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生命的重量
生命的重量
一大堆人交纏在一起,連同破碎的石階碎塊一同掉下了好幾十米深的深坑,并不是什麽好玩的事情。
就像一大攤肉餅一樣。落地的那一面撞上堅實的地面時,總會擠壓出豐沛的肉汁,汁水“啪叽”一下四濺開來,若掀開肉餅看看,下頭的那面定是薄薄的焦化層破碎掉,摔得黏在了地上,嫩嫩的碎肉随着湯汁流了出來,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安身上挂了好幾個孩子,還未落地,便被沖天的血腥味刺激得幾欲嘔吐。
被壓在最下面的人幾乎全部一落地便死了。死狀不忍卒睹。最上面的人也并不是全部毫發無傷。下落的石塊帶走了好幾個人的性命,無一不是被砸得血肉模糊。
安不用細看,就知道這坑裏到底是怎樣一副人間煉獄般的景象。挨着她脖子的一個女孩也不知在幻覺中看到了什麽,不合時宜地呵呵笑起來。細細的氣流噴吐在安的後脖頸,絲絲癢癢的,令她忍不住扭了扭脖子,聳起肩膀蹭了蹭。
月步救了這些小家夥一命。安的雙腳踏上了坑底,血腥氣更是将她整個人包裹了起來,濃郁得令人呼吸不暢,像是掉進了一鍋血湯裏。安只能強迫自己不去想象,忍着反胃,将孩子們挨個放了下來。
一共四個孩子,都是活的,也都清醒着。安将背上的那個女孩撈下來,将她抱在手裏時,甚至還能感覺到她吭哧吭哧笑得發抖。
“你在笑什麽?”安抱着她,輕聲問道。
女孩卻沒有回答。只依然自得其樂地發出愉快的笑聲。
于是安将她放了下來,與另外幾個孩子放在一起,挨着坑壁坐着。她擡頭向上望。
好幾十米的大坑上方只能看到星星瑩瑩的光點,上面看不到任何人影。看不到穿着白大衣的人,也看不到被她扔在上面的小王子。
安收回了目光,蹲下身,就着上方的一丁點微弱光芒,女孩的眼睛閃着光,褐色的眸子裏充溢着最純粹的幸福——即使連目光都是沒有焦距的,任何人看到一個這樣的孩子,說話前心都會先軟了一半。
安注視着她的眼睛,心卻沉了下去。
“你在笑什麽?”她的聲音柔和了許多。
“呵呵呵……哈哈哈哈呵呵……”
一只涼涼的小手拍在了安的臉上。女孩大概六七歲,快樂地笑着,漫無目的地撫過安的面頰。她細小的手指觸到了安的耳朵,又胡亂揮舞着滑回到了安的鼻尖,緊接着向上摸索,碰到了安的眼睛。
安不得不閉了閉眼。
那只小手隔着薄薄的眼皮,摸到了下面不斷顫動的眼珠。
“水果……硬糖……嘿嘿……”女孩笑嘻嘻地嘟哝了一句,忽然起身,歪歪倒倒撲在了安的懷裏,抱住了她的脖子。
“你說什麽?”安問道。
她順手接住了女孩軟軟的小身子,感覺到她熱烘烘的氣息挨近了自己的臉。女孩笑着,溫熱的氣流吐在她的眼睛上。安避無可避,再次眯了眯眼。
“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在笑什麽——?”
