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虹色天堂
虹色天堂
足有成人個頭高的龍蜥一身紅黃相間的革質鱗,背部柔軟的刺狀突起逆風微微浮動,奔跑時四爪牢牢抓附着粘膩濕滑的魚卵地面。它的脖子上套着圓木枷,身後拖着一只巨大的魚卵橇——這是霍辛西比亞的特産,只需将木質橇底部塗抹上魚卵分泌的的黏液,混合比比膠固定,便可像雪橇一般在魚卵地面上滑行,不損傷魚卵——魚卵橇是霍辛西比亞的主要交通工具,根據拉橇動物不同,用作不用途。這只魚卵橇使用的龍蜥作為體型最大的拉橇動物,負重大且耐力強,常用作拉島內長途大型貨物,也是來到霍辛西比亞的商人們最常租用的最便宜的一種。是以魚卵橇上載着的那只巨大箱子,即使箱子上縫着黑布,龍蜥拉着橇滑過街道時人們并不能看清這黑布下的是什麽,大多人也都會一笑而過。
肯定又是什麽貴重商品吧。人們會這麽想着,小心地讓到路邊避開。
魚卵橇滑過集市、鬧市區、民宅區,從中心港口出來便一路向西。龍蜥上陸奔跑,下海游水,一路跨過了七八個浮島,往較偏僻的西部而去。車夫手裏握着缰繩,坐在橇前,翹着腿哼着走調的歌兒。
他身後靠着的箱子一片寂靜,仿佛是個空箱,亦或真的是一堆不能言語的貨物。只是在拐彎時車子略略傾倒,黑布被風刮起一角,有心人才能看到這黑布下是一方籠子,籠子裏竟橫七豎八摞放着大半籠的人體。
數量龐大的人體靜悄悄摞在一起,毫無知覺,下垂的四肢随着魚卵橇一同颠簸晃動,讓人覺得這是一籠子的屍體。
這便是那一整個船艙內的奴隸。他們都被同一個“主人”包下,出了船艙,等待他們的便是這巨大的籠子。人們挨挨擠擠進入籠去,籠門一關,黑布罩下,頭頂便是霧狀水汽噴灑下來。當昏睡過去的人們睜開眼睛時,便會察覺自己頭頂腳下已換了片天地。
即使那人販子說的再好聽,什麽老板是好人,什麽只需閉着眼睛享福的……奴隸們誰不知道,再怎麽享福,那也是奴隸的“福”?這輩子直到死,他們作為人最珍貴的尊嚴和自主,都不可能擁有了。
期待的,也只不過這個“好”主人,能稍稍善待家人、沒有折磨奴隸的癖好了。
不過,這次似乎不同。
安緩緩睜開了眼睛。
被藥迷昏後的眩暈感還沒消失。她還在犯迷糊,躺子床上,只覺自己身·下躺着的褥子格外柔軟,甚至還能聞到褥被枕頭暴曬過的幹爽味道。
緩了一會兒,安推開被子坐了起來,環顧四周。
她此時身處一個室內。方方正正的房間,頂高牆寬,空間闊大舒适,天花板四角分布的精致小吊燈光暈暗淡。往左看,有一整面牆都拉着厚厚的窗簾,外面的日光将寧靜的橄榄綠簾布映出了通透的玉色,上頭描繪的美麗暗紋清晰可見。
一排排的床排列整齊,放滿了整個房間,每張床都幹淨柔軟,被子下都睡着一個人。偌大的房間內只能聽到人們淺淺的呼吸聲。
若是旅客一覺醒來,第一眼便是如此暗暗的、靜谧的環境,肯定是心情愉悅渾身放松。伸個大大的懶腰離開松軟的被窩,揉着因沉睡而僵硬的後脖頸,唰的拉開窗簾,讓燦爛的陽光灑滿整個房間。這是多麽舒服的一個早晨。
但是,享受着這些堪稱溫柔妥善的照顧的,是一群奴隸。
一群剛離開了與糞便幹草堆作伴的密閉船艙,在籠子中被迷暈的奴隸。
他們的早晨已經經歷過了。那時一個充滿了屎尿臭與酸汗味兒、渾身髒污、餓着肚子、還被威脅着若有逃跑便就地打死的早晨。
或許是較這些餓的面黃肌瘦的奴隸來說,安的身體更強壯,她對那種藥劑的抵抗力更強些,是這兒所有人中醒的最快的。她輕悄悄下床來,在寂靜的房間內繞着一排排床挨個查看。
全是女人。連小孩兒也都是女孩子。那個船艙裏的女性·奴隸,全部都在這裏。
安認出了一個包着頭巾的女人。她在船艙時坐在她對面的牆角,一直抱着個男孩。但是此時,她的男孩卻不在她的懷裏,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看上去年齡更大些的女孩兒。
安站在她的床邊,想起了那個人販子說的“享福”之類的話。
暫不提對于奴隸來說如此怪異的對待,若真的是什麽“享福”,為何非要将人家母子嚴格按男女分開?往懷裏塞個其他人的孩子,難道是想安撫母親麽?何其荒唐?
