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東海篇
東海篇
要讓一艘船失去行動能力,其實非常簡單。
不需要按照“讓其沉沒”為标準,最簡單的,把船上的人全揍趴,這艘船就可以算是死了。
山治抓着纜繩登上船的時候,戰鬥已經到了尾聲。
甲板上,到處橫七豎八倒着不知是死是活的人體,一個帶着三角船長帽的男人正跪在船頭,雙掌合十,仰頭哀求地望着少女,不知在說着什麽。
她背對着他站着,低着頭,像是在聽那男人說話,手裏還拖着一截碩·長的女人木雕像……
……這是……船首女神像?
山治面色古怪地盯着那右手中拿着的“武器”,想起剛才她解決另一艘船時,使用的似乎是桅杆……
“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你放過我……放過我……”
山治悄悄跳上甲板,慢慢向那邊走去,男人與少女的對話聲越來越清晰了。
“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受人指使……”男人連連求饒,“你們不是在找那個女人嗎?我們老大說了,只要一路追着你,就可以找到她的所在……”
“……然後呢?如果找到了她,你們要做什麽?”
“那個女人是共享果實能力者……價值連城……老大讓我們殺死所有見過她的人……将她拍賣掉……拍賣得到的錢,和我們四六分……”
……共享果實?
山治迷惑地站在不遠處。
他知道惡魔果實這種東西。像是個真實的神奇傳說一般,吃了這種東西的人會擁有一些絕非常人的特殊能力,但是相對的,會變成旱鴨子,永遠被大海所厭惡。
他甚至知道一些很厲害的人所擁有的果實具體能力。但是……共享果實?如果真的這麽值錢,他卻好像從沒聽說啊……
“……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背對着山治的少女卻一把抓起了男人的脖子,将他提了起來,船長帽掉了下來,男人被吓得兩腿打顫。
山治卻看到她另一只還抓着船首女神像的手,在輕輕顫抖。
“不能說……我不能說的……”男人痛哭起來,眼淚鼻涕直流,抓撓着少女的手,掙紮道,“他會殺了我的……我會死的……絕對不能……說出他的信息……”
山治面色複雜地望着少女的背影。
他看不到她的臉,只能看到一只白皙的手臂高舉,纖細的五指如堅硬的鐵鉗一般,蘊含着難以想象的力量,死死扣着男人的喉嚨。
“你不說的話,那現在就去死吧。”
她輕輕說完,指上陡然加力。
男人登時憋紅了臉,粗糙的大手拼命抓着那只惡魔般的指爪,如瀕死的魚一般無助地扭動掙紮起來。
少女不為所動,山治看到那男人的臉從紅慢慢變紫,舌頭開始往外伸了,少女還是完全沒有停手的意思。
這是真的……要把他活活掐死啊……
山治有點按捺不住了,剛想上前制止,男人卻說話了。
“J……J……”
瀕死的男人似乎終于明白了面前這個女惡魔不是什麽可以糊弄的善茬,他的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從牙縫中拼命擠出了幾個音節。
少女立刻松了手,男人砰的摔在了甲板上,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如破掉的風箱一般,趴在地上捂着喉嚨咳嗽。
“說大聲點。”
少女的聲音仍十分平靜,命令道。
“……Jo……Joker……”男人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但是他顯然再也不敢違抗少女的命令,立刻掙紮着回答道。
他瑟瑟發着抖,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少女的鞋尖,無論如何都不敢擡頭看她的臉:“他、他的名字叫……Joker……我們沒見過他……他每次只會用電話蟲給……給我們老大下達命令……”
Jo……ker……
……小醜?
這是什麽意思?
山治想不明白。
“我知道的只有……只有這些而已……”男人蜷縮在地上,額頭抵着少女鞋尖前的地面,哭泣道,“求你……求你放過我……我再也不會了……真的……再也不會了……”
少女低頭望了他一會兒,再次開口了。
“最後一個問題。”她輕輕道。
男人一呆,忙不疊地點頭道:“是……是是是……您、您問……”
“你們貨艙裏裝的東西,從哪兒來的?”
男人愣住了。
貨艙裏的東西?
山治靜靜地聽着,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貨、貨艙……裏的……”男人眸光呆滞,下巴上還有剛才窒息時流下的口水。這個問題好像對于他來說十分困難,他想了又想,好半天才理解,恍然道,“……啊!您……您是問……三月極樂?”
