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半神

半神

又是一個密閉的房間。伸手不見五指,房間裏挨挨擠擠塞滿了人,像是一桶塞滿了沙丁魚的罐頭。最近好像特別跟這種東西有緣分。自從離開了破曉格雷號,她就一直在被關着。

安被推進了房間,門在她身後關上了。外頭的光亮驟然出現又驟然消失,房間重歸一片漆黑。

這房間裏雖塞滿了人,卻沒有什麽聲音。安在門口待了一會兒,等眼睛适應了黑暗,稍微能看清了些人們或坐或站的模糊的影兒。她瞅到一片靠牆的地方沒有人——那附近的牆角有個老婦人,也不知是多久沒洗澡了,渾身散發的酸臭味兒一米外都能聞到。

安卻不在意這個。連在滿是屎尿味兒的船艙她都吃得下米湯,這老婦人只是身上有點悶久的汗臭而已。于是她避開了挨挨擠擠或坐或躺或摞的人們,摸索着來到了那片牆邊兒,靠着牆坐了下來。

離她只有幾臂的距離,那老婦人窩在一堆破爛的衣服裏,髒兮兮的頭發被編成了很多小辮兒,被額上的發帶捆起,束在腦後。她占據着最舒服的四個牆角中的一個。安猜測是因為身上的味道太過令人迷醉,旁的那麽多的人竟沒有一人來趕她。

四下看去,房間裏內有一絲光亮,那麽多的人,竟不見什麽慌亂。甚至還有一對疑似小情侶的,在不遠處喁喁私欲,不時偷偷笑出聲來。

這倒是奇怪了。被關在船上的奴隸們只有肮髒臭氣為伴,每個人都是蠟黃消瘦,滿室都充斥着頹廢與絕望;被鎖在那個美妙的房間裏的女人們,則沉迷于望見希望的狂喜中無法自拔。

這個房間呢?

即使身處空寂的黑暗,周圍人的耳語也都靜悄悄的,彙在一起,只能聽見一片細細嗡嗡的寧靜。人們被關在同一悶熱的室內,卻沒有人焦躁,也沒有人絕望,就連剛才外頭的人開門将她推進來,也沒人往這邊多看一眼,最多只擋了擋眼睛,以隔絕那突如其來的刺眼光亮。

安寧。

只能用這麽個不合時宜的詞來形容這個房間裏的人們。

安默默蜷腿坐着——不是她害怕或是別的什麽,只是因為這房間實在太擁擠了,即使是想坐着伸個腿,也可能踢着自己腳前頭那正睡得香甜的人的腦袋瓜,心裏頭反複琢磨着這虹色天堂,琢磨着剛才發生過的事情。

首先,将一群易受蠱惑的可憐奴隸關起來,用美好的休憩環境、優渥的待遇、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态度令其折服,引誘她們簽什麽合約,目的大概是讓她們終生都快快樂樂在此處安家。

接着,排除異者——也就是她——發現了他們營造的美好中的不和諧之處,便會被強制脫離出那個成功被糖衣炮彈蒙騙的群體,來到這個房間。

安再次環視四周,卻只聞不遠處那對小情侶低低的笑語,還有誰在她腳前的這人輕輕的鼾聲。

那麽,呆在這個房間裏的這麽多人,難道都是像她一樣發現了異常的人麽?安很快就推翻了這個推論。

那在一團花團錦簇的美好中,突然呈現在眼前的紅豔豔光禿禿的舌根——短短的一小截舌肌沉默地蠕動、跳躍着,好像在訴說着那姑娘瘦弱的身體裏,流淌着多少日日夜夜沁了毒、剜了心般的痛苦絕望。求生無門求死不得,最後竟連傾訴宣洩的權利都被一刀剪斷,變成了個被迫沉默的木偶,此一生都被禁锢在了這有口不能言的軀殼中,獨自一人承受着繁花似錦下肆意奔流的惡意與迫害,默默等待爛在泥沼中的結局。

直面這樣的場景,饒是她都震驚得片刻失語,遑論他人?

