過身來:“真是的……從跟我出來直到現在,你一直都在說這種無聊的話……”

“既然都暫時被撥來做我的近衛了,開心一點不好嗎?裴?”

安的身後,站着一個面色素淡的年輕女子。她的眉毛淡的幾乎看不清,五官也十分淡,衣着極盡簡樸,發色都是扔到人群中便會立刻沒影兒的最普通的褐色,她從頭到腳整個人,好似都淡的即将被水溶掉一般。

這個人被臨時派來做安的近衛,自從安離開G4支部,就始終不遠不近地跟随着安。此時随着安停下,她也站定在了離安不遠的地方。

這是一個若遇到了危險可以及時救助,但是也不會因為太近而打擾到安行動的絕佳距離。

這是那位中将大人的副官,斐小姐的妹妹。裴。

G4,果然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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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輕笑了一聲。

“在下不明白安上尉說的‘開心一點’是什麽意思。”只見她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在下覺得在下做的事情并無任何不妥之處,如果這是命令,恕在下不知如何服從。”

“別這麽說嘛~”眼睛一花,一個熱乎乎的身體便突然挨了上來,安的手臂攬住了她的肩,笑嘻嘻地沖她擠擠眼睛,“天天板着個臉有什麽意思呀?你不覺得跟着我的這段時間,是你絕佳的休息時間麽?跟着我到處吃喝玩樂,也不能說你作為近衛失職了不是嗎?”

“……”

“你看看啊,我給你算算。”這位還認真跟這兒解釋起來了,“海軍的輪值為三組一隊,一個月才有一天的休息時間。除非你因傷病請假,最高也不能超過半個月,否則就按暫時離職處理。你說你自從入伍後,還有過放肆玩樂的經歷麽?沒有吧?”

“反正我在G4也只是養傷,沒什麽事兒幹。你被派來跟着我,估計也不會有什麽危險的護衛工作。看着我天天到處玩兒,不難受麽。”安松開她,一攤手,竊笑着擡起胳膊肘撞了撞她,“所以……你是波德克島的人吧?哪裏有好吃的好玩的,你肯定知道的清楚。中将大人說了我在這兒的費用他會找青雉大将報銷的,公費旅游呀!咱一起玩兒怎麽樣?你的錢我來付。”

“給你三分鐘時間好好考慮,是跟着上尉我吃香的喝辣的,還是看着上尉我吃香的喝辣的自己沒份兒?”

“……”

裴被撞的從失神中醒過來,面色有些複雜,第一次認認真真看了一眼這位突如其來的上尉。

剛才她是怎麽從那個地方瞬間挪到自己身邊,還摟住了她的肩的?若是她哪怕有一丁點的察覺,這位上尉都不可能成功挨近她身邊,更別說自己被摟住了肩膀。

一瞬間的身手應該是剃沒錯。但是海軍六式她也會啊!在她對戰過的海兵中,她還沒遇到過自己感知捕捉都捉不到一絲身影的!

更何況,這還是一個今天中午剛從瀕死的重傷中清醒過來的人。

還沒等裴給出答案,一個驚恐的尖叫聲遙遙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接着是一個重物落水的噗通巨響。

站在街邊的兩人一怔,裴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看到身邊這位閑得沒事幹的年輕上尉迎着海風,飛快往聲源處去了。

她只能擡腿跟上。

兩人方才停下的地方已離街盡頭不遠。安疾步走了一段路,便走出了稍顯逼仄的街道,眼前一片豁然開朗。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停泊在港口的船只,大大小小的船井然有序停泊在港口,一眼過去,竟望不到盡頭。

不遠處,幾個人推推搡搡的吵嚷聲更清晰地傳進了耳朵。

“……再怎麽檢查,從來也都是檢查貨艙的貨物就行,你們新來的嗎?怎麽這麽不懂規矩?!”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模樣打扮的人正指着一個身材魁梧的海兵不依不饒,唾沫星子噴了那海兵一臉。

兩人身邊站着另一個文弱海兵,他手裏拽着登記簿,鏡框大得挂不住鼻梁的眼鏡總是往下提溜,卻是眉毛倒豎,抓着登記簿當武器,像只鬥志昂揚的瘦公雞般,支棱着瘦嘎嘎的小胳膊張牙舞爪。

