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再上賊船
再上賊船
霍辛西比亞群島,是偉大航路上一連串長長的春島。人口數量不多,人們靠捕魚為生,安居樂業,生活祥和。此處并不是重要的交通樞紐,經濟也并非特別繁榮,但是“霍辛西比亞”之名,卻名揚偉大航路——準确來說,這代指的是一道食材:靼瑪魚苗。
靼瑪魚體型巨大,難以捕捉或養殖;且它們的繁殖地點也從不固定,魚卵随波漂流,很難碰到。因此,即便靼瑪魚苗數上等食材,肉質鮮嫩美味,但是剛孵化的靼瑪魚苗實在太難得到,造成這道菜長時間內可遇不可求。
不過,在近幾十年間,霍辛西比亞群島卻用穩定提供的魚苗食材,養富了整個島嶼的人民。
要提供靼瑪魚苗穩定的食材來源,得益于群島本身的特殊性——霍辛西比亞群島,是由數以萬億的靼瑪魚卵相互粘黏組成的。
靼瑪魚常常形單影只,在偉大航路的其他地方并不能見到數量龐大的魚群。但或許是因霍辛西比亞常年春季,從不經歷嚴寒與酷暑;或是因其他氣候海流等等原因,這裏的靼瑪魚繁殖格外瘋狂。
大量的魚卵聚集粘合在一起,漂浮在海面上,成為了一大片的島嶼。
當然,由魚卵鋪就的土地,更新換代的速度也很快。魚卵會經歷4個月的孵化期,在此期間将逐漸長大、增重,緩緩下沉,最後慢慢從底部脫離巨大的魚卵塊。而在較沉重的大魚卵下沉後,更小更輕的新魚卵将會被擠到上面,鋪就島嶼的地面。
這也意味着當地人的生活并不會因魚卵的孵化造成影響,不會在某一天突然發現一大塊土地變成魚了而造成煩擾。
随着魚苗的販賣,經濟活了起來。霍辛西比亞群島煥然一新,當地的餐飲業旅游業和服務業都迅速發展的有模有樣。近年,專門來到此處品嘗新鮮佳肴的游客越來越多了。
組成霍辛西比亞群島的魚卵塊數以百計。也就是說,這片群島中的每一座小島都不大,但是數量多達上百。它們排列複雜且相互粘合,在那大範圍破碎的島沿岸邊,便是大量的捕魚攤鋪聚集處。攤鋪嚴格以英尺劃分範圍,每個攤鋪的地面上都自地裏長滿了一束束的漁網,每張沉入地底的漁網中,都有一個即将成熟的靼瑪魚卵,這是漁民們打撈魚苗的方式——在新的魚卵上浮地表的時候,漁民們便用網分別将它們兜住。魚卵們在漁網裏逐漸孵化,帶着漁網緩緩往魚卵塊的底部下沉。漁民們算着時間,待到成熟期,便可像拔蘿蔔一般将漁網從魚卵塊的底部拽上來,收獲魚苗。而游客們只需花上7個貝利,便可親自體驗從地裏拔出活蹦亂跳的魚兒的快樂。
當每天的第一縷陽光播撒島嶼,整個霍辛西比亞自沉寂的夜晚中蘇醒過來,又開始了一天的熱鬧與喧嚣。漂亮的木頭房子與簡樸的海草小漁屋相替排列,土地是滑溜溜的魚卵顆粒,空氣中彌漫着海洋濕鹹的氣息。
姑娘健康的麥色肌膚細膩柔軟,暴露在豔陽下,泛着美麗的光澤。她們光裸的踝上纏繞着水草的貝鏈,走起路來,腳踝上的貝殼鈴铛叮叮作響。游客們戴着遮陽帽的撐着傘的,島上的家家戶戶燃起了炊煙,海島沿岸也逐漸聚集起了人群——拔魚苗的、淺灘上戲水的、撈貝殼的……
順帶一提,好像是近幾年才推出的規定:不許在除規定的島嶼沿岸之外的其他地方收獲魚苗。原因似乎是街道上長滿了漁網,非常影響交通和島嶼美觀……
今日對于霍辛西比亞的人們來說,和往常也沒有什麽不同。一大清早,島嶼剛剛蘇醒,一艘帆上畫着巨大酒瓶的雙桅橫帆船,便和其他普通的商船客輪一同駛入了霍辛西比亞西港口。
大船在岸上人員的指示下,緩緩駛進了船位,船頭撞上了緩沖帶,水波震蕩,兩旁停泊的船只随波起伏。
克比就是在這一震之下醒來的。
他迷茫地睜開眼,望着低矮破舊的木質天花板,腦子混混沌沌,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情。