若是真的像她這般發現了什麽不得不被分開關押的事實,這裏的人們,怎麽可能如此平淡安然?不驚慌得哭泣哀求就已經很好了。

手中的情報太少了,安無從得知這些人為什麽被關在這裏,也不知道這些房間裏的人最後會被怎樣。

除此之外,那一紅一綠兩個男人……若将這整起事情看成一出有組織的誘騙,四個姑娘作為輔助角色,綠星星領帶的男人連說帶唱,是蒙騙的主要人物,那麽那個紅條紋領帶的男人,就是類似“監管者”的角色了。

那位被發現剪掉舌頭的姑娘他們是意料之外的“纰漏”。而個“纰漏”到底會被那位“監管者”帶去哪兒做什麽……這不是個經得起深想的方向。

這時,門外隐約傳來一串金屬碰撞的清脆響動,漸漸往這邊過來了。安較其他人更早聽到響聲,卻不明白這聲音是什麽意思。直到響動距離很近了,房間內的人們才聽到了。

只聽門外一陣輕輕的交談聲,安聽得貌似說的是“十個”、“失敗”等詞語,緊接着便是窸窸窣窣的鑰匙開門聲。這番話安聽的雲裏霧裏。不過這次的開門不同于安進來那次,房間裏幾乎所有人都被驚動了。

安發愣地看着原還安靜的房間一下子吵嚷了起來,所有人都在往門那兒擠,每個人都伸長了手努力去夠,推推打打争争搶搶——安眯起眼望去,發現他們争搶的是來人手中的一串銅牌。

圓形的小銅牌子被串成一提,握在來人手中,正被高舉着,無數的手都在想方設法地觸碰它,卻一一被那人呵斥着打了下去。

安看到甚至是那對小情侶都在争搶行列。不過這次可半點沒了方才的溫存,男孩兒仗着身高力壯搶在了內圈,此時正是叫喊的最兇的那個,眼裏死死盯着那串銅牌子,手一次次被打了下去,仍拼了命向前伸。而那嬌弱的女孩兒則同大多數婦女孩子一起被撇在了最外圈,此時正焦急地踮着腳朝前望,卻估計除了望到一圈圈的後腦勺,什麽都望不到。

沒一會兒,牌子便被分完了。安數了數,拿到牌子的人,都跟着那人離開了這個房間,正好十個人。其中,包括了那對小情侶中的男孩。

門被重新關上了。人們紛紛散去。那個女孩沒有搶到銅牌子,也同衆人一樣失落地回到了原地。沒有了男孩的陪伴,只得獨自孤零零地坐了下來。

房間重新恢複了寧靜。人們該躺的躺該坐的坐,卻似是都在黑暗中蓄勢待發,等待下一次銅牌子響動的到來。

安看着這場争搶落幕,心下有了主意。

左右都是想不通,現在不分敵我的情況下尚不敢輕舉妄動,那不妨順水推舟,看看這組織到底是個什麽來頭。若能搶到一個銅牌子名額,至少可以跟着出去看看。

說不定又是一個新的房間在等着她呢。安自嘲地想。

她注意到門附近徘徊着好幾個人,站在原地,也不歇息,顯然是在等待下一輪。那就是說下一輪到來的時間不會特別長。安稍作權衡後,決定加入他們等待争搶的行列。

可是就在剛起身的功夫,衣角卻被旁邊的老婦人一把拉住,往下一拽。安猝不及防,竟被拽得一屁股摔坐了回來。

沒來得及纏繞上武裝色霸氣的屁股就跟普通的屁股一樣脆弱,她也沒有一個摔不疼的橡膠屁股。安只感覺那兩坨肉都要被攤成了張肉餅,疼的骨頭都麻了。

“嘶——”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老婆子,你手這麽重做什麽?!”

