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東海篇

東海篇

“……诶？”山治一時沒反應過來。

旁邊餐桌的食客們好像都沒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情，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該笑的笑，山治卻感覺外界所有的聲音都被一堵透明的屏障隔絕，他的耳中只回蕩着少女淡淡的聲音。

“安琦，你在往我們的湯裏放什麽東西？”

少女話音落下，沒有再看他。涼涼的目光滑過他的臉，重新落在了桌子對面的那四人身上。

山治完全不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只能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與少女同桌的那四個男人都被她的話驚呆了。娃娃臉的男人正微微起身，伸手去拿桌子對面稍遠處的面包，被她剛才那句話定住了動作。其他三個人都擡頭望着他，一臉驚訝疑惑的表情。

她看了一圈其他三人，視線落回了那個娃娃臉的年輕男人，盯着他，卻冷笑着揚聲，對其他三人發出了命令：“把他綁起來。”

唐恩、夏佐和桑斯吉利無措地互相對視着，遲遲不敢動手。

唐恩掙紮道：“上、上尉……可是、可是這是安琦啊……安琦他……他并沒有……”

“我說，把他綁起來。”安的臉上，最後一絲笑容也消失了。

她盯着那三人，冷聲道：“你們要抗令嗎？！”

“抗令”這兩個字，三人已經不是第一次從這位年輕的上尉嘴裏聽到了。

上一次她用這種冰冷嚴厲的口吻說這兩個字之後，某個抗令的人便被凍成了冰雕。之後同伴們幫他一刻不停地用熱水化冰，便花費了兩三個小時。即便如此抓緊時間了，冰化開後，那個被凍住的人仍全身輕度凍傷。

這兩個字在某個人心裏，大概已經成了一輩子的陰影了。

夏佐打了個寒戰。

雖然自此之後，上尉再也沒有使用這個與青雉大将的冰凍果實能力十分相似的招數。但是，可能只是因為事情沒那麽嚴重罷了。若有需要，她仍會毫不留情地出手，讓他們體會“抗令”的懲罰。

他們幾番猜測，都弄不清楚這樣的能力到底是什麽果實。冰凍果實在青雉大将手中，排除了冰凍果實，又有什麽果實能使用冰凍這樣的能力呢？

唯一清楚的只有，這樣的能力确實不可能是普通人能獲得的，只有惡魔果實能力者。

但是具體是什麽果實，他們想不出來。

除了冰凍能力，這個未知的果實還會有什麽威力，他們也一無所知。

未知的事物總代表着恐懼。

三人迫于“抗令”這兩個字可能帶來的後果，立刻行動起來了。

三張椅子剮蹭地面的聲音刺耳難聽，還伴着安琦的驚叫聲，餐廳裏的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所有人都朝這邊望了過來。

他們随身帶的有繩子。唐恩低低地道了聲“抱歉”，便反摁住了安琦的雙手，将他抓住。夏佐和桑斯吉利飛快拽開了繩索，往安琦的手臂上纏。

在巴拉蒂，打架鬥毆是家常便飯。最近還有專門來看海賊與廚師打群架的人。

閑的發慌。

山治一直都是這麽覺得的。

不過也正因如此，23號桌這邊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不論是巴拉蒂的常客還是慕名前來的人，卻都覺得不是什麽奇怪或值得害怕的事情。

餐廳內沒有人驚慌失措。懶得理會的也有，一邊讨論一邊看熱鬧的反而更多。

看着唐恩三人将安琦按在了地上反捆住了雙手，圍觀群衆不明所以，卻看得開心極了，還有人鼓掌叫好。

莫名其妙地被要求把同伴綁起來，是誰都不會下意識就非常願意去做。安卻很清楚他們這麽聽話的原因是什麽。

她确實在出航第一天使用了青雉大将的冰凍能力，但這其實來自于共享果實。

共享果實，顧名思義，意為“能力共享”。

僅限于惡魔果實能力者，共享果實能力者可以在觸碰其他能力者身體後，直至包括陷入睡眠、昏迷、休克等失去意識的身體狀态為止，擁有他們能力。同時，對原能力者沒有影響。

這是單向的能力獲取。

安只能将其他能力獲取到自身，不能将自己作為中轉媒介，将能力傳遞給下一個人。

仔細想想，這個能力其實非常沒用。

每個惡魔果實的能力都需要持有者花費一生的鍛煉與摸索，她只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暫時擁有某種能力，控制可能不算好不說，碰上原能力者，還會因為對果實能力的使用經驗少，而落于下風。

她還變成了旱鴨子。

安在離開總部前的那天晚上去找過青雉大将，什麽借口都無所謂——青雉的懶惰堪稱随和典範，日常瑣事根本不計較。就算只去打個招呼敬個禮，問他吃飯了沒有就拍拍屁股走人，他也懶得多問一句為什麽要在剛吃完飯後又來問一遍。

怎麽偷取到能力就更簡單了。

一個不小心的摔跤、說“大将您衣服上有蟲子”、亦或者說他衣角好像髒了一塊要不要換洗……

簡單的很。

然後便一晚保持不睡，第二天出航，偷取的冰凍能力便還在身上。

現在距離開總部，已經不知道睡過多少晚的覺了，冰凍能力早就沒了。

不過……

安看着那三個綁自己同伴綁的非常賣力的家夥，感覺這件事不告訴他們好像蠻不錯。

“不好意思，先生。”趁着那三個綁人的功夫，安扭過頭來，沖山治露出一個歉疚的微笑，“您有什麽事？”