安四處打量,在窗簾對面的那扇牆的角落,找到了一扇門。她繞過床鋪,嘗試着握住門把手,輕輕擰——
打不開。
她又推了推門。但是除了發出了一點微不可查的哐哐聲,沒有任何作用。
門是鎖着的。安對此并不意外。她轉身朝那扇窗簾走去。
整面牆都被窗簾遮了個嚴嚴實實。安猜測,這應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她并不打算打草驚蛇,只準備掀開一丁點兒簾縫兒朝外瞅一眼,看看這到底是在哪兒。
手捏住了簾布,安卻愣住了。
簾子,掀不動。
她又稍稍用力拽了拽,将簾布往兩邊拉,窗簾卻依然紋絲不動。
安不再嘗試開來窗簾,轉而将手放在了簾布上,隔着窗簾摸索。簾布後的觸感光滑堅硬,輕輕扣一扣,十分清脆。
她緩緩松開了手。
這窗簾後,确實是一扇玻璃落地窗。但是,窗簾卻是被死死粘在上面的。
安皺起了眉。
總感覺事情超出了預料。尚在船上時,克比一時失言曾透露出,“因為某種原因,他的三十多名戰友被困在某處,正在等待他的救援”。而他曾問過“他們到了哪兒”,她提到了“霍辛西比亞的鞑瑪魚苗”……
安并沒有忽略掉那年輕人一瞬間沒掩飾住的警惕。
在“每耽擱一秒就很可能有一個戰友遭遇某種不測”的危急情形下,安相信那樣一個能對她說出“為他們改變這更殘酷的現實,就是海軍的職責所在”的年輕人,不可能将其他任何事排在此事之前。
“那些被困住的海兵在霍辛西比亞”。對于這個結論,安至少有了八成把握。
安并不知道他們部隊遭遇了什麽。不過按往常情況大概率來推算,不外乎是遇到了兇惡的海賊、被當地人絆住、卷入了政治或軍事鬥争、或是遭遇了海難。
之前就有過這樣的情況。一艘軍艦發現了一座無人島,結果誤入了食人族的埋伏,花了不少功夫才等到了本部的援助……
從臭老頭子通知她返回本部、并順便告知即将塞過來他倆弟子的那通電話蟲後至今,還不到一個月。電話蟲是從戰國元帥處打來的。從那時起,臭老頭子應一直都在本部呆着。若克比也在本部,在已知她的破曉格雷號即将返航的情況下,不可能用這麽短的時間去執行其他任務。唯一的可能,便是克比與其他戰友當時正身處臭老頭子的G3支部。他們接到了趕往總部的通知,在途徑霍辛西比亞的時候,在此地發生了意外。
沒有指揮官帶領的隊伍,确實不太穩妥。但是G3支部距離馬林梵多并不遠,兩三天的航程就到了。霍辛西比亞在航程中途,也是很多海兵都熟知的一片群島。從G3支部去往總部的方向,一定會途徑此地。
海域熟悉、海兵實力卻欠缺、且沒有指揮官……說難聽點,安并不認為這些稚嫩的兵蛋子遇到的事情,是什麽難以解決的大事。
霍辛西比亞她來過很多次了。能遇到的最大的事情,就是被卷入了東霍舊都和西霍新國的政治鬥争。
這個好解決。報上軍銜,她要帶人走,兩邊都不會過多為難。
若是遇到了火拼或被困在了戰區,這個更好解決了,直接過去帶人走了事。
或是遇到了什麽不長眼的暗算或什麽麻煩事兒……這個可能性就更小了。
不論如何,總歸不會是什麽無法解決的麻煩事。既然事情緊急,安便想着來都來了,順手将人撈出來,一同返回總部豈不省事兒。
但是現在這情況……
将一群奴隸關在一個柔軟美麗的牢籠裏,實在是想不通到底有什麽意義。
安站在窗簾前,望着這這漂亮的大房間,納悶地摸着下巴。
“咋回事兒啊,難不成現在還有對奴隸物質關懷的家夥?”她咕哝着,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既然女人都在這兒,那男人們呢?