女孩撒嬌般地賴在她懷裏,安試圖解開她摟着自己的雙臂,将懷裏的小家夥擺正位置,眼皮上卻倏地滑過一個溫熱柔軟的東西。
那個軟軟的東西飛快地滑了一下,眼皮上只感覺到了一道濡濕的觸感。
安僵住了。
剛開始,她還沒反應過來那到底是什麽。就着一丁點微弱的光,她只能看到女孩的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眼皮也并不是一個像指尖或手心那麽敏感的部位。直到它離開,她還沒意識到剛才那一晃過去的是什麽。待她細想,留下的只有開始蒸發轉涼的濕漬,涼飕飕的。
“糖……給我糖嘛……”女孩抱着她的腦袋,似是對“沒吃到糖”十分不滿。于是她揚起臉。
啊。那是舌頭。
安這才意識到。
她感覺到了女孩溫熱的吐息。在昏暗的光線中,她看不清她的面部,但是能感覺到,女孩的小臉朝她湊近了。
女孩小手捧住了她的臉頰,再次張開了小嘴,熱熱的鼻息挨得更近了。
這回,她伸出了牙齒。
安猛地一下将她推開,騰得站起了身,不自覺間退了兩步。
模模糊糊的黑暗中,她清楚地聽到了女孩被她推得跌坐在地上的悶哼聲,聲音細細的。她跌在了地上,卻似是沒感覺到疼痛一般,又嘿嘿嘿笑了起來,仿佛現在她并不是身處一個飛濺着血液陳列着一大堆死屍的大坑,眼前也并不是可怖的黑暗。她只是在灑滿陽光的草地上開心地笑着,與她的卷毛小狗玩着球,嘴裏含着甜蜜蜜的水果硬糖。
任誰都不可能認為,這樣一個可愛的孩子,就在剛才還露出了利齒,想要将人眼珠子從眼皮下咬出來。
腳下踩到了一個軟軟的物體。安在恍惚中,愣了好一會兒而才意識到那是什麽東西。
“……啊。抱歉。”她下意識說了一句,擡腳向旁邊撤開。
但是在道了歉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在那人的手上踩了那麽久,那人卻并沒有喊過疼,也毫無掙紮的跡象。
安默默盯着自己的腳下,試圖看清那人的面容,能看到的卻依然只是一片空茫茫的漆黑。
上方的洞口似乎正在慢慢關閉。安明顯感到本就微弱的光,正在慢慢消退。
她明白她現在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麽。她應該趁着現在還沒完全陷入黑暗,去向那堆人團。她應該應該将雙手伸入那堆溫熱粘膩的東西中,從中一個個将人拖出來,不管他們是什麽形狀,她都應該摸索着找到他們的頭部、頸部——如果他們還有的話。她應該去挨個确認他們是否存活,找出所有尚有氣息、脈搏還會跳動的人後,連同那幾個孩子一起,找帶着他們所有人出去的方法,将他們平安送走。
她是海軍,救人是她的職責。她應該盡力去做。
即使無法全部救下。即使盡力将能救的人安全送回了本部,這些人的命運也是安樂死。即使直接在這兒被殺掉,抑或繞一大圈子去往本部依然只能死去,這些人也什麽都不會知道。
——基于足夠向大衆解釋的人道主義。如果要問,理由永遠是這個。
女孩的嬉笑在巨大的深坑中回蕩,空洞悠長,鼻間萦繞着散不去的濃濃血腥氣,聽着那笑聲天真爛漫,卻讓人毛骨悚然。
喀吱喀吱喀吱。
那是牙齒啃噬硬物的聲音。
女孩正在嚼她的“水果硬糖”。
安不太願意想象那孩子究竟在嚼什麽。她也不想去确認。沖天的血腥味使一股難以遏制的反胃感湧了上來,随之而來的,是鼻頭與眼眶難以遏制的酸意。
她站在一片屍山血海中,死死咬着牙,簒起了拳頭。
如果這些人在向她求救,或是在哭泣、在痛苦、在掙紮,她會義無反顧地這麽做。但是這些人并不是。
他們甚至不會意識到她在做什麽。他們不知道自己正在死亡的邊緣徘徊,也不知道她是在救他們。
他們可能只會将她撫摸他們的手指當做水果硬糖咬掉,像吮着糖果的甜汁般吸着斷指中的血液,然後将肉與骨嚼碎,津津有味地咽下去。他們的臉上,甚至可能會浮現出好像真的吃到了水果硬糖般滿足的笑容。
即使在幻覺中殺掉了父母,溺死了親子,燒掉了房屋,他們眼前也仍是三月極樂為他們營造的幻覺。他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做了什麽。直到自己餓死,或被他們悲痛欲絕的親人殺掉。
他們在他們各自幻想的世界中活着,現實中的他們卻已經死了。
這時,腿邊軟乎乎靠上來了一個小身體。一只小手向上抓住了她的褲腿,柔軟的小胳膊抱住了她。