而那個被罵的狗血淋頭的壯碩海兵卻只是默默縮着脖子不還嘴,一只手将頭上的海軍帽握在手上擦臉上的口水,瞅着身邊撸袖子就想去幹架的同伴,另一只手悄悄攔着他,免得那張硬邦邦的登記板真的呼上這貨商的腦袋。

只聽瘦弱海兵怒道:“……咱們确實是剛調到這個崗位上來的,可是《波德克港口條例》上可沒有寫‘只允許檢查貨艙’這一條!況且我們在你卧室裏——”

“我的卧室怎麽樣關你們什麽事?”一提起這個,那貨商登時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般蹦了起來,“你有什麽權利管我用的私人用品?我告訴你們!你們個小小的海兵,你們長官的、長官的、長官!都不敢因為這個、不允許我進港!”

瘦弱海兵立刻尖利道:“嘿!上頭認識人了不起呀!我管你在上頭認識哪位長官!現在我們才是這個港口管事的……”

“行了行了……”魁梧海兵聽着有點不對,趕緊拉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安撫道,“柳真,放了就放了吧,咱們才剛來沒多久,放了也沒什麽的……”

被稱為柳真的瘦弱海兵狠狠一甩胳膊,沒好氣地斜了他一眼:“你孬啊?!放了确實沒啥事兒,可是現在咱們都被人欺負到臉上來了!慫貨就滾邊兒去!”

“可是……”

壯碩海兵還想說些什麽,那個貨商卻輕蔑地冷笑一聲,對柳真說道:“你看看,你身邊那個傻大個兒都比你懂事。知道自己剛來的還這麽沖?你是……”說着,他握拳,朝他豎起大拇指,又慢慢旋轉手臂,将大拇指轉向地面,笑道,“……這個啊?嗯?”

柳真氣的登時就捏着拳頭想沖上去,壯碩海兵卻提前就預知到一般,兩臂一伸就将人攔了下來:“冷靜冷靜……別打……這個不能打的……回去我、我給你打,好不?現在不能、不能打……”

柳真氣急:“打你幹啥?這玩意兒說你傻大個兒诶!你耳聾了嗎?!你還真傻了?!”

貨商卻得意了,不嫌事大地嘲弄起來:“現在小年輕的,脾氣還大。懂點事兒吧你,滾回去再好好學兩年!今天你幸運碰到我了,放你一條路。大爺我好心告訴你——”

他一背手,一副神氣的模樣:“在哪兒當差啊,都有哪兒的規矩。誰是你惹不起的人,下次得睜大眼睛看清楚——”

“狗屁!”柳真被攔着,一張嘴卻閑不住,聞言怒道,“回去我就禀報長官!你今後永遠別想進港了!”

貨商被一噎,臉漸漸漲紅了。

“……真是、真是不識好歹的小子!”貨商罵道,“你把你長官叫來……不對!叫你們最大的、管事的來!我們當面說——”

“你好大個臉呀!還想勞動我們長官?”柳真立刻尖聲反駁,“誰都不用來!我不許你進港你就要滾出去!”

貨商被氣得渾身發抖,不想多說,一把推開兩人就要往前走,嘴裏罵罵咧咧道:“老子今天還有生意要談呢,跟你們兩個屁大點兒小兵耗時間……滾遠點你們!”

眼看着貨商要硬闖,柳真急了,一貓腰鑽出同伴的桎梏,攔在貨商前頭,兩人就要幹起架來。壯碩海兵回過神,連忙轉來将兩人分開,混在兩個暴怒的家夥中間,好聲好氣地勸架。

“你個雜兵說不上話也啥都不懂!”貨商恨聲道,“只要來一個稍微能管點事兒的——”

“可惜、了哈!咱長官真、沒閑心管你這、雞毛蒜皮的、小事——要不我倒是要看看,是誰、占理!”柳真咬牙切齒道。

“太陽都快落山了,怎麽大家火氣都還這麽大呀。如果你們的長官來不了,不知道我能不能厚着臉皮,稍微說兩句話呢?”