這時,安聽到不遠處有輕輕的呢喃。靠近門那邊的一張床的被子在微微掀動。一個女人快醒過來了。
安趁她坐起身還犯迷糊的時候,繞到了後頭,悄悄摸回了自己的床上。她卻沒有發現,因光線昏暗,藏在天花板角落的白色錄像電話蟲,記錄下了她的所有行動。
藥效過了。睡着的奴隸們陸陸續續醒了過來。她們也對這情況堪稱驚恐,惴惴不安地下了床來,好像繼續在那柔軟的床上多躺一會兒,便會有人突然闖進來将她們打死一般。安和她們一起往牆邊兒那一排擠着站着,聽着女人們輕輕交頭接耳。
不出所料,那包頭巾的女人醒來後,便開始焦急地四處詢問她的兒子。而那個被塞在她懷裏的女孩,則因為找不到爸爸,而大聲哭了起來。
盡管所有人極度忐忑,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選擇脫離挨挨擠擠的群體,嘗試一下探尋周遭環境,或試着打破現狀。
她們只是被驚慌與不安虜掠着,像一群抱團瑟瑟發抖的羊。
女人們沒有發出任何多餘的響動,外頭的人應是不知道房間裏什麽情況才對。但是女人們都蘇醒後沒一會兒,門開了。兩個男人領着四個年輕姑娘走了進來。四個姑娘每人手中都推着一輛餐車,低眉順眼地進來後,只管默不作聲垂手立在門邊。
兩個男人都挺着個大肥肚子,偏偏穿了一身講究的西裝,撐得布料平展展地箍在身上。安看着兩人的區別,只左邊那人一身黑西裝,打了紅的條紋領帶;右邊那人一身白西裝,打了綠星星圖案的領帶。
奴隸們不安地擠作一堆,望着兩個胖男人。安也混在人堆中,默不作聲地觀望着。
兩個男人選了房間最中央的一張床,呼哧呼哧爬了上去。床軟得讓人站不住,兩個胖成球的男人手拉手歪歪扭扭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把握好了平衡。兩人站在全場最高的地方,像是要舉行什麽滑稽表演的小醜一般。安有點想笑,但是環顧周圍女人們那緊張沉默的模樣,逼迫自己忍住了。
“啊……咳咳,咳嗯~”綠星星領帶的胖男人清清嗓子,率先笑眯眯地開口了,“嗚啦嗚嚕~首先,歡迎大家來到“虹色天堂”!大家鼓掌!慶祝!”
女人們縮在下頭面面相觑,靜悄悄的沒有一人響應。
綠星星領帶的男人維持着笑臉,半晌卻得不到回應,不由有點尴尬。
“好啦,別這樣嘛。大家開心一點不好麽~”他拍了拍手,綻出一個更誇張的笑容,一張大嘴都要咧到耳朵根兒去了,“我們虹色天堂的主旨就是讓全世界所有的人都擁有彩虹般幸福美好的人生!你們看,這漂亮的房間,舒服的床,還有——”
站在門邊的四個姑娘此時依次拉開了餐車布,四輛餐車上滿滿當當的豐盛菜肴呈現在了所有人眼中。
“當當當當!”綠星星領帶的男人大笑着向衆人展示,“餓了麽?餓了吧!我們給大家準備了美味的食物哦!想吃多少有多少,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不止是這一頓,還有下一頓、下下一頓、明天、後頭、大後天、大大後天!只要在虹色天堂,美味的食物永遠管飽,舒服的床永遠供你們使用!”
