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東海篇
東海篇
海圓歷1517年,7月16日
我們按往常一樣前往賽路魯支援,上午7點出發,預計晚上就可以返程。但是在剛駛入無監視環境的外海時,我們的長官便要求改變航線,前往東海,并扔掉了船上用于通訊的兩只電話蟲。我們誰都不理解為什麽要這樣做。唯一一名稍有違抗的船員被凍成了冰。我們也不敢反對,只能暫時聽從她的命令。希望賽路魯的人民平安無事。
海圓歷1517年,7月17日
今日傍晚,我們在進入無風帶之前,途經了最後一個島嶼,但是長官拒絕了我們停留補給的請求。經過私下的讨論,我們決定明天時再次與她表達我們全體船員的意願,最好能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即使被懲罰、被凍成冰雕,也不能這樣抛棄原有任務、莫名其妙地就去往東海。
海圓歷1517年,7月18日
我們的集體請願失敗了。她果然拒絕了。有四名船員商議着等到半夜用小船出逃,跑到最近的島上,向總部說明情況并請求援助。事情好像有點不妙,我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長官自第一天起便于船長室閉門不出,連送上去的飯食也未曾動過一丁點。我們都猜測她肯定獨攬了一部分物資,私自使用。
海圓歷1517年,7月19日
淩晨時分,四名準備出逃的船員計劃失敗了。長官仿佛仿佛事先知道他們會在這個時間去偷船一般。她沒有再用冰凍懲罰他們,只是将四人關了禁閉。長官從來沒出過船長室,她是怎麽知道的呢?她的神鬼莫測與陰晴不定讓我們害怕。有不少人認為船員中有人通風報信。大家起了些小争執,最終不歡而散。另外,淡水和食物開始告急,我們被迫減少進食量與水的攝入。情況越來越嚴重了。中午,我們來到了無風帶的邊緣。
海圓歷1517年,7月20日
因為長官的拒絕停留,我們在進入無風帶之前,錯過了很多個補給的機會。因為此次任務預計時間很短,随船攜帶的物資較少。淡水和食物已經快消耗光了,不知道能不能撐到東海。船員們分成了幾個小團體,一部分堅決抗拒此次行動,策劃着一過無風帶,便用反動與武力脅迫長官,立即登陸島嶼;一部分采取觀望态度,一部分打算單獨行動。預計明天便可度過無風帶。我們每餐的食物量非常少。希望能盡快補給。
海圓歷1517年,7月21日
我們快要渡過無風帶了。但是今早,長官将我們召集起來,宣布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她說,接下來她要去執行一項秘密任務,十分危險。駛出無風帶後,船便會在最近的島嶼停靠,不想去的可以下船,尋求當地海軍幫助;若有想參與行動的,就必須完全聽她指揮調度。任務成功了估計沒有獎勵,失敗了卻可能會搭上性命。我們半信半疑,不知道她說的這番話是真是假。
傍晚,我們在事物耗盡之前來到了東海的一座小島。萬幸,島上是有駐紮海軍的。長官交給了我們一封信,蠟封上印着總部的标識,告訴我們将它交給此處的最高指揮官,便可以得到庇護。看起來不像作假,很多船員都成功下了船。
我摸不清長官為什麽要這樣做。她好像只需一個掩體,即在明面案宗上有其他任務掩護這次行動。或許,真的是有什麽秘密任務嗎?