三月極樂?
這是……什麽……
難以理解的陌生名詞越來越多了。山治皺着眉,默默将這個詞翻來覆去念了又念,卻怎麽都理解不了這是個什麽東西。
少女沒有回答“是”與“不是”,只是輕輕道:“說。”
于是男人就說了。
“我們、我們做的只是小買賣……從供貨商那裏淘到的殘次品……”他抖抖索索地說道,“如果不趁這幾天多要一點貨,接下來就要飛漲了……老大也這麽說的……趁着現在消息才剛出來,我們提前準備……等漲價了再高價賣出,大賺一筆……所以我們才弄了這麽多……”
一番話說得雲裏霧裏,山治聽得半懂不懂。
不過,那少女好像聽懂了。
她追問道:“……什麽‘消息’?發生了什麽事情?”
男人懵懂地擡起了頭:“您、您不知道嗎……報紙上登的有……就是、就是屠魔令啊……這玩意兒的原産地被摧毀了……毀的透透的,被燒得渣都不剩……沒有原料,怎麽制作三月極樂呢……”
“所以……接下來貨源緊俏……價格才會漲……”
因為某種原因,供貨原料被全部摧毀了,造成斷貨,貨物稀缺,所以價格上漲。
這個道理很好懂。
山治并不明白這個“三月極樂”到底代指的是什麽,他覺得這只是簡單的經濟原理,并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東西。
任何物品——只要有原料制作到售賣,都遵循這個原理。沒什麽好奇怪的。
但是,山治卻看到那個即使差點将人掐死聲音都毫無波瀾的少女,聽到這個消息後,手裏還抓着的船首女神像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屠魔令……
屠魔令将三月極樂的原産地……
安只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古萊茲麗……
……被,屠魔令……?
微涼的海風中含着大海腥鹹的氣息,耳邊是隐隐約約的喧鬧與劃水聲——應是餐廳的客人們。
昔日美麗的巴拉蒂早已成了坑坑窪窪的半個廢墟。漆成明亮天藍色的牆壁蒙了塵,上面到處都是破損與掉漆、以及懸着半條木板的炮孔,巨大的魚型船頭被打爛了半邊,魚眼睛全沒了,只有半張嘴的木頭還留在那兒。
緊張、焦急、痛苦、慌張、恐懼。
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灰暗與驚恐,對自己的性命,親人、朋友、戀人的性命的擔憂。
每一個人,都是活生生的、想要活下去的命。
殘陽如血,天地間的一切全被潑上了刺眼的紅。
人們的瞳孔閃着光,倒映着那輪紅日,目光盡頭,卻是自己最愛的人們。
“騙人!!!”她嘶聲大吼,“你騙人!不可能!怎麽可能知道……”
她腿一軟,癱坐了下來,嘴裏說着質疑的話,卻捂住了臉,哭的不可自抑。
“你……騙人……”
少女跪坐在甲板上,雙肩單薄,随着哭泣顫抖着。眼淚流在了手掌中,順着指縫流下,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山治還在愣神,忽然,他聽到了吱吱嘎嘎的聲音。尋聲望去,他發現自己上來時的那根纜繩正在晃動,一高一胖兩個男人順着繩索爬了上來。
山治認出,這兩人正是跟少女同行的兩個海兵。
唐恩和安琦與廚師們将其中一艘船趕走後,便趕往了這邊。
登上船後,原以為的戰鬥并沒有正在發生,甲板上一片安靜,倒更像是戰鬥已經結束了般。
只有餐廳裏那個金發卷眉的年輕人站在船頭,稍遠一些的地方是上尉與一個陌生男人。
唐恩打算先彙報戰況。于是他敬了個禮,開口道:“報告上尉!方才我與安琦已——”
“是誰?是誰幹的?!”
凄厲的嘶喊刺得人一驚,坐在地上的少女突然搶身而起,一手成爪,猛地摁住了那男人的額頭,将他按倒在了地上。男人的後腦勺砸在木質甲板上,發出沉悶的咚的一聲。
她另一只手則狠狠掐住了他的臉,迫使他面對着自己。
“是誰幹的?!告訴我是誰幹的!”