忽然,旁邊傳來一個笑眯眯的聲音,打斷了充斥着火藥味的争吵。

扭在一起的三人聞言,動作稍稍停緩。

三道視線共同落在來人身上。

貨商将安上下打量了幾圈,看她一副穿着尋常衣服的普通姑娘模樣,便輕視道:“哪來的小丫頭片子?毛都沒長齊就在這兒管我們的閑事?去去去——”

柳真狐疑地瞄了安幾眼,回想了一下,并沒有印象在海軍中有這號人物。他剛想說點什麽将安趕開,卻見身邊的同伴緊張地拉住了他。

“柳、柳真!你看、看她身後!”

身後?

柳真定睛一瞧,卻見一直在安身後的裴正在默默跟上來。

“裴、裴小姐?!”

讓裴小姐跟在其身後的,除了最近在他們波德克島被發現的那位——死裏逃生還立了大功的波特卡斯·D·安上尉,還能是誰?

這位上尉雖然不是他們波德克的軍官,但不管是誰麾下的,那也都是偉大航路上的上尉啊,哪是他們兩個二等兵能比的。

兩人震驚地對視一眼,立刻放開了手,啪地立正敬禮道:“……安上尉!”

貨商還沒反應過來,兩手還一手揪着一人的衣領,愣愣的望着安。

柳真厭惡地悄悄挪了兩步,小幅度狠狠甩開了他揪着自己的那只手。

安正步回了禮,随即又閑散下來,和氣地笑着問兩位海兵:“遇到什麽事情了嗎?老遠就聽見你們的吵鬧聲。”

柳真眼睛一亮,立刻敏銳察覺到了安隐隐可能是向着自己這邊的态度,連忙利落道:“安上尉來的正好!這個人進港的船上檢查出了違禁物品!勒令他上交違禁品但他拒不承認!”

“哦?”安眯起眼睛,将目光投向了貨商。

貨商看兩個海兵的态度以及他們嘴裏對這個黃毛丫頭的稱呼,立刻明白來的是一位軍官,于是趕緊松開了揪着壯碩海兵的手,腆着臉湊上去,好像剛才輕蔑地稱呼安為“毛沒長齊的丫頭片子”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他笑道:“大人,大人。別聽這兩個兵蛋子胡說,您跟我來看看就知道了,我可沒帶什麽違禁物品。在下在偉大航路這樣的地方經商10年以來一直順風順水,一直沒出問題就是因為在下一直以誠信經營為本,不欺瞞顧客不枉顧法律,從來沒幹過任何虧心事兒!在下做生意的道啊,求的就是上無愧天下無愧自己——”

說着便彎下腰,殷勤地做出牽引的動作請安上船。

柳真看着安似乎真的有跟他上船去的意思,生怕這個滿嘴流油拍馬的家夥真的将這個年輕的上尉糊住,登時急了,這下子連上下級的禮儀都不顧,兩步上去就把貨商從安身邊扯開:“安上尉別聽他的!我們都檢查過了!《波德克港口條例》上第258條寫的清清楚楚!費希-布雷絲草,篤利母果實、安特汀……30克以下還行,這家夥卧室的床板中間藏了整整一個暗櫃!我估摸着還有別的地方藏得有!但是他——”

“我跟大人說話哪有你說話的份!滾開!”貨商毫不客氣将他甩開。

“上尉!”柳真叫道。

安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老神在在道:“沒事,上去看看也好,該是什麽就是什麽,不會偏袒任何人的。”她咬字清晰道,“畢竟,我個橫插一杠子的閑人,沒啥權利管這件事。做個證人的話,也得拿點證據出來,是吧?”