直到一股酸臭難聞的味道令他忍不住皺起了眉。神兒醒了大半。
耳中漸漸清明了。嘈雜的交談聲、衣服摩擦聲、咚咚的腳步聲以及較遠的地方傳來的海浪聲、船員的呼喝聲等等,一大堆聲音交雜在一起的雜音闖進了耳內。克比有點發懵。
與此同時,克比的記憶也開始蘇醒。那個蒙着迷霧的夜晚、酒館、小薔薇、還有在陷入昏迷前,那個披着暗紅鬥篷的女子……
克比驚得大喘了口氣,終于清醒了。他猛地彈了起來,坐起身環顧四周,終于看到了自己身處于何處。
這是一方低矮的船艙——不如說,是地下室。他們頭頂上的天花板便是木質甲板,從朽爛的木頭縫隙中,他們可以看到藍天白雲,也不時可以看到甲板上的人影晃動。每當有水手急匆匆跑過,咚咚咚的沉重腳步聲便會從艙室這頭一直延伸到那頭,那木板便搖搖欲墜般,看的人膽戰心驚。
這簡陋的艙室內部環境更是奇差無比。
抱着小孩兒的婦人、瘦弱的男子、大小不等的孩子、鬓角斑白的老人。
在這差不多一個單人辦公室大小的艙室內,塞了幾乎有三四十個人。一大堆人挨挨擠擠,直接坐在地上的,卧在幹草堆上的,赤腳走路的,甚至不少男人衣不蔽體,裸露在外的胸膛皮膚大多黑黃,甚至還有坐在排洩物旁邊的人,整個艙室彌漫着一股難聞的臭味。
克比震驚地望着這比豬圈還不如的地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身上。
萬幸,他的衣服還是完好的。
“咦?你醒的真早。”
一個聲音自頭頂響起。克比呆怔地擡起頭,卻看到一個脖子上系着火紅扶桑花絲巾的女人,端着兩個碗,來到了他身旁。
她身上穿着與那些婦人差不多的破舊衣服,神态自若地打完了招呼,便蹲下身,将兩個碗小心地放在了地上。接着,她挨着他睡得那堆幹草,盤腿坐了下來。
一頭淡金色的長發亂糟糟打着卷兒,随着她彎腰的動作,從她的肩頭垂下。
“喏,你的早飯。”她将其中一個碗朝他的方向推了一點,端起了另一只,不再多話,脖子一仰,唏哩呼嚕将碗裏的東西往嘴裏倒。
克比呆呆地看着她。這女子風卷殘雲般三兩口便幹掉了自己的那碗,手背将嘴一抹,意猶未盡地望向了地上那只還沒動過的另一只。
“你不吃嗎?”她端着自己的空碗,眼睛卻只管盯着他的這份。
“……我吃!”克比連忙一把将自己的小碗端了起來。
不知道為啥,克比就是這樣感覺——只要他顯露出遲疑、或略有任何一丁點謙讓或客套的敬辭,這家夥都會将它們統統劃分為“他不想吃”的意思範疇,他的早飯便會立刻在三兩口後,消失在別人的嘴裏。
果不其然,她聞言,面上的表情顯而易見地失望了。
克比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怒。
這幾句話的功夫,他早就認出了這女人便是那天晚上将他打昏、害他陷入這境地的的罪魁禍首。
克比面色不虞地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番,實在做不出和顏悅色,但人家給他端了早餐,也不好對人家冷臉。于是最終只問道:“你到底是誰?”
在她回答之前,克比連忙又補了一句話堵她後路:“不許說謊!我還記得你把我打暈前說的那些話!如果你說謊——”
“芭芭拉·拿芭拉·阿拉拿芭·安娜。我的名字。”她回答的甚是乖巧。
……就把你以涉嫌謀害同袍與和人口販賣勾結的罪告上軍事法庭……
克比張着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将這個繞口的名字在心裏順了一遍,才幹蹦蹦地喚了一聲:“……哦。是安娜……小姐。”
還準備吓唬她的話呢。但是即使接觸短暫,按這人剛打照面就砸人後腦勺的行事風格,總覺得也不會是這麽乖順的模樣啊……話說,這名字起的……真的是真名嗎?