眼淚一滴一滴掉在男人的臉上,可能只有他能看到了,這年輕的少女牙齒咬得咯咯響,盈滿了淚的眼睛發紅,紅中透着濃烈的怨恨和悲傷。
男人被吓着了:“我、我不知道啊!我怎麽可能知道……你是說屠魔令嗎?屠魔令只有海軍才——”
“不可能會有屠魔令!”她尖銳地叫着,扣住男人腦門的手往下一移,大拇指扣住了他右眼眶的眉骨,扣得整個手顫抖、指關節泛白,“我沒有告訴任何人……不會有人知道……我連、我連大将都沒告訴……”
“你……你不許騙我……你要是敢騙我……”
她長長的頭發垂了下來,拂在男人的臉上,柔柔癢癢的,若不是現在這種情況,男人或許會非常享受少女柔軟長發的觸感與香氣。
但是,她披頭散發下的那張臉,大睜着的雙眼死死盯着他,眼淚從眼眶中源源不斷地滾落下來,那黑瞳仁卻仿佛是一頭擇人而噬的兇獸的眼,她的表情扭曲如從地獄爬出的惡鬼。
這可與美好的少女半點邊都沾不上。
男人被吓得臉色慘白。
他的眉骨上扣着的那只有力的大拇指,可能下一秒就會往下一摁,将他的眼球從眼眶裏摳出來。
這個少女是個冷血的瘋子。他絲毫不懷疑,自己要是再不說一點什麽,這樣的下場并不是不可能。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了,我真的不知道!”男人嘶聲慘叫道,“我知道的全都說了!屠魔令的事情昨天在報紙上登過!我們都是看到了報紙才知道的!其他的、其他的我就——”
山治與兩名海兵這時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連忙跑上前,兩人抓手臂,一人攔肩膀,便想将她拖開。
山治抓住了安按住男人額頭的那只手,想将摁住他眼眶的大拇指松開,卻怎麽都掰不動。
安琦則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她捏着男人下颌骨的手也如鉗子般紋絲不動,安琦臉都憋紅了,也仍撼動不得。
“……上尉,到底出了什麽事情!”安琦急了,歪過身子探頭去看她的臉,“你冷靜一點!”
安模糊的視線晃動着,恍惚間認出了現在跟她說話的人是誰。
“安……安琦……?”她歪了歪頭,輕聲道。
“啊?是我啊。”安琦莫名道。
“安琦……”她的聲音帶着輕輕的哽咽,忽然提了一個不相幹的問題,“你的……你的戒指呢……?”
戒指?
安琦一愣:“……唐恩幫我拿着了。話說,戒指?戒指到底怎麽了嗎?”
安的手慢慢松開了。
男人感覺到了抓着自己的力量在慢慢松懈,急忙掙脫了桎梏,連滾帶爬地縮到了一邊。
人算不如天算,即便她已想方設法地避開這個最壞的結果了,只是在某一個瞬間的心軟,與稍稍的一個疏忽,所有的努力便都毀于一旦了。
古萊茲麗上下兩萬多的人民,都在屠魔令下,與三月極樂化為了灰燼。
安只感覺自己的心髒浸泡在了冰冷的海水中,海藻與帶着刺的藤蔓将它死死捆住,每一個躍動都被紮得鮮血淋漓,無盡的寒冷與缺氧的痛苦流經四肢百骸,血管中奔騰的鮮血都被凍僵了。
她喘着氣,痛苦地彎下了身子。
“赫特西……”她低聲呢喃道。
自古萊茲麗之後,經過G4、回到海軍總部,她從沒對任何人說過在她古萊茲麗上經歷過的事情,上交的報告也一字未提相關信息。
沒有任何人能從她這裏知曉。
唯一接觸過有關事實的,只有她這次出海,帶出來的海兵。
穿越無風帶之後,她在開始行動之前便将大部分海兵放在了最近的島嶼,跟随她的只有9人。
在前幾天,去往阿班娜之前,赫特西沾染了三月極樂,被幻覺刺激得發瘋。就此,5個海兵又脫離了她的隊伍。
也就只有他們中的某人,有這個機會得知相關情報,且能有時間将消息傳遞回總部的了。
“我不該……放他們離開的……”