“上去看看,且不會偏袒任何人”這話,在兩方人耳朵裏都能理解為“站在自己這邊”。

柳真便不再阻攔,貨商也樂呵呵做出請的手勢。

只是在上船的時候,柳真理所當然跟在了安的身後,貨商嫌惡地瞪了他一眼,柳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壯碩海兵看着裴,不敢讓她走在自己身後,便局促讓她先請。

五人先後登上了船,跟随着貨商在船上逛了一圈,貨商便将人往貨艙裏引。

來到貨艙門口,貨商請安稍等片刻,連忙掏鑰匙準備開門。柳真一擡頭發現不對,立刻大聲道:“上尉!搜出違禁品的地方根本不是這個方向!我們是在這個人的卧艙裏搜出來的!所以我們應該——”

“爛嘴巴的貨閉嘴!”貨商罵道,“你還有資格在大人面前指手畫腳?!你……”

“上尉!屬下帶您去他的卧艙!”

兩人又有準備吵起來的趨勢,安頗頭疼地安撫道:“別吵。兩個地方都會看的,既然先到這兒來了,就先看一眼貨艙吧。”

聽到這話,柳真才滿意地退了回去。貨商則是眼神有些變化,再次望向安的目光變得警惕了些。

貨艙裏确實沒什麽特別的。

安随意轉了轉,便讓貨商帶着要求去發現違禁品的卧艙。這下子貨商徹底警醒起來,含含糊糊不肯照辦。

柳真則高興了,主動請求帶路,将安領到了卧艙處。貨商無法,只能陰着臉跟在最後頭。

幾人方才離開的急,卧艙的門沒有鎖,柳真一把推門進去,輕車熟路翻起床上的被褥,打開了床板之間的暗櫃,回頭示意道:“上尉您看!”

“哎,大人等等……”貨商想阻止,但是卻于事無補。

安上前去,伸手撚了一撮被柳真打開的密封袋內物什,放在手心,湊近鼻子聞了聞。

這一袋确實是曬幹後被磨成了粉末的篤利母果實。光看這一袋的量,就已經遠遠超過30克了。《波德克港口條例》她在考軍事法律的時候也讀過,這個海兵說的完全沒有一點錯。

安将掌心的粉末倒回袋子,拍幹淨手,轉過身。

狹小的卧艙內挨挨擠擠站了五個人,四個人都在望着她,等她的定奪。

“确實是篤利母果實。”安說道,“按相關條例,鑒于沒有已私自銷售過的證據,暫時處以沒收、記錄入案、永遠不得入該港的處罰。”

柳真立刻笑了起來,站在門口的壯碩海兵也松了口氣,裴面色無波,倒是貨商臉色異常難看。

“大人,大人……您請過來一下……”貨商勉強擠出笑容,将安拉到了一邊,悄悄道,“大人,在下每個月都會來波德克港的,不信您可以找記錄!在下從沒有被攔過!除了做珠寶首飾一行,在下還是波德克當地的供藥商之一。這些東西雖然是違禁品,但是微量也是可以入藥的呀!我這個,我這個是海軍上頭允許的呀!我、我還有簽章的!”

“就是那位準将大人……那位很漂亮的、很厲害的女性海兵呀……啊對!就跟您身後那位大人很像的……”貨商着急地向安連連使眼色,“……您、您也是知道的吧?就是那位呀……她親口準許的……”

“……您想起來了嗎?”

安根本沒耐心細聽,已經知道這是什麽情況了。

這個人肯定是跟哪位海軍有私下交易。買通港口執勤的海兵,入港就簡單了很多。這種事情也不是什麽稀罕事了,畢竟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賄賂。但是沒想到這次兩個執勤的海兵是新來的,受賄的海兵不知道什麽原因被換掉了,便出現了今天這種情況。

于是安根本不想理會,朝他笑了笑點個頭:“我知道了。”

說完便喚上裴準備離去。

貨商徹底急了,一把扯住安的胳膊肘:“大人!大人您別急着走!您看!您看這個……我有這個的……您看……”

說着便往口袋裏掏。

安知道這是打算下點血本兒,給她進貢點好東西,讓她“行個方便”了。

于是安有禮卻強硬地拂開了他拽着她胳膊的手:“不好意思,我接下來還有些急事。東西也不用拿了,我說過了,我本來就不是這裏真正管事的,只是來做個公證,具體的還要——”

“您、您看這個!”