人堆中終于發出了一陣小小的驚呼。女人們齊刷刷盯着那四車食物,眼睛都直了。對于這些将挨餓當成日常的奴隸來說,能吃飽,便是人生最幸福的事情。
綠星星領帶的男人滿意地看着下頭的反應。
“大家先別急~”等了一小會兒,他再次拍拍手,四個姑娘又依次将餐車布蓋了回去,阻隔了女人們的視線。失望之下,大家的目光便又重新聚集在了綠星星領帶男人的身上。
“這是專門給大家準備的,請放心~”他笑道,“在此之前,我想先與大家談談合約的事情。”
合約?
安和一衆女人們都面露疑惑,仰頭等待着他繼續下去。
綠星星領帶的男人一身高檔西裝白得晃眼睛,嶄新無一絲瑕疵,一張笑臉卻咧得頗具荒唐喜感:“我們虹色天堂,旨在為所有人營造一個‘樂園’。”他的笑容洋溢着幸福與滿足,“我們熱烈渴盼着所有人都能擁有彩虹般幸福美好的人生,這個因戰亂、奴役、暴力而黯淡無光的世界,我們願接納所有苦難,面對所有困境,傾聽汝之所言,擁抱汝之悲痛。為全體在絕望中掙紮的同胞提供避風港,為每一于苦難中前行的行者建立伊甸園。”
安悄悄四顧,周圍的女人們都呆怔地望着上頭的那個胖男人,也不知道這話到底聽進去了多少。
“你們中有多少人是因為奴隸主的殘暴、貧窮的逼迫、疾病困苦的折磨,喪失過摯愛的丈夫?可愛的幼子?親愛的朋友?或是因一點兒食物的分配、一些救命的藥物、幾個特殊名額,在奴隸們私下的排擠與争鬥中落敗,飽受欺淩?抑或是因自己的容貌、無人保護的孤苦,被奴隸主、甚至是其他奴隸欺壓淩辱?”
安敏感地覺察到,她周圍的不少女人,呼吸漸漸開始急促了。
“我們都很弱小。”綠星星領帶的男人悲傷地嘆了口氣,四下環顧,真切渴盼的目光,一一與每一個女人的相接,“我們無法撼動奴隸主穩固的地位,無法改變這世間弱肉強食的殘酷傾軋……但是,”他的聲音高昂了起來,激昂道,“弱小的我們若是能團結起來,互幫互助,在這舉步維艱的世界裏,至少,能有一個能稍稍安心休憩的港灣。”
“這正是我們正在努力的事情。”他又低落了下去,哀傷道,“我們勢單力孤,無法真正掃除世間一切痛苦。”
目及所視之處,女人們無一不被感染,緊随着他的語調與表情,感動而悲痛。
“即便如此,我們依舊渴望着維護這世間的平等、善良與美好。即使只是一小步、對全世界來說也只有一點點人,我們也願意去做。因為我們堅信着,世界上總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會經我們感化;越來越多的人會成為我們的同伴、朋友、家人;越來越多的人會加入我們,成為我們的戰友、夥伴,與我們攜手共同努力;越來越多的人會得到拯救與幫助,這個世界,會變得越來越好。”
“你們都是令人憐惜的。”說到情切處,他甚至擦了擦眼睛,慨嘆地繼續道,“你們今生所受的苦已足夠了啊,不應再繼續下去。你們理應接受更好的待遇、享受接下來如彩虹般美好的人生。”
一番演講結束,場下一片寂靜。這些女人們,誰不是經歷了數不盡的苦與絕望,或是從生下來就是奴,或是被拐賣輾轉直至絕望,有誰會肯定她們所受的痛苦、并跟她們說,“你們值得更好的人生”?