海圓歷1517年,7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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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某些原因,我沒有下船。與我一同留下的,竟還有其他8個人。長官看上去竟也對此感到十分驚奇。我們換了一艘船。長官舍棄了軍艦,換了一艘十分普通的船。補充物資後,我們連夜繼續出發。長官與我們親近了很多,晚上與我們共同進餐,并對我們交代了很多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直到今天晚上我們才發現,長官并不是像我們猜測的那樣獨自帶有食物。
今日的晚餐,是她自從總部出發後吃上的第一口飯。
海圓歷1517年,7月22日
我們的行動開始了。長官存儲了大量的武器和炮彈供我們使用,但她要求我們不能再穿戴任何與海軍有關的服飾。舵手的職責已全權被長官所包攬,航線只有她一人知曉。
海圓歷1517年,7月27日
我們一直在不同的島嶼周轉,我們不知道現在所在位置,甚至不知道接下來又要去哪兒。行動零零散散,基本都十分奇怪。在每個島上,長官給我們每個人派發的任務都不一樣,甚至包括換一套衣服,分上午與下午找同一個人聊些長官規定內容的閑話這樣奇怪的任務。也不知道是什麽目的。
海圓歷1517年,7月29日
長官說的沒錯,這次行動非常危險。我們被好幾波人尾随過,甚至在海上展開過戰鬥。我們還是不知道具體情況。但是從這些天的任務彙總推測,長官可能在尋找一個人。我們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只知道是一位女性,可能曾經參加過海軍。我們被盯上了。
……
安将最後一個小紅圈打上了叉,輕輕舒了口氣。
夜已深了。船長室仍亮着燈。
桌子上鋪着一幅海圖,上面圈圈點點畫了不少标記。微微泛黃的羊皮紙在燈下泛着柔和的光暈,桌邊的墨水瓶開着瓶蓋,透明的玻璃瓶中,半瓶朱紅的墨水微微晃蕩,将內壁都塗滿了紅色。幾滴墨水滴落在了瓶口,順着透着光的紅玻璃淌下一道深深的墨漬。
原先的那份被污染的海圖已經破爛不堪,所以她在住院期間,照着臨摹了一份新的。至于缺失的東海那部分,則是她根據手下的海軍提供的情報猜測整理的。
幾個月前,她随青雉大将去往東海的那個秘密任務,起因是在東海有消息傳來說出現了共享果實。
她這次回到總部,詢問了手下的海軍,得到了剩下的情報——在羅格鎮她脫離了隊伍之後,他們又經歷了什麽、又去過了那些地方。通過這些情報,完善了這張海圖。
按照她之前的推斷,逃亡的聖女可能混入了他們的艦隊,跟随她和青雉大将前往了東海,然後因為某個原因,在她離開艦隊之後又到達的某個地方,死去了。
但是,這裏面其實有很多問題。
其一,若聖女在偉大航路上一路逃往馬林梵多,又從馬林梵多跟随青雉大将的艦隊前往東海……她不在東海,消息不是她傳遞的。那麽是誰放出的共享果實消息呢?
其二,這個放出消息的人目的非常可疑。
聖女一路逃亡到馬林梵多尋求幫助,後面追的是古萊茲麗(制造廠)的大供奉等人。客觀事實來說,這個消息造成了聖女的再次出逃,沒有在馬林梵多多做停留,增加了大供奉等人殺掉她的困難。從這個角度上考慮,這個人幫助了聖女。但是,最終結果卻是聖女死了。
或許可能遇到了什麽事情導致幫助她的計劃失敗,或許這個人根本就沒有幫她的意思……總之,确切目的暫時不能肯定。
但是,這人的所屬勢力卻可以琢磨一二。
首先,就與大供奉等人相悖的行動上來看,放出消息的人,與古萊茲麗很有可能不屬于同一夥兒。
其次,若猜測ta是海軍處勾結的人……也不太可能。
莫蘭迪招攬她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她成為嵌入總部的那顆釘子,說明總部可能還沒有相關人員。最重要的是,在她處于G4的那段時間,莫蘭迪從始到終、都從來沒有向她提到過“共享果實”四個字。
莫蘭迪與古萊茲麗有勾結,從大供奉那邊得到了關于她被喂下原漿的消息,卻好像沒得到“共享果實失蹤”的消息。
這段時間裏,登島并離開的人只有斯佩迪爾號的人與她。有可能将共享果實帶出島的,只有她和艾斯等人。在如此巨大的利益下,即使沒有查出她有随身攜帶,莫蘭迪也不可能不逼問她相關線索。
——唯一的可能只有,莫蘭迪根本不知道共享果實這件事,只是單純地在三月極樂的交易上,與古萊茲麗有合作往來。
所以,關于聖女的所有事情,都應該沒有海軍處人員的參與。
所以,這個人不屬于古萊茲麗、海軍兩方的任一陣營。雖然不知到底是敵是友,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知曉共享果實的情報。
若她沒有牽扯上共享果實,她對這個人根本沒有一絲興趣。
但是,她現在是共享果實的能力者了。雖然是被迫的,但這輩子确實與它脫不開了幹系。那麽這顆果實背後隐藏的秘密,在未來便可能變成将她置于死地的隐患。
想要了解共享果實情報,最直接的方法是去問戰國先生。但是她現在作為一名旱鴨子,下個水就暴露了。而一旦她去詢問關于共享果實的情報……
共享果實歷代擁有者只有一位記錄在案,履歷還那麽怪異。上方對這顆果實的态度更是十分隐晦。
得到了果實的人對果實的能力都會知曉。她得到了果實之後,對于上方遮遮掩掩的态度,略有猜測。
但是,這個猜測太過可怕,她不敢向任何人證實——應該說,也證實不了,沒人會知道。
所以在驗證她的猜測是否為實之前,她不能輕易讓人确定她的果實是共享果實。
安心裏清楚,擅自抛棄任務獨自行動是多麽嚴重的事故。她也做好了回去之後接受處罰的準備。
她本不應該如此心急地冒險。但是,她等得了,那個人卻等不了了。
事情拖得時間越久,蹤跡便越淡。
那要怎麽找呢?