她跪伏在地上,喘着氣,巨大的愧疚與絕望将她的喉嚨死死扼住,她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有嘴唇在無聲地蠕動着。
“我不該……”淚水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流滿了她的臉頰,滴滴答答在地上彙聚了一小灘水漬,“心軟的……”
“我……不該的……”
這漫長的幾個月啊。
安恍惚覺得自己之前的17年都是渾渾噩噩,只有最近的幾個月,她才真真正正醒了過來、活了一遍。
活着一直都不是很輕松的事情。她之前一直都知道,現在則更是用燒紅的烙鐵,刻進了她的血、她的肉、她的骨髓深處。
每每深夜夢回驚醒,她都在靜谧與黑暗中,獨自舔舐着鮮紅的刻印留下的疤痕,咀嚼着磨骨蝕魂的驚惶與痛苦。
兩萬的人命……
即使是最最兇惡的海賊、最最血腥的地下黑市,她相信,都沒有任何一個人手上能沾染上兩萬人的血液。
這可是,兩萬的人啊……
她一直為之忍耐、堅持、保護着的東西,在此刻,轟然崩塌了。
她哭的瀕臨崩潰,上氣不接下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亂地說什麽。
酋長老爺爺、阿麗族的人民、甚至是工廠中的工人、在古萊茲麗看到的每一個人……
就這樣全死了……
沒了。
還有麗蓮……
她登上了斯佩迪爾號後,卻不知去向了。
阿麗族全滅了,麗蓮也去向不知。
這讓她……
……這讓她怎麽對得起共享果實、對得起苦心孤詣為了族人的初代酋長啊……
安只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撕裂成了兩半,用盡全力的哭泣後,是無盡的空洞和茫然。
哭聲漸歇,眼淚卻依然不停地往下淌。
什麽都沒了。
那她還……
從小便一直吹拂的海風,此刻都變成了格外腥臭的髒物,安聞着熟悉的大海腥鹹氣息,只覺得惡心反胃。
從心底裏高喊着厭惡與排斥,仿佛她本身光是存在于這個地方,便已經是一件極度惹人反感的事情;她的身邊有人,他們可能還看着她,便更是讓人難受到想要暈厥。
身體有了更明确的反應。
安彎着腰,幹嘔,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山治和兩名海兵都對她這麽激烈的反應完全摸不着頭腦。
“我倒是知道剛才那個男人說了什麽話,但是具體是什麽意思就……”山治無奈地聳了聳肩。
唐恩便站起身,朝偷偷往後溜的那個男人走去,一把将他拽了過來。
“你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呵斥道。
那男人已經被吓怕了,被厲聲一吼,立刻竹筒倒豆子般将剛才的對話重複了一遍。
“……三月極樂?”安琦疑惑地重複了一遍。
唐恩緩緩将手伸進了口袋,摸出了那枚戒指,問那男人道:“你指的三月極樂……是這個嗎?”
男人連忙點頭。
山治捧着那枚小小的戒指,皺着眉頭端詳着它,卻完全看不出什麽花樣來:“有什麽用?”
“這個用處可多啦……總之是讓人非常快樂的事情……”男人剛想繼續說下去,肩膀卻被人抓住了。
他吓得一抖,赫然發現這是那個女魔頭的手。
安抓着他的肩膀,微微用力捏了捏,阻止了他接下去的話。
男人感覺到了她的威脅,吓得腿抖軟了,趴在地上結巴道:“對、對對對對對對不起!”
“我我我我我我……我沒、沒沒沒沒——”
“……不許多嘴。”
安的喉嚨嘶啞。
她冷淡地看了一眼吓得屁滾尿流的男人,轉動腦袋,自己身邊的安琦和唐恩、以及山治依次映入眼簾。
是啊,怎麽可能呢。她本來就知道的不是嗎。
如果活下去真的那麽容易,她現在為什麽還要遭受這些?