所有人都呆住了。她們愣愣地望着上頭的兩個男人,方才的一大番話,簡直是她們做夢都不敢想自己有生之年能聽到的東西。
受寵若驚。站在高處的兩個胖男人俯視一圈,這樣的表情在這群習慣了卑微與非人對待的女人的面上,一覽無餘。
綠星星領帶的男人觀察着大家的表情,估摸着差不多了,又重新咧開笑,換上了輕松歡快的語調,又是高高低低唱了一小段調子:“嘟嚕啦啦~好了!沉重的話題就到這裏——我們來談談更快樂的事情吧~”
“既然在這霍辛西比亞,虹色天堂有幸遇到了諸位,那麽我們便會盡我們的全力,只為讓大家生活的更幸福。”
“我們提供所有援助。”他笑容可掬,“——不僅是衣食住行。若想工作,我們便提供職位;若只是想盡情享受,我們便供給一切玩樂需求;若想戀愛結婚,我們便主持婚禮;若有可愛的小寶寶出生,寶寶還享有其他福利待遇哦~”
要說女人最在乎的,其他的都可以抛開,唯獨無法抛開自己的孩子。但是在身為奴隸任打任殺的殘酷現實下,孩子死的死,分離的分離,甚至有不能忍受孩子受苦,一出生便狠心掐死了的。
女人們徹底驚住了。下頭掀起了一陣低低的驚呼,随後便是長時間細細嗡嗡的讨論和争執。
“咳嗯——還沒說完哦~”綠星星領帶的男人清清嗓子,壓下了一片嘈雜,繼續道,“更細的條款詳見合約,合約內容在接下來會讓大家慢慢全部熟知,請放心~另外——
“在虹色天堂的所有人,一律平等。沒有壓迫,沒有傷害,不用擔心死亡。”他微笑道,“各位也不用擔心未來。因為合約所述的所有條款——全部,終生有效。
“當然了,這一切都是自願的。我們不會強迫任何人做任何事。虹色天堂不是不講理的組織。即便是真心願意幫助你們,但是首先,你們有權選擇自己的人生。
“是願意留在虹色天堂加入我們,還是自願離開、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選擇權,在你們自己的手上。若是不願意簽合約,我們便會送你們離開。我可以保證,虹色天堂上上下下,絕對不會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這番話徹底打消了這些女人的僅存的一點懷疑與顧慮。都已經表示“想走就可以走”了,便絕對不會是什麽騙局或逼迫啊!
更何況,她們有什麽值得被騙的呢?她們除了一副軀殼,什麽都沒有。又有誰會閑得慌編造出這麽美妙的謊言欺騙一群奴隸呢?對他們根本沒好處呀!
站在高高的床上的兩個胖男人一個板着臉一個笑眯眯,俱都背着手觀賞着這群女人的浮生百态。
綠星星領帶的男人那誇張到滑稽的笑容更是咧得大了,臉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扭成一副笑模樣,看上去卻絲毫也無由衷的高興與欣喜,有的只有怪異扭曲的森森然。
“條件嘛,只有唯一的一個~”他的聲音輕的像是飄在天上的雲,很快淹沒在了沸反盈天的議論中。
“那就是——一旦簽了合約,那麽這一~生,都不可以離開虹色天堂哦~”在鼎沸的人聲中,他的聲音完全不可聞,只能看到嘴唇默不作聲地蠕動,看上去像在笑着說着什麽怪異的唇語。
最後這句話到底有幾個人聽到了呢,誰都不知道。不過,已經沒有人在乎他的話有沒有聽完了。
激動,還有不可置信的興奮與狂熱,高興到癫狂,從心底裏發出的瘋狂的喜悅與希冀。興奮地交談的、捂臉哭泣的、擁抱的……每個女人的眼中都閃着光,那剛開始如鹌鹑般畏畏縮縮、話都不敢說的模樣,一去不複回了。看到她們的人會恍然驚覺——沉默、順從、卑微、麻木、緊張,她們不是天生就是那樣一只不言不笑的驚弓之鳥,她們也會有感覺和情緒,也會因痛苦而難過,也會因由衷的快樂而說出那麽多的話、做出如此活潑開朗的舉動。她們也是一個個的鮮活的人。但是這希望太過可貴。這是從無邊無盡的深淵之中驀然望到的橄榄枝,于永生永世的溺水中忽然抓住的浮木,這種希望珍貴到讓人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甚至連伸手抓住,都令人畏懼。可是她們管不了那麽多了。除了不顧一切地相信且付諸依賴之外,她們沒有其他選擇、也不想有其它選擇。
下頭的一群女人胡言亂語的、大聲訴說的、手舞足蹈的、幾乎每人都為來之不易的救贖而幾欲興奮到癫狂落淚。滿室都充斥着她們激烈的情緒,充斥着她們極致的幸福、希冀、愉快與滿足——
卻是在這樣一個詭異到為了不讓她們向外瞄,窗簾都被粘死在床玻璃上的監牢之中。
這好像是有人編織了一場美麗的夢境,夢境裏是彩虹泡泡糖果和美麗的衣服,但是沉浸在美夢之中的人們卻無法跳出來觀看那包在外面的糖紙——那是何等詭谲、陰森、讓人遍體生寒的漩渦。
這樣的反差,安只感覺身上毛毛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任何一個擁有正常人生的女人在這兒,都不會百分百地相信這種編造得天花亂墜的故事。但是這群女人,是在泥沼中拼命掙紮的奴隸,因極度渴求而甚至不容許自己懷疑這場美夢的真實性。
可是到底是為什麽呢?