“阿曼達,你也想吃嗎……?”女孩笑着問道。
安不知道女孩口中的阿曼達是誰。在她那真實的夢境中,阿曼達可能是另一個小女孩,可能是她的媽媽,也有可能是一只毛茸茸的小貓小狗小兔子。
她剛想回答,頭頂上卻忽然傳來了重物落下的風聲,于是一把将腳邊的女孩抱起,迅速貼靠在了坑壁上,避免被下落的物體砸中。
風聲加劇了。“嗵”的一聲悶響,第一個物體落在了那堆人團上。幾滴溫熱的東西飛濺上了安的面頰。
緊接着,重物接二連三,如下了一場暴雨一般,稀裏嘩啦一大片地兜頭掉落,一一散布在坑底。
落下來的,都是一具具人體。
安不知道他們是生是死,在黑暗中她也無法同時将那麽多的人一口氣全部接住。她來得及做的,只有來到那幾個确認是活着的孩子身邊,幫他們擋住了下落的碎石塊。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飛濺的血液暴雨終于停歇下來。
安渾身上下都是濺上去的血點子。她擡起頭,向上望去。透着光,她還能依稀辨認出那參差不齊的斷裂的臺階,能隐隐描繪出暗道口的輪廓——那是她掉下來的地方。再繼續往上,則是新亮起的星星點點微弱的光芒。
安很快反應了過來。這個大坑實際上非常深,連着這個坑底的,不僅僅只有她方才與朱利安所在的那一個暗道。更上方的坑壁,還有別的出口。可能連接着其他的暗道,也可能通向別的什麽設施。
最上方的那一星光芒,似乎漸漸變大了。安眯眼仰望着,卻先一步聞到了汽油的臭味。
這時,安才忽然想起了那幾個穿着白大衣的人口中的“處理”指的是什麽。但是,也來不及了。
熱浪猛地撲來,坑底呼地一下被徹底照亮了。火焰熊熊燃燒着,安也終于看到了坑中究竟是如何一幅景象。
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處于坑底當中的一大堆人交疊成一堆,剛才從上方落下的人們幾乎沒有活下來的,掉落得橫七豎八,有的落在堅硬的坑底摔得粉碎的,更多的是與其他下落的人體相撞的……到處都是血,坑壁上更是糊得到處都是,向上直至十幾米,都能看到飛濺上去又一滴滴向下流淌的血痕。
火遇上汽油,迅速燒旺了。人堆中漸漸傳出了忍受不住的哀嚎聲。即使可以欺騙痛覺的三月極樂,在吞噬全身的大火中,也無法做到完全沒有一丁點感覺。
他們會在幻覺中被突如其來的大火燒死。無處可逃、無路可走,在幻境中,他們連自殺都無法做到,只能眼睜睜被全身燒灼的巨大恐懼與痛苦殘酷地折磨,慢慢走向死亡。
身邊的女孩滿嘴滿下巴都是鮮血,在瘋狂跳躍蔓延火光的映照下,如食人的惡魔般可怖,偏偏那幼嫩的小臉上,卻只有一片軟的讓人心疼的天真和茫然。
她仿佛在困惑,為什麽陽光正好的草地上,突然會有絢麗的煙花火光。
安在侵襲的熱浪中蹲下身,張開雙臂,緊緊抱住了她。
女孩大概有六七歲吧。安不敢肯定。因為抱着她,更像是擁住了一把骨頭,甚至讓人懷疑她只有四歲。細細的,易碎的,一陣風都可以将她吹散一般。
女孩笑着,竟輕輕反擁住了她。她的小手摟着安的腰,小臉蹭着她的肩窩,這讓她下巴上滴滴答答的鮮血沾上了安的肩。黏膩、溫熱、帶着鐵鏽的腥味兒。
也不知在她的夢中,現在正與她擁抱的人是誰。可能是她的母親吧。因為安感覺到,一個帶着血腥氣息的吻,輕輕印在了自己頰邊。這讓她嘴邊的血在安的臉上蹭了一小片紅漬。
安緊緊摟着她的小身子,另一只手溫和地摩挲着她纖細的的後脖頸。半晌,側過頭,輕輕回吻了她軟嫩的臉頰。
“對不起。要怪的話,就怪我沒能更早一點找到你們吧。”她溫柔地說。
燒灼的熱氣漸漸蔓延了過來。安手指輕輕揉捏着她突出的頸骨,猛地一擰。
朱利安正與一堆灰撲撲的箱子袋子并排縮在一起。他在忙亂中尋找躲藏的地方,曾打開來看過——這箱子裏裝的是一堆可可粉。還過期了。
外面隐隐傳來了交談的聲音。從櫃門縫透入的那一線光亮,朱利安時不時可以看到有人自櫃子前走過。
這件工作室內有兩個人。是之前在暗道裏那兩個穿着白大衣的人。一個蓄着大胡子,另一個腦袋上沒有頭發。他趕在洞門關閉的最後一刻溜進來,想趁着沒有人将洞門重新打開。但是還沒找到開關,那兩人就從工作室內室出來了。
他迫不得已先躲在了櫃子裏。
如果門被關上,那個女人便無法進入這裏。不說她會如何,朱利安并不覺得僅憑自己一個人可以高枕無憂。
他一個人也可以?開什麽玩笑!他一個人會死掉的!絕對!想想剛才那些……那團……那堆……?