安帶領艦隊停留過的島嶼,都有可能是聖女去過的地方。但是按時間推測,聖女是在她從羅格鎮開始、離開艦隊之後的某個地方死去的,于是需要排除的範圍便小了很多。
能将目擊聖女的地點上報給大供奉的只有當地人。在原本海圖缺失的情況下,只能通過一個個排除來尋找——聖女死亡的地點,到底在青雉的艦隊自羅格鎮之後經過的哪座島嶼。
安要找的這個人,應該就在那座島上。
除了這些之外,就是金翼海賊團了。金翼海賊團來自東海,船上帶着數量不少的三月極樂。若假設關于三月極樂的相關勢力有古萊茲麗、莫蘭迪中将等海軍處人員……
古萊茲麗為生産廠,莫蘭迪下轄的東海批發渠道,都不可能通過海賊來傳播。
那麽,這個中間商,又到底是誰呢?
所以。
安微微笑了。
她這次一路追查聖女的足跡,會是誰慌了呢?
現在追着她跑的,到底屬于哪邊的人?
砰砰砰——砰砰砰——
突然,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安一愣,擡起頭來揚聲道:“請進。”
話音剛落,一名海兵便急匆匆闖進了船長室。
“上、上尉!”他慌得六神無主,撲到安面前,竟還記得歪歪扭扭敬了個禮。
安放下了筆,微微蹙眉。
現在已經快到深夜了,船員們應該已經睡着了才對,在這個點兒來找她,還這麽慌張,到底出了什麽事?
安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面對船員卻不好表露出來,只能按捺住情緒,語氣保持平穩:“怎麽了?”
“赫特西……”那海兵上氣不接下氣,“赫特西他……!”
赫特西?
安追問:“他怎麽了?”
海兵喘了好幾口氣,才終于能直起了身子。安也這才看清了他的臉。
這名海兵不高,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臉上還有點嬰兒肥,軟軟胖胖的感覺。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但就是這樣一個孩子,他擡起的臉上,靠近左眼的臉頰,卻橫着兩道觸目驚心的鮮紅抓痕,臉上還有剛凝固的血跡。
他驚恐道:“……他瘋了!”
擔憂成真了。安猛地站起身便往外跑,留下一個厲聲的命令:“你去找纜繩過來!”
小海兵在後面慌慌張張地應聲:“是!”
安徑直沖向了集體宿舍。
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船艙裏黑漆漆的,安只能看到一點人晃動的影子。
“長官?!是長官嗎?”黑暗裏,一個聲音焦急地詢問道。
安一邊摸索着燈,一邊回答:“是我。赫特西在哪裏?”
“赫特西他——啊!”
話沒說完便被一個驚叫打斷,随後便是噼噼啪啪的打鬥聲,混着其他七嘴八舌的聲音,以及一個扯着嗓子亂吼亂叫的雜音。
“又鬧起來了!”
“歌林!抓住他的腿別松!”
“不行,他鬧騰的太厲害了,森利摩!先別管手了,把他的身子固定住!”
……
安從沒進來過宿舍船艙,焦急之下竟沒找到燈的開關。
她索性不管了,跟着聲音摸了過去,便下令道:“分一個人去把床單扯下來!其他人将他俯卧在地上壓住!絞住手腳!”