欺騙一群一無所有的奴隸,有什麽好處?
安仰頭注視着站在床上的兩個男人。身着白西裝打着綠星星領帶的男人臉上依舊是誇張地微笑,身着黑西裝打着紅條紋領帶的,卻直到現在都沒說過一句話,從始至終一直陰沉嚴肅。
奇怪的組合,奇怪的組織。
現在的安根本沒想到這怪異的事情意味着什麽。她的直覺告訴她,這不可能真的是什麽好事兒。
安到霍辛西比亞那麽多次了,從沒聽說過有什麽慈善組織,虹色天堂這個名字,更是根本聞所未聞。她左思右想沒個頭緒,只能勉強作出猜測:這或許是某種邪·教?或是什麽有錢人玩的特殊癖好游戲——誰知道人一有錢會幹什麽奇奇怪怪的事情。享受着天上金的那些尊貴的大人們,一個個的玩法都能讓人大開眼界。
從目前來看,虹色天堂并沒有什麽違法行為。沒有走私沒有海賊沒有人命交易。有的就是買奴隸,編造了一堆欺騙他們的話,并答應會善待他們……?雖然看起來怪了點兒,但是找不出什麽特別大的漏洞。
況且,安也有些吃不準這組織背後的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周遭都是興奮的晃動的人影。安悄悄退出了狂歡的人群,貼着牆來到了門邊,換上一副笑模樣,就近詢問一名站在門邊的姑娘:“失禮?你們剛才提到的什麽合約,什麽時候能簽?能給我看看麽?”
走近之後,安才發現,四個姑娘衣着不同,卻全都戴着一副單片眼罩,将左眼蒙了起來。
嗯……這是什麽特殊的組織成員制服規定嗎?
安暗自打量着她們猜測着。
被問了話的那個姑娘飛快擡頭瞄了她一眼,竟有些驚慌的意味,四目相接後立即飛快挪開了視線,卻也不說話,只是踮起腳,焦急得盯着不遠處站在房間正中央的兩個男人,望眼欲穿,求助意味不言而喻。
可是那倆男人隔的不近,與戴着眼罩的姑娘們這邊還隔着一群鬧哄哄的人,求助目光無聲無息,他們又怎麽可能接收的到呢?
姑娘眼巴巴地望了一會兒,意念沒能成功傳達出去,只能悻悻作罷。她耷拉着腦袋,卻依然拒絕面對面與安交流。她甚至根本不敢看安,領頭的那兩個男人指望不上,便畏畏縮縮地背過身,從背影的動作來看,應該是在與她的其它三個夥伴求助該怎麽辦。
安站在她背後,可以看到她的背影和另外三個姑娘的正面。而對于同伴的求助,另外三個姑娘和她的反應也差不了多少。三人縮頭縮腦擠作一堆,只會默不作聲地面面相觑,察覺到了安落過來的視線,更是将頭埋的恨不得塞進胸腔裏頭,沒有一個人敢與她對視。
她們甚至不敢說話,四人着急地低着頭,你推我我推你,手上潦草地互相比劃着一些動作,卻極度戰戰兢兢,連這些用以交流的動作都小心翼翼克制幅着幅度。
難道是自己太唐突了麽?把她們吓着了?
安這麽疑惑地想着,摸了摸臉順了順頭發,發現自己頭發幾天沒梳理,摸在手上都是一顆顆梳不通的頭發結。
她低下頭默默用指頭順了順——順不通。她的頭發本非常漂亮,淡淡的淺金色柔順且富有光澤,卻苦于有個連飯都會經常忘記吃的主人,因此從來都沒享受過應得的愛惜。
安以往一直不耐煩去打理自己那一頭鬼毛,現在也不會因為幾個姑娘的畏縮而改變。
梳不通便去它的。
安把頭發的事情抛在腦後,腆着臉兒,轉到了背對着自己的那個姑娘面前去。姑娘卻慌得繼續轉身背對着她,甚至還慌不擇路地向前躲了幾步。
安被抛在原地,困惑地撓撓頭,轉身朝其他三個姑娘看去。那三人本來正偷偷瞄着這邊看,這下子被驚得連推帶拖,三人一股腦遠遠兒地躲到了一排最後一個餐車後頭去了。
安這下子徹底想不明白了。這是到底是害羞?還是怕她?可是她只是問了個問題呀,還都是女的,有什麽好怕好害羞的呢?