貨商卻不管她的說辭,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便往安的眼前送,急切道:“您看……您看這些……我可以無償給您這些的……您拿着……拿着……”

安還沒看清就被塞了一手硬邦邦的制品,有些不耐煩了:“你不用給我這些東西,我說過了我不會——”

話音戛然而止。

安低頭望着自己攤開的手掌,呆住了。

貨商卻将安的沉默誤以為事兒成了,于是樂颠颠地殷勤道:“大人您別急,在下雖然不産這些,但是每個月上頭會有一點點額外的獎賞。到時候都是您的。都是您的。來源您放心!不會查到您這兒,我們有很周密的保密系統……啊,對了!”

說到這裏,貨商恨恨地瞥了一眼那邊正将暗櫃裏的違禁藥品拽出來清點的兩個海兵道,湊得更近了一些,悄悄道:“都是那兩個家夥!在您來之前,笨手笨腳把在下自行使用的一箱給落進海裏去了!要不、要不現在您還能立刻得到更多……”

耳邊全是吱吱喳喳的聒噪,安卻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被凍住了。

她掌心正托着一枚戒指和一只做舊的香水瓶,冰冷冷的金屬和玻璃熨燙着她的皮膚,她四肢冰涼,但腦子已經轟地炸開了。

毫無疑問,她見過的類似的玩意兒。

在艾斯的船上、從金翼海賊團那裏收繳過來的貨物中,那只破舊肮髒的板條箱。

那只裝滿了她不久前才意識到的、是‘那個’制品的箱子。

箱子裏的東西,就和現在她手裏拿的一模一樣。

将巨樹的汁液煉化、提純、稀釋後,制成首飾随身攜帶——手镯、耳飾、唇環、鼻環、戒指、項鏈……人戴上就能一整天享受到飄飄欲仙的香氣;或者直接制成香水,或分瓶盛放,在喝飲料時加入其中提味兒。

——三月極樂!

她用力盯着手中的兩個物件,恨不得把它們盯出洞來。

為什麽這個走私商用來賄賂她的,是三月極樂?

這個走私商的手中,為什麽會有這些東西?!

他還說——

他還說過——

這不到半小時中發生的種種,每個人說的話,她看到的事,一絲一縷纏繞在一起的如絨毛般的線索,在一瞬間全部理清了。

安在溫暖的夏季,打了個冷戰。

“……海軍的輪值為三組一隊,一個月才有一天的休息時間。除非你因傷病請假,最高也不能超過半個月……”

“……咱們确實是剛調到這個崗位上來的……”

“……大人,在下每個月都會來波德克港的……從沒有被攔過!除了做珠寶首飾一行,在下還是波德克當地的供藥商之一……”

“……就是那位準将大人……那位很漂亮的、很厲害的女性海兵呀……啊對!就跟您身後那位大人很像的……”

“……在下雖然不産這些,但是每個月上頭會有一點點額外的獎賞……”

現在還不到六點。

港口海軍的輪值為三組一隊,每隊負責區域不變,換班時間是上午10:00、下午18:00、淩晨2:00。沒有特殊情況不會随便更替執勤海兵。

而在九天前,安抵達波德克的時間也是上午、已經快到中午的時候了,這個時間和現在的這時候,都是處于上午10:00到下午18:00這段執勤時間中的。

按這樣說,她今天在這兒看到的執勤海兵,應該是那第一個發現她、并當場抓住了艾斯的兩名海兵。

為什麽,在短短九天後,這段時間執勤的海兵就換了?

原來的那兩個,難道就這麽巧的,一起、在同一時間、出了什麽事嗎?

自從在溫暖明媚、富饒生機的波德克島醒來,安便被“已經來到了安全的G4支部”的認知放松了神經,一些十分明顯的痕跡便就這樣被輕易放掉了。

仿佛是滿是傷痕的貓兒自深淵中爬起,終于躺在了溫暖的陽光下,最是放松地翻起肚皮的時候,卻被狠狠踹了一腳般。睜眼一瞧卻發現,自己依然躺在破碎的冰面上,下面是深不可測的萬丈深海,輕輕一動便要堕入深淵。

這一腳直踹的她腦袋嗡嗡作響。

有什麽,是在最安心的地方猛然發現自己正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如履薄冰,下一步就快要踏入冰窟的恐懼呢。