她還有部下。這裏還有一般的普通民衆。
下面還有巴拉蒂受難的客人。
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還有更多更多、數以千萬計的深受三月極樂毒害的人……
只是……
兩萬人……而已……
“滾吧。”她放開了手,低低地道。
男人感覺到了肩膀處力道的松懈,立刻擺脫了桎梏,向後爬了幾步,很快便消失在了船尾。
雖然沒有聽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但是唐恩和安琦都見過赫特西發瘋時的模樣,也知道安琦被戒指影響,在餐廳做出的可怕事情。
加上這次出海一直在查的東西……
兩人似有所悟。
安抹了抹眼淚,哭紅的眼角被摩擦得火辣辣的刺痛。她伸手奪過了山治手中的戒指。
“剛才聽到的話,全部忘掉。不要、不要摻和進來。”她冷冷地瞪着山治,哭的低啞的嗓音與哭嗝,卻讓她一丁點冰冷嚴厲的模樣都擺不出來,反而看上去有點可憐。
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看到類似這種、這種戒指的東西……躲開它。”
事到如今,山治早就明白,面前這位海軍小姐絕不是什麽惡徒了。
反而,卻是個十分笨拙的好心家夥。
在餐廳裏對他故意的刁難與羞辱,是為了将他支出危險的地方,并偷偷解救店內的客人;在炮火中叱罵他笨蛋之前,她則先将他推到了自己身後;在他憤怒地質問她時,她的态度仍十分強硬,一句請求寬恕的話都不說,卻傾盡自己所有,承諾給出一切補償;甚至在現在也是,用命令的口吻讓他忘掉,卻是想将他拼命推離危險……
即使巴拉蒂的這場浩劫是她引來的,現在,山治也不願意将罪歸結為她了。
這個人啊……真是……
山治無奈地微微笑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山治在心裏對自己說道。
明明是一位這麽可愛的小姐啊,他怎麽現在才發現這一點呢。
安将戒指妥善收進了褲兜後,雙手撐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走到船舷邊,迎着海風,眺望着一望無際的大海。
遠方,海天交界處的一小半輪落日,蒸騰着熱氣,如女人柔潤的紅唇之間含着的一顆顫巍巍的朱丹,也如一滴烈紅的墨悠悠漂浮在水面,一絲一縷的紅被熱氣蒸騰成細溜溜的線,向下,在海中染出了晶瑩的波光,向上,在天邊編織出大片大片的火紅。
在那片燒灼的紅之中,緩緩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唐恩,安琦。”
“……是。”
“後悔嗎?”她輕聲喚道。
唐恩和安琦知道她說的是什麽。
這麽複雜危險的事情,只要知道就已經十分危險了,更不要說牽涉了進去。
她确實給了他們很多選擇逃開的機會,也确實反反複複聲明了其中的危險。
但是……
安琦略一沉吟,往前走了一步,大聲問道:“上尉!我只有一個問題。”
“說。”安道。
“那天晚上……就是,赫特西他們回去的那天晚上……”安琦略一遲疑,還是問道,“……您當時無論如何都不想讓我們知道的‘那個東西’,就是這個嗎?”
安沒有回答。
但是,或許,現在已經不需要這位年輕的上尉有任何回答了。她一路上看似奇怪與不近人情的所作所為,現在仔細想想,都可以得到明确的解釋。
背對着他們的上尉似乎在望着遠方那艘越來越近的黑點發呆。
半晌,她轉過身來,剛想說些什麽——
突然間,船猛地一歪,站在甲板上的四人一時不察,全撲倒在地,滾成了一團。
“怎麽回事?!”山治掙紮着扒住船舷穩住身子,卻發現是剛才那個已經逃走的男人。
男人不知何時蹭到了船頭,正掌着舵,操縱着船猛地大轉彎,嘿嘿笑着:“他不讓我說的……說了我會死……但是如果聽到的人全死光,我就等于沒有說了……”
船本來已經掉了半個頭,現在又一個大回旋,船頭重新指向了巴拉蒂的方向,除了掌舵的那個男人,甲板上生死不知的人體紛紛滾動,有的撞在一起被網兜住,有的砸在船欄上,掉出船,落入了大海。
安等四人則死死抓住了船舷,才沒有被甩出去。
帆中盈滿了風,高高鼓起,山治掙紮着探出頭,卻發現船的速度不減,甚至因為順風越來也快了,正徑直朝巴拉蒂撞去。
山治大驚,叫道:“要撞上了!必須停下來!”
唐恩二話不說,踉踉跄跄便朝船舵那邊撲去。
但是船仍晃悠的厲害,那男人死死扒着船舵不動,但唐恩則沒地方着手了,手剛松開船舷,沒跑幾步,便被船一個大幅度的晃蕩震翻在地上。
他還沒爬起來,船又往相反的方向一搖。
安琦驚叫道:“唐恩!”