朱利安實在找不出适當的詞語來形容那種東西。他想起了那個與自己對上視線的姑娘,想起了她詭異到極致的溫柔的微笑,雞皮疙瘩便從頭皮一直冒到了小腳趾。
他打了個寒顫,猛地搓了搓胳膊。
那是什麽他一點都不想知道。太滲人了。絕對是一輩子的陰影。如果給他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打死都不會來這個鬼地方。在舅舅的辦公室裏喊破嗓子都不下來。那女人要是逼迫他,他便寧死不屈……實在沒辦法,寧可被打暈帶下來,也拒絕睜着眼睛看路。
現在怎麽辦呢?朱利安聽見轟隆隆的聲音消失了。他絕望地意識到門被徹底關上了。
那個女人即使身懷怪力,也不可能将那麽巨大的石頭打碎。他必須将洞門重新打開。但是這兩人不離開這兒,他就無法辦到。
朱利安這麽想着。但是他分明從櫃門縫隙看到,那兩個家夥竟悠悠閑閑坐了下來,手裏還端着熱騰騰的咖啡。
啊啊啊啊你們別坐啊!只要別呆在這兒,随便哪兒都好啊!朱利安瞪大了眼睛,無聲地崩潰。
外面傳來兩人的閑聊聲。大概在抱怨着工作辛苦之類。躲在櫃子裏的朱利安在短暫的安全中突然發現,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個絕對孤立無援的境地。
若這兩人一直坐在這裏,他便永遠不可能将石門再次打開。那個女人進不來是一回事,從另一方面說,他也永遠不可能出去了。
他突然後悔起來。
他到底為什麽要鑽進這裏來呢?獨自一人闖進了一個一看就知道很危險的地方,還給自己安排了個這麽困難的任務……
石門要關上就讓他關上好了呀,他可以順着臺階重新爬上去,回到舅舅的辦公室。他是腦子出了問題嗎?眼看着門快關上,竟然貼着縫擠了進來!說到底,進入這裏是那個女人的想法,他根本就沒有贊同過啊!
朱利安蜷縮在櫃子裏,懊惱地揪自己的頭發。
外頭的那兩人喝着咖啡,禿頂的那個瘦男人敲打着自己的胳膊腿,抱怨着自己只是一個科研人員,憑什麽讓他來幹體力活兒。大胡子男人喝着咖啡,手裏拿着個電話蟲,不時低頭擺弄一番,像是在等待什麽一般。兩人繼續閑聊剛才的話題。好像是報紙上的內容,評論着現在外頭發生的大事,聊着一個被海賊抓進推進城的海賊,以及新的王下七武海。
朱利安不知道他們在等待什麽。他對外頭的事情也不太感興趣。他滿心焦慮地坐在櫃子裏,順着櫃門縫隙觀察外面的情況,猜測他們到底什麽時候會走。
他沒有等太久。
沒過一會兒,那只電話蟲噗嚕噗嚕響了,打斷了兩人的閑談。大胡子男人手忙腳亂地放下了咖啡杯,胡亂摩挲了一把胡子,捧着電話蟲,仿佛捧着俸給天龍人的天上金。這招致了禿頂男人的嘲笑。
但是大胡子男人沒工夫理會他。他想伸手接通,卻發現自己滿手心的汗,于是又連忙将手往白大衣上抹了抹,這才小心翼翼接起了電話蟲。
“貴安……呃咳咳咳——”話說出口,大胡子男人才意識到自己的嗓子因為太緊張被痰堵住了,于是哼哧哼哧地咳了一陣,“……抱歉斐小姐,我……”
“閑話少說。”電話蟲裏傳來一個冷冰冰的女人聲音,“AB區的銀潭都已清空了,你們先将這批處理掉。等會兒C區的負責人會和你聯系,再集中處理CD區。”
“嗯,嗯,嗯,好,好,好。”大胡子男人側耳細細聽着女人的聲音,不住地點頭,谄媚得跟只搖尾巴的哈巴狗。
女人繼續發布命令:“全部處理完後,你們兩個從電梯上到A區來,從A區的逃生井出去,會有人在外面接你們。”
“好好好,我們去A區,從A區的逃生井出去……”大胡子男人連連道。
“你們要在那兒看着。”女人說,“直到确定全部銷毀後再撤退。明白嗎?”