短短九天,當時知情的海兵便被換掉了。

做珠寶首飾一行,還是波德克當地的供藥商之一。

上頭認識的人是一位準将。女性海兵。跟在她身後那位大人很像。

都已經這麽明顯了,她竟然完全沒有細想。

安不用回頭,就可以感覺到背後悄然宛如實質的鋒利目光。

再想不清楚,她就是個傻子了。

G4支部的海軍姐妹花,斐和裴。

如果這個貨商就是制作三月極樂的供貨商之一,那他所倚仗的“上頭那位”,除了裴的姐姐,G4中唯一的女性準将斐小姐,還能有誰呢?

裴小姐作為莫蘭迪中将的副官,安還沒有愚蠢到認為她做的事情會沒有莫蘭迪的授權。

怪不得,她的臨時近衛,竟然要勞動已是準尉的裴小姐的大駕。

莫蘭迪中将最親近的副官的妹妹。

這不就是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監視麽。

哈。

她這17年,簡直是白活了。竟然這麽輕易就放松了警惕。

瞬間鋪天蓋地壓上來的極度緊張使安覺得口幹舌燥。她抿起唇,潤了潤,握緊了手中灰撲撲毫不起眼的戒指和香水瓶子,後頸還滿是冷汗。

G4支部的海軍高層,竟然也淪陷了。

她九死一生逃出了古萊茲麗,卻依然沒有逃出死亡的威脅。

安明白,在她手裏握着這些東西的現在,她接下來所做的決定,關乎着她接下來命運。在莫蘭迪中将為首的龐大G4支部,孤立無援的她,能不能安全等到青雉大将的救援,就要靠她接下來的行動了。

不對……

從當天執勤的海兵已經被封口的情況來看,她在G4支部獲救的消息有很大可能已經被封鎖。

現在她究竟能不能順利将消息傳出去,已經是個很大的問題了。

安的身後,裴一直如一尊雕像般,靜默地伫立着。她如古井般無波的視線,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安的身上。

“……上尉!”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叫喊聲,驚得安打了個哆嗦。

她木木地轉過身,擡起頭,只見兩個海兵已經将所有的違禁品清點好了,随時可以搬下船去。

叫她的是柳真。

“……啊。”

好半晌,安才應了一聲。

“你剛才說了什麽?”她平靜地問道。

柳真有些疑惑,但還是認認真真重複了一遍:“上尉,相關違禁品已經登記完畢,請問還需要在船上繼續搜查嗎?”

安被汗水浸的濕黏黏的手指摩挲了一下掌心的香水玻璃瓶,沒有做聲,而是緩緩将視線轉向了一旁的矮胖的貨商。

“上尉?大人?”貨商滿臉堆着笑容,雙手交握着,讨好地向她躬着身子。

手腕一轉,戒指和香水便收進了上衣口袋。安靜默地垂眸望了他半晌,臉上漸漸浮現出了笑容。

她慢慢彎下了身子,悄不可聞的話語自唇間吐出:“……記住你的話。”

貨商一怔,随後狂喜起來,連連道謝鞠躬。

“不需要再檢查了。”安轉過身,沖柳真兩人擺擺手道,“這裏的這些藥品也放着不用管了。”

說着,安便走出了船艙。裴默默跟了上去。

柳真兩人疑惑地對視了一眼,看向貨商,卻得到了一個獲勝的鄙視眼神。

“等、等等!安上尉!”柳真反應過來,連忙追了出去叫住了安,“您能給我們一個解釋嗎?您這是……這是什麽意思?”

年輕的上尉停住了腳步。

偉大航路今日最後的一縷夕陽在海面掃出的粼粼波光,也黯淡在了微涼的夜色中。

淺金的長發在海風中搖曳出海藻般細膩的清波。

那位上尉驕矜地揚起下巴,只微微回了個頭。

“沒有為什麽。這是軍令。”她淡淡道,“哦,對了。記得把登記入案的記錄銷毀掉。”

沒等柳真表示驚疑,她最後一句話堵住了接下來所有的疑問:“這是,軍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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