“呵,臭丫頭脾氣不小。”

老婦人的聲音粗粝沙啞,聽着幾欲将耳朵磨出血來。安還沒有所反應,後腦勺就挨了毫不留情的一掌。

她懵懵懂懂被打的點了個頭。

“叫我美麗的安潔莉卡小姐。”老婦人說。

安:“……”

安嫌棄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說“小姐”這個稱呼不敢對的上號,“美麗”這一形容詞也實在沒看出形容的哪兒。

近距離觀察,這老婦人的長相更是不敢恭維。她滿臉溝壑,突出的一彎鷹鈎鼻下法令紋極深。一看就是平時笑容極少,十分不友好的模樣。

後腦勺又挨了一下子,安再次被打的點了個頭。

“好疼的啊臭老婆子——”

抗議都沒機會申訴。美麗的安傑利卡小姐又是一巴掌下去,徹底讓自己不想聽到的聲音完全消失了。

“這樣舒服多了。”她點點頭,以一種教育後輩的口吻嚴厲又慈和地道,“嘴臭的話就不要給別人添麻煩。人貴在有自知之明,雖然年輕人總會得到更多的寬容,但是你也是時候學學這個社會的生存法則了。”

安:“……”

“另外,管好你的眼睛臭丫頭。你不知道對美麗優雅的小姐們來說,露骨的視線是十分失禮的嗎?”

安看她的眼神,完全就是像在看一個瘋子。

這時,門外第二次傳來了銅牌碰撞發出的丁零當啷聲。還只是一點點從遠處傳來的零星聲響,房間裏的人們便都驚動了。

躺着的坐着的歪着的靠着的到處亂晃的,所有人都迅速一擁而起,幾乎在同一時間撲向了門口。誰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刻意的争執,仿佛就是一群眼冒綠光卻被上了嘴套的狼,即使已渴求到抓心撓肝,卻為了避免主人不開心,只能拼命克制着自己将其他競争者咬死自己獨大的沖動。

整個房間的氣氛立刻緊張了起來。

這時候趕上去擠也沒什麽用了。安望着門口擁成一堆的人,分明看到雖然沒有明顯的争奪與欺壓,幾個更柔弱的女性被擠得摔了地上,卻也沒有一個人多看一眼,也沒有一個人停下向前擁的腳步。

丁零當啷聲漸漸臨近,房間裏的人更是沉默地、寂靜地争奪着靠前的位置。任憑腳下的肉塊凄慘的嚎叫着。過了一會兒,那女人好不容易掙紮着滾出了人群。她衣裳破破爛爛的,抹着一臉的血,抖抖索索爬起來,卻繼續朝擁擠的人群撲去。

安好不容易按捺住自己,卻不忍再看。她轉而瞥了一眼身邊的安潔莉卡小姐,問道:“老婆子,你不去搶嗎?”

美麗的安潔莉卡小姐這次沒有糾正她不禮貌的稱呼。她撇頭朝旁邊的牆角吐了口唾沫,咂吧咂吧嘴:“別把我與這些笨蛋混為一談。”

“丫頭,有些話在這世道沒人能跟你說,今天千萬別想着一步登天。”她嘟嘟哝哝地說道,“如果有好到看上去沒一絲纰漏的事情突然砸在頭上,背後肯定有足以賠上一輩子甚至更多的代價。”

“不過,你能來到這裏,就說明是不會聽我的話的吧。嘿嘿!”她望着那堆仿若瘋了般怪異又冰冷的人群,忽然怪笑了一聲,“你剛才不是想去嗎?要去便盡管去吧,也就今天明天的事情了。那麽多的人因為我的緣故死掉,但是至少我生前挽留過一個小姑娘。死的時候,也能走的順利些。”

今天明天的事情?

這老婆子說的話迷迷瞪瞪的。

安皺眉望着她,直覺可以從這人身上獲得更多的情報。于是追問道:“什麽意思?什麽叫‘今天明天的事情’?為什麽很多人因你而死?你說的‘代價’又是什麽?”

老婦人形容枯槁,皮膚如樹皮般黝黑粗糙,面上的表情更是像木頭般僵硬無趣。難以想象這樣一個老年後如一潭死水般行将就木的面孔,年輕時是否也同普通女孩一般,愛說愛笑,擁有生動活潑的表情。

她耷拉着深深的法令紋,只冷淡地瞥了安一眼。

“罷了,本身也沒多久好活,最後做了一次好人,便救人救到底吧。”她說道。

“丫頭,你知道東霍與西霍的分裂嗎?”