“安娜小姐,你的名字……”他忍不住問。
她卻瞥他一眼,不屑道:“怎麽?我爸給我起什麽名兒,還需要你同意?”
“……”
都被嘲諷到臉上來了,克比還沒那麽厚的臉皮直接承認自己就有那麽爺地可以繞過人家爹對人家女兒名字指手畫腳。她這麽一反問,登時沒話說了。
于是名字這個問題便被成功跳過。克比繼決定直奔重點:“安娜小姐,能給我一個理由麽?”
“什麽理由?”她歪頭望他。
克比抱着小碗和她對視,如此一近看,克比才第一次看清了她的面孔。這女人頰邊生有淡淡的雀斑,一身糟污的衣物一頭淩亂的頭發卻遮不住充滿朝氣的年輕面容,一雙黑漆漆的眼這麽斜睨着他,總還有種無知狂妄的少年人的輕佻痞氣。
她年齡不可能很大。克比在心裏下了結論。按她那天晚上說的話理解,若她真的也是海軍,那麽軍銜可稍往下推一點了。
這些暫時按下不談。克比只掰着指頭一件件給她數:“第一,那天晚上,你為什麽披着小薔薇的鬥篷?第二,你為什麽要将我打暈?你說的‘順風船’是什麽意思?第三,我們現在到底在什麽地方?順便,你所屬部隊何處?”
她聽着一連串的問題卻絲毫不上心的樣子,将身子一躺,枕着雙臂便歪在了他睡了一晚的草堆上,腿兒擺了幾個姿勢都不滿意,最後翹成個二郎腿,舒舒服服消停了。
“第一,我在救她。第二,我在救你。第三——你知道靼瑪魚苗嗎?”她懶洋洋回答着,結果最後一個問題一嘎嘣拐到另一個話題去了。
“……什麽?”
“霍辛西比亞的靼瑪魚苗。”她舔了舔嘴唇,“這東西在別的地方買不新鮮。馬林梵多的稍好一點,但是太貴了,海兵的每月薪資就那麽點兒,買不起。”
聽到這個地名,克比心裏咯噔一聲。他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卻發現她依然一副與他漫不經心地閑談模樣,卻沒有其他特殊的意味。
克比決定暫且再探一探。
“……這跟我問你的問題有什麽關系?”他穩住聲音,擔心面上的表情掩飾不住,于是将頭往一旁略低垂了些。
“哦。沒什麽。只是我餓了,想吃那個罷了。”他聽到她這麽說道,“順便,最後一個問題——我是剛畢業的三等兵,填了分編志願,但是還沒正式入編。”
三等兵?
克比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即使他也覺得她這麽年輕軍銜不會太高。但是,三等兵?這也太……在克比的猜測中,這家夥至少是尉官等級。最次,也不應低于中士。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推測。
若為真話,只能說他直覺跑偏。若說了謊……克比狐疑地悄悄擡起眼,往她的臉上來來回回掃了幾圈,卻除了理直氣壯名正言順坦坦蕩蕩問心無愧,什麽都沒看出來。
于是克比只能作罷,繼續追問:“什麽叫‘你在救我’?我為什麽要你救?救我的方法就是把我打暈嗎?”
她打哈欠:“我怕你打不過他們。”
“……只是些拐賣婦女兒童的人販子,我們兩個一起來不就好了嗎?”
她眼角還有打哈欠打出來的眼淚:“可是我也很弱啊。”
“……”
什麽意思?因為怕他兩人都打不過,就幹脆讓大家都被捉走賣掉算了?被捉走賣掉還能保住一條命?這這這,什麽邏輯?這人的思維方式是有多神奇啊?另外,什麽叫“也”?什麽叫“也”?他可以說自己“還上不得臺面”這叫自謙!但這話別人說就是鄙夷啊這家夥懂不懂點人情世故?不過這不重要,他本就不怎麽厲害……但是他淪落到現在這境地不就是她造成的嗎!沒個好好解釋也沒認真道歉,反而說“因為你太弱了應該打不過他們,所以我幫他們将你賣了還是救你一命”?就沒見過這麽強詞奪理的!