“……不行長官!我們……”
“松手,我來!”安一手推開擋住了她的兩個人,另一手一把接住地上躺着的海兵踹過來的腳,抓着腳腕子直接向上一甩——
抓着他的其他人都脫了手,近一米九的青年男人便被輕輕松松甩上了半空,接着砰的摔在了地上。
安趁他還沒反應過來,上前壓住他的腿,手上一個擒拿,他的手腳便全部被控制住了。
身材高大結實的青年,背上壓着一個矮了他近20公分的年輕女子,竟無論怎麽掙紮都掙不脫她的桎梏。
“……床單呢?!”安叫了一聲,“把他的嘴堵住!別讓他咬到舌頭!”
“來了來了!”周圍亂七八糟的,一塊被單被扯下來一塊長布條,幾只手亂哄哄地全伸過來,将被壓在地上的那人嘴巴綁住。
小海兵抱着一大捆纜繩慌慌張張跑進來了。周圍的人七手八腳接過繩子将人五花大綁。
燈終于被打開了,艙室猛地一亮,大家眼睛突然接觸到強光,大家紛紛閉了閉眼。
睜不開眼的眩暈,加上剛經歷了一場奇怪的打鬥,讓大家精神格外緊張。所有人都在喘氣,沉默地看看地上又暫時消停下來的船員,又望望站立着的同伴,每個人都從別人的眼中看到了惶惑和無措。
一時間,偌大的船艙裏竟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靜悄悄的,誰都沒有說話。
安則仔仔細細端詳了一番被綁住海兵的面色。
赫特西,20多歲強壯的青年男人,不同于之前的舵手夏佐的蒼白瘦削,他身體結實健壯,臉色一直都紅潤健康,平日裏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吹牛自己多麽會泡女人。
今天下午,她回來的有點晚了,所以沒有和大家一起吃晚飯,沒有見過船員們。
也就一天的功夫,早上出去還精神抖擻的年輕男人,晚上便臉色慘白,一副虛弱的樣子。
安面色凝重地站起身,擡起頭,挨個兒掃視了一遍船艙裏的其他八名船員。
“香水、戒指、耳環、項鏈,以及任何能戴在身上的金屬飾物,還有格外香甜好喝飲料酒水。”安緩緩說道,“你們,今天還有誰接觸過這些東西?”
所有人面面相觑,沒有人說話。
“或者,”安頓了頓,将視線重新投向地上的男人,“……上述物品,接受過他的贈送、現在還沒來得及使用的……”
“等等等等!”安的話突然被暴躁地打斷了,轟隆隆的聲音低沉如春天的平地驚雷。
身材如小山般高大魁梧的森利摩瞪着眼,粗聲粗氣地直接問道:“長官,我們同吃同住的夥伴都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您在質問我們之前,你是不是該給我們一個解釋?”
“森利摩……!”他身邊的一個人慌忙拉了拉他,“對長官說話,怎麽能這樣……”
森利摩一甩手,拽着他的夥伴被扯了個踉跄。他瞪着眼睛大聲道:“我不否認,我是聽了長官說有‘秘密任務’才跟着一起來的。想要通過戰鬥立功升遷,我覺得沒什麽問題。
“但是,”他指了指地上捆成個粽子的赫特西,“抛棄原有任務私自行動、造成嚴重任務事故、讓我們陷入追殺之中、現在造成這種情況的,都是長官您。”他蒲扇般的大手拍了拍胸脯,“既然我森利摩在這裏,就表示參與您的這次秘密任務,聽從您的指揮。可是,您難道就沒有義務跟我們解釋一下嗎?
“在這兒的兄弟們選擇跟您執行這個莫名其妙的任務,都各有各的苦衷。既然您都說明了危險,沒有人會傻到沒事兒自願去送命。”他的聲音沉沉的,沒有人再阻止他。
“我們因各自的原因暫時跟随您,不能知道秘密任務的具體內容,難道連我們正在面對的危險是什麽,都不能知道嗎?”
話音重重落下後,室內便再沒了一絲聲音。大家或直視或遮掩或低着頭看腳尖,沒有一個人說話,卻都豎起了耳朵,注意全放在了那位年齡不大的女長官身上。
安望着他怒氣蓬勃的臉,有些發怔。
此次出海的目的為共享果實相關知情者,這樣的信息自然不能告知。選擇不透露三月極樂相關的情報,是為了從這個漩渦之中保護他們。
若告訴他們“我們的敵人是一個隐秘的巨大組織,通過一種蠱惑人心的致幻劑聯系着,追殺我們的人可能都與之相關,甚至海軍中都有了滲透”……
有什麽用呢?