四個區,只有他們要留在最後一個?那火燒一趟得至少一個小時,處理完AB區的後再處理CD區,等他們上去了,真的還會有人在等他們撤退嗎?
他們的錢怎麽辦?他們的物資份額怎麽辦?
大胡子男人卡住了。他苦着臉朝旁邊的同伴使眼色求助,得到了禿頂男人的急切地一通胡亂打手勢。
他看着連連點頭,然後對着電話蟲換上了一副讨好的笑,腆着臉道:“那個,斐小姐……至于确認銷毀的工作……拉蒙尼剛才上去查看情況了,估計等會兒下來的時候可以順便……”
“随便你們安排。”女人的聲音聽上去有點不耐煩,“把工作做好,好處少不了你們。”
說完,電話蟲噗噠一聲挂斷了。
大胡子男人巴結的笑容緩緩消失了。他放下了電話蟲。
“切。每次都是D區好處最後一個拿,活兒幹到最後一個走。”禿頂男人朝地上吐了口痰,氣憤道,“那個婊子說的聽起來好做,她怎麽不來聞聞燒屍體的味道有多臭?我咖啡喝在嘴裏都像在嚼人燒焦的眼珠子!”
大胡子男人站起身抻了個懶腰,安撫同伴道:“別抱怨啦,我們只需等待AB區的處理掉,CD區的留給拉蒙尼就行了。我們可事先和斐小姐說過,沒人可以指摘我們的過錯,我們的份額也沒理由被削減。”
兩人聊着聊着便往裏間去了。
朱利安瞪大了眼睛,聽着聲音已經遠得快聽不清了,這才抖抖索索從櫃子裏爬了出來。
他不太願意去深想這段對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處理完AB區再處理CD區”?什麽叫“銷毀”?他們說的這些“處理”“銷毀”是指什麽?
什麽叫……“燒屍體的味道很臭”?
他忽然想起了那些像垃圾一樣被丢進深坑裏的人們。那些蠕動的、沉默的、相疊的人體,那個與他對上了視線、沖他微笑的麻花辮女孩。
女孩笑起來有一對小酒窩,可愛又溫柔,卻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內室裏忽然爆發了一陣争執聲,聽聲音,兩人竟是正在往這邊回來了。朱利安被吓得打了個激靈,連滾帶爬撲到了閘門開關處。
“打開打開打開打開打開求你了求你——”他又慌又怕,整個人抖得不成樣子,腳軟得站不住,若不是他的手死死抓着開關閘,他都快癱倒地上去了。
開關被拉下,輕輕咔噠了一聲。但是,石門卻毫無動靜。
朱利安又焦急地等了一會兒,聽着兩人的聲音越來越近,急得方寸大亂。
“為什麽?為什麽打不開?!不是這個開關嗎?”他反反複複地将開關閘推上去又拉下來,卻別說石門,整個實驗室內沒有任何東西顯現出被這個開關操控的跡象。直到這時朱利安才發現,開關閘旁邊,還有一個指紋密碼鎖。
……
“……有沒有處理幹淨什麽的,誰還有閑心管這個啊。”禿頂男人的聲音不屑又無所謂,“咱們拿到錢不就好了嗎?反正我打算拿了錢就開溜,這個破爛項目誰愛來誰來。”
“我也不信斐小姐會真的下來檢查。”大胡子男人反駁道,“但是,這麽多的成品全燒掉也太可惜了吧!我們可以……”
“我才不要去。”禿頂男人斬釘截鐵道,“你想要的話,你自己去處理。天天給他們的端屎端尿還不夠惡心嗎?一想到那個味道我就想吐!”
“最後一次了嘛。”大胡子男人慫恿他,“我們不要肉,只要內髒,內髒更值錢,再裝一點血。取完放在袋子裏,藏在外套下頭,把屍體一燒,誰知道我們偷偷拿過一點?等出去了就是物以稀為貴了,我們手裏的能炒出天價……咦?”
兩人站在門口,看着被拉下閘的開關以及空無一人的外廳,面面相觑。
“……你把開關拉下來幹什麽?”禿頂男人問。
“不是你拉的嗎?”大胡子男人疑惑地反問道。
禿頂男人惱火了:“我沒事拉它做什麽?!我才不想聞肉塊燒焦的味道!”