克比的脾氣算很好了,至少就貝魯梅伯說的,“除非遇到大事兒,平時腦子裏好像就沒裝生氣這根弦兒”。腦子裏壓根沒這根弦兒的克比,現在都要被這無理取鬧的邏輯氣的說不出話來了。
“既然如此,安娜三等兵,”克比勉強保持着理智沒有發火,“你告訴我,白蘭地峽谷屬馬林梵多管轄海域,并無駐紮堡壘。你一個三等兵,為何會脫離部隊獨自在白蘭地峽谷?”
喲,從安娜小姐變成安娜三等兵了。
“啊……這個嘛……”她拖長了聲。
“不許說謊!”
于是,克比便聽她講述如何随臨時部隊去執行任務、如何中途遭遇海賊與部隊失散、如何潛伏在海賊船上等待時機、如何幹掉了船長卻慘遭暗算、如何大難不死被老漁民所救、如何被那老漁民看上差點被收做續弦、如何發現這老漁民副業是拐賣女人小孩兒、如何一逃二逃三逃都失敗後被老漁民打斷了腿、如何痛改前非與院兒裏黃狗大鵝母雞小奶牛建立親密友好關系、如何勾搭隔壁癡傻大兒子反勾到了他家小丫、如何逃出村子後正巧又上了老漁民他二哥的船、如何直接被當奴隸跟随貨輪來到了白蘭地峽谷、如何下船逃跑見到可憐小薔薇不忍心見死不救、如何救了後帶了個伴兒再次回到他二哥的船上……
克比:“……”
這話吧,雖說确實沒啥漏洞——想找漏洞也找不到啊,這都扯到哪哪哪的犄角旮旯漁村去了能找着啥漏洞——關鍵是這也太扯了吧!冒險小說都不敢寫的這麽離奇!只是個三等兵而已,跑腿敬禮聽命令才是日常吧,這什麽一會兒的忍辱負重卧薪嘗膽、又一會兒的驚險逃亡擺脫邪惡老爺爺,再一會兒的英雄救美犧牲小我和小他拯救無辜少女……這故事扯到編成冊子拿攤兒上賣都沒人要,現在胡編一通就要他相信?真當他是傻子不成!
他剛從那魔窟逃出來被救了,卻又入了火坑。好不容易在白蘭地峽谷爬出了火坑,卻又偶遇個腦子奇葩的家夥被拽去了另一個岔路……
克比再怎麽脾氣好教養好,也終于忍不住了。
“貝魯梅伯還在等我……三十個兄弟還在等我……”他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不想讓她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便低着頭不與她對視,只是顫抖的聲音将他暴露的一幹二淨,“你這家夥,我還道你有什麽特殊的理由,耐住性子問你……若是不得已才這麽做,我都還能原諒……”
這女人躺的好好兒的,突然被一把抓住領子,上半身都被拎起了一截兒。此時拿手臂撐着身體,半倚半躺在草堆上,望望自己被揪住的領口,又望望他,有點驚訝。
克比将眼眶憋得通紅,寧可眼睛睜得幹澀發疼,也硬是忍住沒掉下淚來。他想起自己全軍覆沒的部隊,想起自己還在危險中掙紮的戰友,最終還是失控地沖她吼道:“我必須回馬林梵多!我需要盡快回去!你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現在聽你這兒胡編亂造的功夫,我每耽擱一秒就可能會有一個……”
話說到這兒,克比忽地打住了。
他手裏握着她的衣領,僵直着身子瞪着她,半晌才知覺到自己的後脖頸出了一層細細的冷汗。
剛才差點口不擇言将不能說的說出來了。現在出了元帥和卡普中将,誰都不能相信。這消息事關重大,連紙質報告都不能寫,怕在上傳的時候被有心人截下,必須由他當面親口向二位說明。
“每耽擱一秒就可能會有一個?”她擡眼看着他問。
“……”
克比緩緩松開了手,手上動作還有些發僵:“……沒什麽。”
“你不想說。”她替他解釋這話的意思。
這話分不清是指逼問多還是指責多。不管是不是實話,人家剛才已經解釋了那麽多了,克比問啥她便答啥。現在是他先漏出的話頭,人家只慣例追問了一句,他便什麽都不想說。就求和的誠意來說,她較克比捧出的更多。
不過現在的克比只一門心思地想着找個什麽理由将這一茬妥帖又自然地瞞過去,根本沒細想他一個“受害者”,憑啥需要跟她一個半路相逢的陌生人付出什麽對等的誠意。
克比想的一腦門兒汗,還沒想到個妥善的托詞,便聽她問:“你叫什麽?”