當兵的能有幾個耐心的好性子。不是不要看她麽?她就偏要她看。
安脾氣上來了,撂下躲到遠處的三人,一個剃消失在了原地。那位落單的姑娘哪裏聽過海軍六式,只知道自己本站在離那人老遠的地方,還在想辦法怎麽能引讓那兩個男人的注意到自己這兒的困境呢,面前便突然光線一暗,好像是一個龐然大物就這樣憑空怼在了自己眼前。她能感覺到若有若無的溫熱鼻息,眼前則被一大片的漆黑占滿了。
她還愣了一下。下一刻卻意識到這突然怼在自己眼前的漆黑,竟是一個瞳仁兒!她甚至能看到那瞳孔外圈的虹膜!
這是一雙人的眼睛!這人正額頭抵額頭鼻尖兒碰鼻尖兒,眼睫毛都跟她的戳在一起,拿眼睛直愣愣地死盯着自己!
可憐的姑娘被吓得寒毛都豎起來了。
安負氣地怼着她的臉逮着瞅,對着她死勁兒瞧,心裏還想着她眼睛可真好看,是綠色的呢。卻眼見好半天了,這姑娘只管呆呆地與自己對視,連眨眼都不會了。
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把人家吓愣了。
“……呃,對不住?”安直起身子,瞅着她,卻見她依然眼睛睜得溜圓,眼神發直。
這吓得不輕啊。安抱歉地擡起一只手,想在她眼前晃晃,關心道:“你還——”
後頭的“好嗎?”二字還沒說完,這姑娘猛地回過神來了。
那只手還沒挨到她眼睛近前,人類最本能的反應永遠快過所有理智。姑娘向後一躲:“啊!!!!!!”
短促的尖叫聲響徹整個房間,安只感覺自己直面聲波攻擊,耳朵都快聾了。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此時,她正呆愣地盯着那個被吓得尖叫的姑娘,一瞬間,大腦竟一片空白。
面對着她的這姑娘,那大張的口中,舌頭竟是被齊根剪掉了——空蕩蕩的口腔裏,只有舌根處一小段兒紅豔豔的舌頭肌肉,正拼命蠕動着。
就在這時,安感覺自己的肩上陡然落下了一只寬大的手掌。她被驚得打了個激靈。
“嘟嚕啦啦~哦呀,我們已經有人已經迫不及待了呢~”
身後,那說話仿佛都在唱小調的聲音,就順着那嘴裏噴吐出來的氣,悄悄送進了她的耳朵。微弱的氣流吹拂着耳背,絲絲癢癢,卻透骨的冰冷。安只感覺自己肩上的那只手掌死死抓住了自己的骨頭,五指都幾欲嵌進她的肉裏去。
她卻并沒有去管這只礙眼的手掌——她甚至沒有對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報任何反應,她只低着頭,面無表情地望着自己面前的那姑娘——她已經被吓得癱在地上了,眼睛向上望着,也不知道在看什麽,只是眼眶裏不斷地向外湧着淚。
安并不認為,她這次的驚吓,是因為自己。
打着紅條紋領帶的男人朝那姑娘走近,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姑娘像只單薄的小紙片兒般,被拉起身,默默被拽走了。
門砰的一聲關上。
肩上的手掌松開了。身後的男人轉過了身,重新面向了那些正疑惑着這邊發生了什麽事情的女人。
“嗚啦嘟~實在不好意思~我們這位小姐已經先行一步簽下合約了~”他對女人們笑着,依然是唱着歡快小調的話語,“唉,機會總是先到先得~轉瞬即逝~請各位珍惜哦~”
“那麽就請大家先享受美食吧~我與這位小姐先行一步~”合約的事情,截止今晚十二點~”
“過期,不候哦~”
門第二次砰地關上了。隔絕了房間裏一片争先恐後索要合約的争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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