近兩米的瘦高個兒在甲板上滑着滾着,溜到了船的另一邊,背撞在了橫欄上,手卻沒抓住,便落入了海中。
“唐恩!”安琦大驚,松手便想過去撈人,卻被安一把按住。
“唐恩會游泳,不用擔心。現在最重要的是将這艘船停下來。”安焦急道,“如果真的與巴拉蒂相撞,那麽那些客人……”
安琦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臉色唰地白了。
巴拉蒂的後門,好幾只小船緩緩漂浮在海面上,夏佐和桑斯吉利送最後一位客人上了船,将小船推離了巴拉蒂。
桑斯吉利抹了把頭上的汗,松了口氣:“這下應該行了吧,好久也沒有炮擊了,上尉和唐恩他們那邊應該也很順利。”
“……喂,吉利,你看。”在他身邊的夏佐突然輕輕說了一句。
“看什麽?”桑斯吉利擡起頭,卻見身邊的好友正呆呆地望着自己背後的遠方,過長的頭發蓋住了大半張臉,但是桑斯吉利這次分明看到了他因極度震驚與恐懼睜大的眼睛。
不少沒有走遠的客人也發現了異樣,驚呼與尖叫聲響了起來。
桑斯吉利迷惑地眨眨眼,卻聽見自己背後,不遠處的上方傳來了熟悉的嗓音。
她正叫喊着:“吉利!夏佐!快離開這裏!要撞上了!”
好像是上尉的聲音?
桑斯吉利剛想回頭,站在他身邊的夏佐卻猛地将他一推,他還什麽都沒看到,便摔進了最後一艘小船中,夏佐跟着也躍了進來,抄起槳便拼命向外劃。
“怎麽了怎麽了?!”桑斯吉利在船裏摔得四仰八叉,小船搖搖擺擺在海面滑行,他掙紮了半天才坐了起來。
他回過頭去,最後一眼看到的,卻只有巨大的船只,狠狠撞上了魚頭餐廳的一幕。
餐廳粉碎的木屑到處亂飛,巨大的浪吞噬着水花,狠狠向四面八方鋪散。
小船翻了。
桑斯吉利和夏佐噗通一聲掉進了水裏。
兩艘巨大的船只相撞發出的巨響,必是人耳所不能承受的摧枯拉朽之勢。但是,山治只聽到了無數人們驚恐的喊聲。
女人的尖叫、孩子的啼哭、男人們扯着嗓子的大吼。
還沒等他做出反應——事實上,面對如此巨大的船只,他無能無力,他什麽都做不到——他的腳下便傳來了劇烈地震蕩。木地板翹起、被擠壓、斷裂、粉碎、最後成為漂在海面上的碎木塊。
在人們狂亂的呼叫與雜亂的高喊聲中,山治也一頭栽入了海裏。
他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是自己入·水的噗通聲,清涼的觸感從頭沒到腳,水中是一片粘稠的靜谧,水面上方的炮火與飛煙,似乎都離他遠去了。
船只相撞帶起了海面下洶湧的暗流,不時還有大大小小的木塊落入水中,山治在水裏被卷來卷去,拼命向水面游,卻一次次被水流卷開。
在水裏掙紮的人不止他一個。不少沒有走遠的客人乘坐的小船根本經不起這樣的浪,一下子全翻了。會游泳的大聲呼喚着,忙着去救助自己的親人朋友,不會游泳的死死扒着破碎的木板,漂浮在水面上。
大大小小的碎木塊在水中竟成了襲擊人的利器,它們被水流挾裹着,撞在人的身體上、頭上、面部,在一片混亂的水中,竟能生生将人打的憋不過氣兒來。
山治順手撈住一個在水中掙紮着緩緩下沉的女人,拼命向上游,終于破出了水面。
一出水,四面八方的喧嚣與嘈雜便混亂地擠進了耳朵。山治喘着氣,甩了甩腦袋,抹了把臉上的水。
低頭一看,手臂裏的女人已經暈厥過去了。山治晃了晃她,卻什麽反應都沒有。
“……喂?喂!小姐?小姐?聽得到嗎?”山治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卻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他焦急地擡頭四顧。
或許安小姐他們也落入了水中,但他已是自顧不暇。
放眼望去,震蕩的海面上漂着大片大片的木屑與殘破的木板以及大大小小的人,到處都是混亂,他連自己是怎麽被卷到這兒來的都不知道,即使有心想找,也根本找不着。
現在最要緊的是,這位小姐需要救助。
但是只有他的話……
這時,山治看到稍遠的地方有一艘小船,于是大喊了一聲,帶着女人便吃力地朝那邊游去。
沒有被海浪波及的小船迎着海浪的餘波,陸陸續續朝這邊劃來,上面的人高聲叫着,救援着落水的人。廚師們乘坐的那艘大船也扔下了纜繩和救生圈,不少廚師還跳入水中撈人。
桑斯吉利熟悉水性,剛一落水便下意識抓住了不會水的好友。
夏佐被水沖的嗆了好幾口,驚慌之下只會瞎撲騰,只能依靠桑斯吉利抓着自己,才沒有被沖散。
經過被水流混亂與眩暈的沖卷,桑斯吉利拽着夏佐,終于浮出了水面。
“夏佐,你沒事吧?”桑斯吉利拖着他,氣喘籲籲的問道。
“還好……咳咳……”夏佐艱難地應了一聲。
兩人出水的位置非常幸運,正巧便是一艘轉回來救援的小船。船上的乘客看到了他們,有人立刻便認了出來:“這不是帶我們上船的兩個小哥麽!”