理由還沒想好,人家便自行将話題調轉了。克比只得跟着回答:“克比。”
“哦。克比。”她重複了一遍。克比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像擡頭細細打量了一番他的頭發。
她已經坐了起來,整理好了被拽亂的衣襟,不見有什麽火氣。剛才平白無故被噴了一大通唾沫,從頭到尾除了稍顯驚訝,也沒變過什麽臉色,依然跟沒事兒人一般,現在看樣子也并不打算問責于他。
克比便開始內疚了。這人雖然思維有點奇葩,但并沒有什麽壞心,甚至出發點也都是好的。再怎麽說,她還是他的同袍,是他的後輩。現在他倆一同淪為奴隸為事實,造成此境地的原因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麽擺脫這一現狀,帶着這個脫離部隊的三等兵後輩,回到馬林梵多。
而這家夥……奇怪就奇怪了些吧,就她在白蘭地峽谷救了小薔薇來看,應該是個好心家夥。既然是後輩,還是個女孩子……能者多勞,那他還是得保護着。
于是他嘆了口氣:“安娜小姐,就如剛才所說,我必須盡快趕回馬林梵多。呆會兒若要下船,你跟緊我,我們繞到船尾去,跳下海時小心點別被人發現。這港口有很多船只停泊,掩體很多,我們随便挑一艘上去躲一陣就能避開。再不濟若被人發現了,我也有辦法擺脫掉他們。”
“放心。”從頭發絲兒善良到小腳趾甲蓋兒的三好海軍克比安慰她,“我能保護你的。”
“哦……”不知怎的,克比總覺得這安娜小姐看他的眼神兒第一次有了點兒笑意,那黑眼睛一彎,頰邊的小雀斑都生動活泛了起來,“你保護我?”
克比正要細看,一眨眼的功夫,這笑意卻又像是他的幻覺般消失的無影無蹤,這女人還是那副懶洋洋漫不經心的模樣。
他只能點點頭,肯定道:“我會将你安全地一起帶回馬林梵多。放心吧。”
兩人這一番話的功夫,上頭的甲板上已經開始卸貨了。水手們成一列嘿喲嘿喲搬着板條箱自引橋運上岸,箱子晃動發出丁鈴當啷的清脆玻璃碰撞聲,堆放在岸邊,有人用車子将箱子成堆運走。
艙室裏的人們卻誰都沒有往上頭看一眼,該卧着的卧着該癱在牆角的繼續癱。長期的食不果腹讓人們都沒什麽精力鬧騰。早上那一小碗稀得跟水一樣的米湯就是他們這大半天的全部食物,下一頓要等到晚上才會得到一小塊面包。除非期望被人買走,若主人心善,幹活兒前能得到些吃食。
克比和安娜——姑且這麽稱呼這家夥,他兩人卻只在船上呆了一夜,早上吃的東西少了點,卻暫時沒多大影響。
兩人坐在草堆上擡頭看水手卸貨,一雙雙腳來來去去,木板被踩得哥咯咯嘎嘎響,不時有灰土落在臉上。不知過了多久,有咚咚咚的腳步聲向下而來,艙室一側的木門被拉開了,一個打着赤膊的精瘦男人站在門口朝裏吆喝:“都出來都出來!算你們運氣好,有老板把你們全要了。起來!懶鬼!”
說着,他進得裏頭來,順腿便是一腳将卧在門口附近的一個中年男人踢得一個滾翻。
“你……”克比眉毛一豎,剛要起身,胳膊卻被人拽住了。回頭一看,卻是這位還盤腿坐在草堆上的安娜小姐。
這女人嘴上說自己是三等兵,此時将他一拽,力氣卻好像不小。克比被攔了個踉跄,虧得她一拉後便立刻收了手,不然克比估計得順着這力道摔回草堆上去。
就在克比愣神兒的功夫,安娜小姐也施施然站起身來了。她拍拍屁股上腿上沾着的草屑,默不吭聲地跟在奴隸隊伍的最末尾,慢慢往那唯一一個出口挪。
克比只得跟在她身後。
“偷跑的打死!亂嚷嚷的打死!跟着隊安靜地出去,不許有任何小動作!”那精瘦男人沖着屋內的奴隸們哼道,“你們占大便宜咯。買你們的老板是個大好人,你們有福氣了。接下來的日子只用閉着眼睛享福,混吃等死就成。幾輩子頭上才會落下這麽大的好事!被你們遇到了!”