這個安知道。

近十年前,霍辛西比亞的老菲林王逝世,本應傳給次子阿爾傑王子的王座,被長女阿梅耶公主發動兵變奪走。

而當時的霍辛西比亞尚未繁榮起來,西方還有大部分未曾開墾的魚田,這給了被趕出王都的阿爾傑王子東山再起的機會。

在舊部貴族的支持下,阿爾傑王子在霍辛西比亞的西邊迅速組建了軍隊,打着王家正統的旗號,以堪培海灣為界,分裂出了西霍新國,與東霍舊都分庭抗禮。

東霍阿梅耶公主在一片戰火中稱王了。為紀念逝去的老菲林王以及祈禱庫夏一族的延續,去名留姓,稱庫夏王。

次年,阿爾傑王子宣布新國成立,稱新國一區。

世界政府不能幹涉國家內政,只能調解國家之間的沖突。阿爾傑王子很狡猾,他沒有讓新國作為一個國家獨立,只是在“區”的層面上鬧國家政治分裂,世界政府便不能插手。

國家的內戰無法避免,因戰亂造成的國家混亂也必須整治。災民流離失所、國內治安混亂、法律不完善、經濟完全停擺、衛生、教育等體制幾乎全部癱瘓……

阿梅耶公主即庫夏王,歷經七年埋首整頓國家後,重新望向霍島西部,此時遠在西霍龜縮的弟弟卻早已将勢力壯大成形了。

就此,舊都與新國之間的交鋒每日無時無刻不在上演。而篡權上位的庫夏王也用行動壓制了一派反對之聲,霍辛西比亞在她的統治下迎來了幾百年內的繁榮高峰。

關于這位鐵血女王的花邊新聞不多,但是絕對是一個大家都很感興趣的議題。她年近四十未曾婚配,卻育有一子,取名為朱利安。這位小王子的父親到底是誰……野史和桃色新聞層出不窮,各種猜測天花亂墜。有說是庫夏王還為阿梅耶公主時的戀人,有說是庫夏王現在的地下情人,甚至最離譜的有說是逝去的老菲林王或阿爾傑王子的……

衆說紛纭,卻鮮少有真正決定性的證據。

“……所以呢?”安說道,“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歷史嗎?有什麽好說的?”

老婦人蒼老的雙眼淡漠地凝視着門口争搶的人群,半晌才問道:“你怎麽看待庫夏王篡權?”

安皺起了眉。

這個問題在安看來并不好回答。她并不是霍辛西比亞的國民,她更不知道霍辛西比亞的民衆普遍對庫夏一族兩姐弟的政治分裂有何态度和偏向。作為保持絕對中立的世界政府下軍部的成員,所有加盟國都應一視同仁。國家內政不關他們的事,只有國際争端才是他們應協調的事務。

“有功有過吧。就當時來看,是阿梅耶公主的篡權導致了國家的分裂和秩序遭到破壞。但是就現在來看,庫夏王在位至今都做的不錯。”安模棱兩可地說道。

老婦人如枯木般死沉的面色終于有了點波動的意思。她哼笑:“真是個怕死的回答。”

“多謝誇獎。中肯一點總沒錯。”安回答道。

“即使十年過去了,霍辛西比亞也發展的非常好,不少人對當年将親弟弟趕走的阿梅耶公主依舊無法原諒。”老婦人低聲道,“丫頭,你不是霍辛西比亞的國民吧。”

安眉頭一跳:“……為什麽這麽問?”

“別裝蒜了。”老婦人說道,“東霍的人普遍向着帶領他們富裕起來的阿梅耶;西霍的人則普遍站在幫助他們開墾荒地的阿爾傑那邊。”

“即使是懶得搭理王權鬥争的人,也會因自己居住地的所在,被迫站隊。”她嗤道,“或者識時務一點,就我們現在所處地為西霍、阿爾傑的領地範圍,你若真的惜命,回答便應是‘阿爾傑王子’。”

阿爾傑……“那邊”……?