作為小小的兵士,他們即使知道了也沒有任何辦法,反而還會因為過度關注,被拖入這危險的領域。
反而這次出海返回之後,他們的官方履歷上便只有“支援賽路魯”的記錄,沒有任何纰漏,回到了總部就能脫離危險,回到安全的日常。
她在行動之前道明了危險,給了他們選擇的權利。而他們仍選擇留下,便不能算是她任性的欺騙。
她唯一能告訴他們的,只有零零碎碎一大堆的叮囑——包括在任何場合下任何地方任何人,不能接觸的物品不能接受的東西,以及看到了什麽應該警惕、避開。
教他們怎麽保護自己。
可是,還是出了這樣的事情……
安垂下眼睛,望着被綁起來的男人。
正因如此,她又怎麽能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将他們拖進來呢?
“我們後天會抵達阿班娜。”她低低地說,“你們若後悔,今夜便用小船離開吧。等明日登陸被盯着時,要走就危險了。走的時候,把赫特西一起帶回去。”
說完,她轉身便準備離開船艙。
身後一陣嘩然。大家都沒想到都被這麽問到臉上去了,她竟還不願意說明。
“等等!”果然,有人忍不住喚道,“那……那赫特西呢?他到底出了什麽事了?”
安停下腳步,只回道:“他沒有遵照我的囑咐,碰了不該碰的東西。等會兒可能還會鬧起來,你們別将他放開。”
“這算什麽解釋!”一個娃娃臉胖船員激動地叫道,“什麽叫‘不該碰的東西’?”
“該說的我都說過了。”她沒有回頭,聲音顯得格外的空,且淡,“我說過,‘會有禍及生命的危險’,也囑咐過,讓你們‘不要做那樣的事情’。你們因個人原因依然選擇參與其中,便要有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決心。”
“你怎麽能這樣——”
“好了好了,別說了。”
那個娃娃臉船員激動地想上前理論,被身旁的同伴拉住了。
安只回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便邁步離開了。
船艙的裏的衆船員看着最後一點衣角消失在了門外,才紛紛收回了視線。
“什麽人啊!”娃娃臉船員悻悻地道,“我們一直在幫她做事诶!她卻連下屬的生命都不顧嗎?”
“安琦,別生氣了。”另一個沉穩了很多的聲音來自一個兩米多的瘦高個兒,長手長腳地站在同伴們之間,顯得格外突兀,“現在當務之急是赫特西。”
“唐恩說的沒錯,”柔軟的淺藍色卷發的年輕男人輪廓柔和,嗓音也如水般溫潤,“我們不知道赫特西到底出了什麽事,最好盡快将他帶回馬林梵多,交給衛生部診治。”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抱歉地道,“……各位,不好意思,我實在想不出繼續留在這裏跟着她一起發瘋的理由。我是要走的。”
“……亞撒,你要走嗎?”
亞撒撥了撥垂下來的淺色卷發,用沉默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要留下。”娃娃臉的安琦氣鼓鼓地一屁股盤腿坐了下來,“我氣不過。我倒要看看,把赫特西害成這樣,到底能是個什麽原因。”他擡起頭,“唐恩,你呢?”
身量修長的高個子看了他一眼,也盤腿坐了下來。他平靜地道:“安琦你的脾氣不是個收的住的。既然你要留,那我也留下吧。”
安琦聽到這話,白胖胖的臉上的怒氣才稍稍有了收斂。他抱歉道:“……謝謝,唐恩。”
“我要一起走。”森利摩粗聲道,“我不幹了。跟着這樣的長官,即使掙了軍功,心裏也憋屈。”
“占南,你也是吧?這樣的女人做長官,沒好仗打的。”他望向旁邊靠牆站着的男人。
黑短發的青年男人打扮利落簡單,聞言只淡淡地點了個頭,表示贊同。
“歌林呢?”森利摩繼而轉向一個光頭的矮小男人。
歌林摸着自己的八字胡思考了一會兒,做出了決定:“我也一起走吧。想要賺錢的話,還有其他很多的門路。”
森利摩看上去十分滿意:“剩下的就只有——”
“不、不好意思……”一個弱弱的聲音響起,大家都往發聲源處望去。
頭發長得看不見眼睛的陰郁青年正默默端着瓶藥水,拿着根棉簽往嬰兒肥小海兵的臉上抹藥。
猙獰的抓痕差點傷到了眼睛,在白嫩嫩的皮膚上劃拉下了長長的一道。
說話的正是那個跑去找安的小海兵。
他一邊抻着脖子被抹藥,一邊讪笑着舉了舉手:“安、安琦,唐恩……我們、我們和你們一起留下……”
“為什麽?!”