“如果真這麽好,他幹嘛不自己來?”克比看着一個面黃肌瘦的女人聞言正開心跟身邊的夥伴說着什麽,不免忿忿地道。
“別這麽說嘛。”排在克比前面的安娜小姐較他還高出一點,克比見到她稍稍側過了些臉,刻意壓低的氣音便輕悄悄傳進了他的耳朵。
“對于這些身不由己的奴隸來說,與其身與心都堕入絕望的地獄,不如懷抱着一個美好的幻想。”她說道,“至少在那短短一刻兩刻的時間,他們是幸福的。”
克比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一輩子活在這樣痛苦且虛假的期盼之中就是好事嗎?”
“嗯……可能相比起這樣虛假期盼的打擊,現實是比之更殘酷的東西吧。”
安娜小姐似不欲與他多說,轉回了頭去,認認真真排起隊來。一只手卻陡然抓住了她的肩,硬是掰着她的肩,将她硬轉過身來。
克比怒目瞪視着她,斥責道:“為他們改變這更殘酷的現實,不就是我們海軍的職責所在嗎?安娜三等兵,我倒是想問問你,若不是抱着這樣的覺悟,你又是以什麽理由穿上海軍制服的呢?”
一番話說出,克比渾身細細地發抖。他也說不清是什麽原因。這些話日日夜夜在自己心中咀嚼着,無數次揮拳舞劍,無數次倒下重新站起,無數個午夜夢回,這番話在心中被反反複複吐出來,拆成散骨、磨碎血肉,再一次次吞回去,亘在心頭的這塊血此次拼着一股勁兒吐了出來,竟好似吐出了團熱騰騰的火球般,他只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快被燒着殆盡了。
當大将,是為了保護更多的人。
為了保護更多的人,他又會甘願背負什麽呢?
克比現在還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但是至少現在他說出這番話時,心中想着的是為了這船艙內的奴隸——為了所有海域,所有這樣擠在肮髒的船艙中的可憐奴隸,他會拼盡全力。
安娜小姐微微笑了。她被強硬地抓了肩、還被非常嚴厲地呵斥,卻絲毫沒有要生氣的痕跡。相反,她看上去蠻高興的。克比也終于看到了她的笑容。
這好像是第一次看到她笑。克比恍惚地想。不對,是第二次?
她思想不太端正、思維有點奇葩、态度不算誠懇,此次還耽誤了他的行程,克比感覺,她這人只勝在心腸不錯而已——不可否認,按克比來看,她是個不太讨人喜歡、也不怎麽合格的海兵。可就奇怪的是,她這樣毫無顧忌地笑,讓人一點都讨厭不起來。
此時,魚貫排隊出門的奴隸隊伍到了尾聲。站在門口的精瘦男人虎視眈眈地瞪着每一個走出門的奴隸,很快就到他們了。
“最後的兩個快點!嘀嘀咕咕說什麽呢!不想死的話就趕緊跟上!”他朝兩人喊道。
昏暗的艙室內只有四周的木板縫隙滲入的一絲絲亮光,只有敞開的門口亮光大盛,在陰暗的室內地面投下一塊方形的光斑。前頭最後一個奴隸也消失在了光裏,安娜小姐便緊跟着邁步走入了那片光芒。
她在明麗的陽光中舒服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暈着光澤的淺金色長發似灑了層碎金。彎彎的眉眼,淡淡的小雀斑活潑頑皮,愉快與信賴自眼角眉梢的笑滿溢了出來,看上去竟是十分可愛且溫暖。
“克比,我很中意你。既然如此,你便再陪我多跑一趟吧。”她笑着說道。
這話是什麽意思,克比還沒回過神細細思考來,便見她主動向旁邊那精瘦男人邀功:“勞駕!我後頭這家夥計劃想跑,拉我入夥但是我沒同意。舉報有什麽獎賞嗎?”
克比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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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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