山治這才回過神來。

剛才的一通插曲，讓本應是詢問芳名的浪漫禮節，變得再繼續就是他孟浪地牽人家手不放了。

沒有問到名字，但是沒關系。

山治微微一笑，放下了她的手，站起身。

少年正處于蹿高的年齡，手腳細長，身體肌肉勻稱纖細，一身簡單的白襯衣，将他穿成了個衣裳架子。

他微笑道：“我是這家店的副廚師長，山治。我們老板有事暫時不在。我剛才聽帕迪說您有事情找哲普老板，因此代他來。”

山治心裏一直記挂着剛才聽到的“在湯裏放東西”的事情。

看這幾人的身份應是上下級關系，動手腳的那個娃娃臉男人已經被捆起來了。他本來不好多管閑事，但想着若湯裏被下了什麽毒藥，除去這個少女，這桌的其他三人不小心吃了的話，還是早做準備比較好。

于是他開口詢問道：“雖然很冒昧，但是您剛才說的話我無論如何都很在意。那個男人到底在湯裏放了——”

“既然都知道冒昧，就別多打聽了。”

沒想到，這少女十分強硬地拒絕了他，沖他揮揮手道：“我确實找這裏的老板有事，但是現在你也看到了——”她揚揚下巴，示意旁邊的地上被綁住的娃娃臉男人，“現在并不是一個談話的好時機。”

“況且。”安稍稍推開椅子，站了起來，面對着山治。

她比少年大了一歲，兩個十幾歲的年輕人站在一起，竟是差不多的身高。

安盯着面前站着的卷眉少年，挑剔的視線将他從頭到腳掃了一遍。

“不好意思，我來自海軍本部，軍銜上尉，”她傲慢地說道，“要找的是老板，不是什麽……洗抹布的，卷眉毛小屁孩兒。”

山治好像聽到她輕蔑地低笑了一聲。

“……即使是什麽副廚師長。”她好像這才想起來他說的這個身份，于是補了一句。

或許是夕陽太過秾麗豔美，剛才坐在窗下的少女哀婉的柔情仿佛只是一場夢，現在這個語出傷人的無禮之人，才是少女的本來面目。

山治呆愣地望着她，有點反應不及。

安揚着眉，戲谑地盯着他，山治只覺得那蔑視的眼神在将他往地上踩，他剛才對她有多麽溫和有禮，現在臉就被她的鞋跟攆得多麽疼。

即使不是氣血方剛的少年人，如此被人羞辱，按理說也是足以送出一拳的了。

面上一直帶着的禮貌笑容漸漸消失了。

四周圍觀的人都在竊竊私語。

這個女人撒潑來錯地方了、她會被怎麽教訓呢、有好戲看了……

這樣的聲音瑣瑣碎碎，卻沒有人敢大聲說出來。

山治面無表情，卻只是靜靜地望着她。

這少女瞪了一眼周圍嘴碎的家夥，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輕聲嘟哝了一句“看什麽看”。

聲音不大，距離近的人卻都聽到了。

大家紛紛又嘀嘀咕咕讨論起來，不少人都滿臉嫌棄。

她卻好像自我感覺良好到，認為周圍沒人敢大聲說話，是因為畏懼于她。很是自得地享受這樣的優越感，驕傲得像個瞎開屏的蠢孔雀。

她揚起下巴，沖着山治高高擡起了手，示意道別。

良久，山治方才低下頭，伸出右手，與她輕輕握了握。

“幸會。”她驕矜地說道。

半長的金發擋住了大部分的臉，誰都看不清這個在大庭廣衆之下遭到羞辱的少年的表情。

兩只手輕輕握了握，松開了。

少女仿佛根本不願意看他第二眼，手一松，便又重新落座了。

山治垂下來的雙手緊緊握成了拳，最後，略一颔首，還是轉身走了。

旋轉樓梯上，趴着好幾個往下頭看熱鬧的廚師。

“哇哦，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女人對山治那張臉這麽免疫。”有人啧啧稱奇道。

“說什麽呢，那種臭脾氣的小妮子，看上誰了誰倒黴好嗎。”另一個人忿忿道。

“山治吃癟了呢，”幾個人在幸災樂禍地嘻嘻笑，“喂，卡爾涅你說，他等會兒會不會來找我們哭啊？”

“你說誰會哭？”

沒等卡爾涅說話，順着旋轉樓梯上來的山治便出現在了廚師們的視野中。

卷眉少年雙手插着兜，面色平靜，好像剛才的事情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

“山治，男人有淚不是罪啊。”不妨總是有讨人嫌的家夥嬉皮笑臉，“在女人那兒受到了委屈不是事兒，難受別忍着，我們會當沒看到的。”

“是呀是呀，和一個小娘們兒一般見識多不好，大不了哭一場就完了，誰沒有過呀。”讨人嫌的家夥不止一個，擠眉弄眼地欠揍。

“一群白癡。”

山治越過這堆一把年紀還沒婆娘的老男人，腳步不停，徑直上了三樓，回房間了。

廚師們連嫌都沒讨着，只能眼睜睜看着他上了樓，身影消失在了旋轉樓梯上。

安靜了一會兒，大家讨了個沒趣，只得回廚房去了。

“瞧這臭小鬼說的，好像他長大了一樣。”讨嫌一號悻悻地道。

“是啊是啊，還是毛沒長齊的小鬼好玩。”讨嫌二號也在郁悶。

路上，這群老男人還在讨論着。

山治回到房間，關上了門。

屋子被收拾地簡潔幹淨，沒有開燈，室內盈滿了未盡的橘紅夕陽。

剛在樓下被侮辱過的卷眉少年獨自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卧室，卻并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

他渾身都被染上了濃烈的紅。

靠着門站了一會兒後，他直起身子，右手從口袋裏伸出來，掌心裏帶出了一張揉成團的字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