安敏銳地抓住了她言語中暗藏的傾向性,卻只是在心裏打了個轉,沒有表露出來。

“我們現在在西霍?”她問道。

“是啊。西霍。這個‘虹色天堂’就是阿爾傑建立的慈善組織。”安潔莉卡回答。

慈善組織?鬼才信。

安想起了那位被剪掉舌頭的少女,不由得暗自冷笑。

“呵呵。你不信吧,我也不信。”老婦人仿佛看穿了她的不以為然,吝啬地抿了抿嘴,算作給了她一個笑。

兩人說到這裏時,門被打開了。伴随着小小的一片驚呼與騷動,另一個拿着一串小銅牌的人出現在了房間門口。

人們争搶着一擁而上。

安看到身邊的老婦人閉上了眼睛,似乎不願去看。

“我阻止你去,因為那個銅牌子并不是什麽好東西。你若去了,遲早會後悔的。我只能告訴你這個。”她說道。

聽到了重點,安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哦?為什麽?”安追問道。

老婦人卻不說話了。安悄悄端詳着她的面色,換了一個問法:“為什麽是我呢?這房間裏這麽多的人,如果不是好事,為什麽只拉住了我?”

老婦人抿緊了嘴,安只能看到她閡上的眼皮微微顫抖,似乎在做什麽激烈的思想鬥争。

門口,銅牌子的競争很快已到了尾聲。被選上的都是一些身強力壯的年輕人,依舊是十個,被選上後便依次走出了人群,到外面等候了。安看到來人手中還有最後一個銅牌,圍在他周圍的人卻只剩下了不怎麽強壯的老年男人和婦女。他左挑右挑無法決定,将不需要的人驅散後他們卻又圍了上來,不由得破口大罵。

就在安感覺這老婦人不會再回答自己了的時候,她開口了。

“丫頭,你要是現在去了,便永遠回不到這邊來了啊。我即使想拉住其他所有的人,也不可能拉得住了。”她長長地嘆了口氣,“虹色天堂是慈善組織,也是一個教派。虹色天堂宣揚“每人皆可成神”,只要得到了永遠的幸福與快樂,那麽每個人便都是自己的神。”

“德彌(Demi)。”她說道,“這是他們所供奉的神位名號。”

“德彌神不是具體的虛構形象,而是每一個虹色天堂成員本身。”

“同理,神與虹色天堂同在,只要成為了那所謂的神,那麽一輩子都離不開這個組織了。”

這與安在與那些奴隸女人們一起時聽到的內容差不多。總之就是為了脫離苦海,要為這個組織交付自己的一輩子。

可是,這并不能解釋那個斷舌姑娘的問題。多問的話,安又摸不清這老婦人的意思,怕這老婦人不說。

“離不開就離不開呗。為什麽非要離開?”于是安故意與她唱反調,“留在這人有吃有喝不用工作還保障安全,只需要跟着念念神的好就行,為什麽要離開?”

老婦人聞言卻不反駁,只道:“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還真是一件好事。給飽受戰亂與奴役的人們一個安穩的避風港,這樣的事情是足夠得到所有人尊敬的大善事。”

“可是,這樣就說不通了。”她低下了頭,手拄着下巴,似是談起這個話題讓她十分疲累一般,閉目養神道,“虹色天堂總會會接納一些人加入組織。時多時少,有時只有兩三個,最多雖也不過數十人。”

“隔幾天便收上一些人,這倒沒什麽。但是,這可已經快要十年了啊……”

“即便每周收上十個人,十年下來累積下來,現在至少應也有五千人了。更何況近兩年救助的人數忽然增加,以阿爾傑的名義一批批統一收購奴隸的事情,從幾個月一次,到現在每日都有。”

安緩緩皺起了眉:“……虹色天堂那麽大嗎?難道整個西霍都是虹色天堂安置成員的地方?”

“哈!這才是最怪異的地方呢!”老婦人壓低了聲音,皮笑肉不笑地道,“虹色天堂自建成以來,規模從未有過擴建。十年前是什麽樣,十年後的今天依然是什麽樣。”

“那麽丫頭,你用你那愚蠢的腦瓜子想想,十年來這麽多加入虹色天堂的人,到底都去哪兒了?”

門口的争執隐隐傳來。好像是那個被伴侶抛下的女孩正在苦苦哀求。

銅牌子已經發完了,被選上的十個人已先行離開了房間。安循聲望去,卻見她跪在地上抓着那人的褲腳,涕泗橫流,卻一次次被那人不耐煩地甩開。周圍的人見狀被其他人搶先,紛紛下跪的下跪哀求的哀求,拿着銅牌的人一時間竟被纏住走不掉,大為惱火,門口一片混亂。

人口買賣。只有人口買賣才能處理掉那麽大批的人。

這是安的第一個想法。

但是她又立即否定了這個推論。

只需看看現在這些人的樣子就能想到了。那是像是被買賣的人?有奴隸上趕着求被賣的?