兩人正大聲争執是誰拉下的開關閘時,沒有注意外廳門門背後,有一個人影悄悄蹭出來,悄悄摸摸朝內室溜去。
朱利安心都快從胸腔裏蹦出來了。他将兩人的争吵抛在身後,手軟腳軟地四處亂撞。這才發現這個工作室其實非常大。
從外廳進來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兩邊有無數個關着門的房間,房間門上挂着牌子,從1一直往後排列下去。朱利安随便挑了幾扇門将耳朵貼在上面,卻聽不見任何聲響。他也不敢開門,生怕在裏面看到一些會讓他吓得叫出聲來的東西。若往回走便會回到外廳,他會在那兒遇到那兩個科研人員,他別無他法,只能硬着頭皮往走廊深處跑。
不過幸運的是,走廊實在太長,盡頭的燈并沒有開。朱利安貼着牆,縮在黑暗裏,感覺稍稍心定了一點。
這時,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忽然響起,腳下的地板都開始嗡嗡震動,朱利安立刻就意識到是那兩個科研人員将石門打開了。他不由得眼睛一亮。
那個女人或許能從深坑裏爬上來,來到這個實驗室,來到他身邊,将他帶出去。他不由得這麽希冀着。
這樣的期待讓他忍不住悄悄往回跑。在巨大的無助與恐懼面前,遇到一個“可能”的希望,不論它實現的可能有多大也只能死死抓住。就如溺水的人遇到了一塊浮木,不管它是否已經被蟲蛀得千瘡百孔随時可能折斷,也只能攀住它,獲得半刻的喘息機會。
然而,朱利安的期待仍落空了。
還沒有跑到走廊開頭處,他便先聞到了一股肉燒焦的糊味兒。
他猛地停住了腳步。
燃燒冒出的滾滾濃煙開始從外廳朝裏面的走廊彌漫了進來。朱利安傻呆呆的站在原地,臉色蒼白。
大胡子男人與電話蟲裏的女人的交談內容,現在再回想一下,已經可以猜得八九不離十了。只是,朱利安從沒想到他們嘴裏的“屍體”,并不是指死去的人,還包括了巨坑裏那些還活着的。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他們都還會動,那個女孩甚至還會對他笑,那麽多的人,不止是青壯年,還有不少幾歲的孩子。
除此之外還有……
朱利安只感覺自己大腦一片空白。
還有……那個女人。
她救了他,自己卻掉進了那個深不見底的大坑。這麽深的坑,人赤手空拳怎麽可能出的來?她要怎樣才能爬出來?她爬得出來嗎?看煙勢,火已經燒得很旺了。若不出所料,坑裏現在就是個充斥着烈火與濃煙的阿鼻地獄,上逃無路下遁無門。
她現在……爬出來了嗎?
空氣中的煙越來越嗆人了。朱利安不再寄希望于石門外,跌跌撞撞轉身朝走廊深處逃去。不知什麽時候,他臉上早已滿是亂七八糟的淚痕,一眨眼便是一大汪淚沖出眼眶。他的眼前一次次被淚水模糊,為了看清路,他不得不一次次用髒兮兮的手背将淚水抹去。他死死咬着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丁點嚎啕嗚咽的聲音。
被抓到了肯定會死。他很清楚這一點。他會被扔進坑裏,會像那些人一樣被燒死,他會死的凄慘無比,會在火裏慘叫直至燒熟、燒透、燒焦、燒成灰。
罵罵咧咧的聲音,咳嗽的聲音,抱怨的聲音。然後又是一陣轟隆隆的巨響。那兩個科研人員進來了。石門又關上了。
但是,那個女人仍不見蹤影。
朱利安恐懼地蹲在走廊盡頭的黑暗裏,蜷縮在一個房間門外的角落中,聽着轟隆隆的巨大震響漸漸消失,聽着那兩人的腳步聲漸漸朝裏走來。他渾身抖似篩糠,眼淚吧嗒吧嗒不住地掉,卻捂着自己的嘴,一丁點兒聲兒都不敢吭。
那個女人肯定已經死了。她不可能爬的出來。還有那麽多的人,和她一起,全在那個巨坑裏。
全死了。
全都死了。
所有人都被燒死了。
活生生的,那麽多的人。
那麽多的人啊。
他死死捂着自己的口鼻,靜靜的、無聲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捂得他自己都快背過氣去了。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在母親身邊時,那些與母親與祖母鬧的小別扭、那些嫌棄今天的湯不合口味的挑食、那些對老教授們古板嚴厲的抱怨、那些拉着海曼一起爬王宮外牆的時光——所有的一切,之前他覺得苦惱極了的事情,在現在看來,都是那麽的安寧幸福。
“母親……我想回家……”他蜷着身子,低聲抽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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