“太危險了!”
森利摩粗礦的吼叫與亞撒擔憂的聲音一同響起。兩人對視一眼,亞撒繼續道:“吉利,你年齡最小,剛才赫特西……”他頓了頓,選了個委婉一點的詞,“……情緒激動的時候,你連他一只手臂都抓不住,還被抓傷了。留下來太危險了,為什麽不一起走呢?”
娃娃臉小卷毛的桑斯吉利撓撓臉頰,不好意思地道:“我、我只是覺得,那個長官,不像是那麽不近人情地瞎胡鬧……剛才我去找她的時候,提起‘有人出事’……她非常焦急,看上去……不像作假……說不定呢?是吧,如果真的是什麽秘密任務……的話……”
亞撒看上去仍然十分不贊同。
“我自入伍以來就一直做着底層的任務,支援賽路魯這樣的行動,我幾乎每次都會被派去……”他怯怯地笑了一聲,“我還有個妹妹,需要錢治病……如果一直做着賽路魯那樣的小任務肯定不行的……所以……”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大家都不再言語,沒有人再阻止他。亞撒也默默挪開了視線。
這個孩子年齡最小,卻一直都十分堅強。
夏佐輕聲道:“我和他一起。”
陰郁的青年說完這句,便再沒有了別的話,只是沉默地認認真真為那道狹長的創口清洗、消毒、塗藥。
船艙裏一時間有些安靜。
這時,趴在地上的男人輕輕地呻·吟了一聲,開始輕輕地扭動掙紮起來。
“赫特西?!”安琦第一個跳了起來,上前将他翻過身,卻因為捆住的手腳,只能将他半扶半抱着。
他嘴上纏着的布條被取了下來,其他的人也紛紛挨近,圍成了個圈。
“呃……頭好疼……”男人下巴較長,覆蓋着短短的胡茬,正擰着眉一臉痛苦。他翻了翻眼皮,這才慢慢看清了周圍的情境。
“……安琦?”他喚了一聲。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安琦關切地問。
“沒有……唔……”他皺着眉甩甩頭,“除了頭有點疼之外,都很好……另外……”他嘆了口氣,蠕動了一下四肢,“……誰能幫我解開麽?纏的我血液都不流通了。”
“啊!對不起!我立刻解開。”安琦連忙将他放平,将手伸向了繩索。
“等等,先別解。”歌林有些猶豫,“那個……她、她不是說……”
安琦橫了他一眼:“誰管她放了什麽狗屁!”
歌林略一猶豫,還是沒再吭聲。
安琦快速将繩子解了下來。
他看着赫特西站起來揉着發麻的手腕,告訴他道:“過一會兒,森利摩他們就要離開了,用小船走,立刻求援總部。你——”
“我一起。”赫特西連忙搶着說了一句。
安琦疑惑地點點頭,慢慢收着繩子:“……嗯,我們也确實這麽想的,你還是回去好好檢查一下比較好。”
“是這樣沒錯。”赫特西僵硬地笑了笑。
森利摩和占南等人已經開始準備要帶走的物資了。東海的風向和海流都比偉大航路穩定,沒有那麽多危險。他們今天晚上剛離開一座島嶼,立刻坐小船返回,不需一晚上就可以回到。
安琦看赫特西行走正常,除了臉色發青了一些之外,沒其他問題。于是也轉身收拾東西去了。
準備留下的其他四個人也漸漸散去,各自休息了。
赫特西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等沒人再注意自己,才悄悄走回了自己的床邊。
他從貼身的衣物下掏出一只戒指,放在鼻子下,貪婪地狠狠吸了兩大口氣。
戒指穿了一根細細的堅韌的皮線,挂在他的脖子上,顏色泛着銅色的古樸。
他滿足地抽抽鼻子,小心地将它再次收了回去。
接着,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照片,将正面按在下面,将它悄悄收進了行李包的最內層。
手抽離的時候,照片正面的塗膜在明亮的燈光下隐隐反光。拉鏈拉上之前,一點工廠廠房的圖像一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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