無數雙手朝他們伸來,夏佐和桑斯吉利便被拽上了船。
小船繼續往前走,朝着更大片漂浮的落水者而去。
安琦也會水。他掉進了海裏,很快便抓住了一塊比較大的浮板,順利漂了起來。
漂在水面的時候,他順手撈了不少人,一路下來有七八個都被他拽住,拉到了木板邊上挂着,板子最上方,還躺着個嗷嗷大哭的嬰兒。
唐恩在撞船之前便落入海中,游到了岸邊,此時搖着一艘空船回來救人,一眼便看到了附近人最多的那塊漂浮物。
“安琦!這邊!”他揮着手大喊。
安琦和唐恩兩人協力,幫助着浮板上的人全上了船,安琦最後一個。
他抓住了唐恩的手,剛想往上用力,卻看到後方不遠處,有一個人在朝他揮手。
“……喂!喂!這邊!這邊啊!”山治大聲叫着,看到他們注意到了他,便發足了力朝那邊游。
“唐恩,你看,那不是船上那個卷眉小哥麽!”安琦指着那邊道。
唐恩也認了出來,他眯起眼:“……他帶着個人。好像暈過去了。”
“我去幫他。”安琦聞言,松開了唐恩的手,轉身朝山治那邊游去。
兩個男人托着一個溺水的女人,速度快了不少。
沒一會兒,女人便躺在了船上,被客人們按壓着腹部,吐了幾口水,緩緩清醒了過來。
安琦先上了船後,和唐恩一起轉身來拉山治。
山治剛想伸手去接,這時,卻發現自己身邊的水面上,緩緩咕嘟咕嘟冒出了一串泡泡。
他仰起頭對兩人喊道:“水下好像還有人!”
說完,便又一個猛子紮進了水中。
水下,一個小女孩正在緩緩下沉。她掙紮的四肢已經開始漸漸失去了力氣,看到了山治,她似乎想要呼救,但嘴裏又是一口泡泡溢了出來。
山治不再多言,轉身便朝水下游去。
水中靜谧,因為船只相撞湧起的暗流已經開始緩緩平複了,山治沒費多少力氣便抓住了小女孩。
重新上浮。
女孩大概只有三四歲的樣子,被水流卷走,和父母失散了,抱着山治的脖子,頭剛鑽出水,便咳嗽着哇地大哭了起來。
“別哭別哭,支持到現在很勇敢哦,等一會兒哥哥們帶你去找你的父母。”山治安慰了她一句,便将她舉起,送到了朝他伸過手來的安琦手中。
“不!不要!”女孩卻突然掙紮起來,扭着身子大哭。
山治差點沒舉住她,吓了一跳,重新将她抓穩:“……你幹什麽啊?現在已經安全了哦,別鬧——”
“還有一個!”女孩抽泣着指着水中,哭道,“那個姐姐……姐姐還沒上來!她還沒上來!”
姐姐?
山治和安琦一呆,倏地望向了已經趨于平穩的海面。
撞向巴拉蒂的船嵌在只剩了半個的魚頭餐廳中,龐然大物終于緩緩停息。海面上一波波的浪越來越小,現在已趨于平複。落入水中的人已基本獲救了,海面上,天藍色的碎木塊随着淺淺的波,悠然漂浮。
茫茫海面,已沒有了半點聲息。
但是,這孩子說,下面還有一個人?
山治再一次猛地潛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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