再說,她便是跟着被虹色天堂買下的奴隸進來的,還目睹了最開始虹色天堂誘騙女奴們的一幕。

如果真的是人口買賣,為什麽要花那麽大力氣讓人們心甘情願留在虹色天堂呢?

還有那個斷舌的姑娘,人口買賣的答案依然不能對其解釋。

沒一會兒的功夫,安還沒想出個所以然,門口的混亂竟已經上升到了争搶鬥毆的境地。

由焦急驅使的争先恐後總是愈演愈烈的。肉已經沒有了,在饑餓到無法忍耐到狼群面前,繼續扮乖狗狗讨主人歡心已是一個再也得不到獎賞的下下策。有人急着被選上,其他人便也生怕自己被抛下;某個人下了跪,另一人便會磕頭;有了摸向門口的第一個人,便會有第二第三個人将腳邁出門去。

手裏已經沒有了銅牌的那人厲聲斥責警告着什麽,想将跑出房間的人拽回來,但是一個人勢單力孤,被其他人纏得拔不動腿。

一片混亂中,警報聲響了。不一會兒,安聽到外頭傳來了一陣噼裏啪啦的腳步聲,伴随着難聽的喝罵聲,慘叫和哀嚎此起彼伏。

沒被選上的人而那個女孩在混亂中被踩斷了一條胳膊,正躲在一旁尖叫,哭的歇斯底裏。

中間肯定有什麽被她漏掉了。

安想着自己登上霍辛西比亞至今的不到一天,遇到的一連串超出常理之外的情況,只感覺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熟悉感。

這時,老婦人忽然低低地笑了。

“丫頭,看來我運氣不錯。”她說道。

她從身後抽出了一根比她還高了很多的紫木拐杖,顫巍巍站了起來。

“你留在這兒。”她撣了撣衣擺,吩咐道,“暫且忍耐一下,呆在這個房間裏別動。只要你不出聲不冒頭,就沒有人管你。随他們打去。”

她抿起嘴,微微揚着下巴。蒼老的脊背佝偻着,只能依賴紫木拐杖保持直立。但她那立着的神态,卻有種奇特的驕矜與貴氣。

至少,在此之前不可能有人将這兩個字與一個破衣爛衫還臭哄哄的老女人挂上鈎。

安聽着這番話只覺雲裏霧裏,摸不着頭腦。

這老婦人說完,便不再多言。她顫巍巍站起了身,朝門口走去。

“……喂!等等,那,那麽,你現在要去幹什麽?”安的腦子亂糟糟的,只感覺自己掌握了一大堆零星的碎片,卻完全拼不成一個完整的形狀。

老婦人頓了頓,回過頭來,最後看了她一眼。在背後一片的混亂的争執與鬥毆中,身處于滿是未知危險的囚室裏,安感覺這個一直以來都不講理、刻薄陰沉且不讨喜的老婆子,此刻竟是十分溫和柔軟的。好像在透過安,看着另一個人一般。

安這才發現,她探聽到了不少關于虹色天堂的事情,關于這個老婦人自己,她卻什麽都沒有告訴過她。

她嘆了口氣,語氣輕柔下來,像是在安慰一個向她尋求依靠的不安的孩子:“只需呆兩天……就兩天。丫頭,我跟你保證。若到了第三天,你依然堅定地想要去……到時候再說也不遲。”

“還有,我不叫喂。沒禮貌的臭丫頭。叫我美麗的安潔莉卡小姐。”

她不滿的咕咕哝哝着,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門口。

兩天?三天?這是什麽期限?

難道兩三天後,一定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嗎?

她是怎麽知道的?

安皺起眉,獨自站在原地思索半晌,卻依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看着陸陸續續沖進房間的警衛,騷亂漸漸平息,安不再猶豫。

只一眨眼的功夫,站在黑暗角落裏的年輕女人消失在了原地。誰都沒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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