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他們在床上擁抱
第23章 他們在床上擁抱
輔導員請吃飯那天,藹藹陰雲也擋不住棠光的愉悅,他早早地拉夏斯弋出門,一度令夏斯弋以為輔導員請吃飯的事是诓他的。
問了幾遍,夏斯弋才知道他是想提前到些,趁機和輔導員搞好關系,為之後有可能的夜不歸宿提前修幾塊免事金牌。
原本今天夏斯弋是不想出門的。
早幾天前,輔導員那邊一直沒确定好時間,但據說是在今天之後,夏斯弋便應承了下來。
可直到昨天下午,時間才被确定下來,致使他難以臨場反悔,只能跟了過來,好在也只是吃個飯,他可以只待一會兒就找借口離開。
出租車停在預定地點,夏斯弋跟棠光一起下車進入商場。
商場的玻璃窗似是許久未擦,灰紗般的霧霾自低空降下,罩得整條街都失了神采,明明人聲鼎沸卻充斥着熱鬧的孤寂感。
棠光邊走邊玩着手機,兀地頓住腳步:“哎?換地方了,我們得回頭走。”
夏斯弋以為只是換了個餐廳,也沒多想,直到他們停步在一家KTV前。
棠光正要進去,卻被夏斯弋一把拉回,他問:“不是吃飯嗎?”
“啊?”棠光頓了頓,“吃,但輔導員那邊剛說先請我們唱個歌。”
意料之外的狀況令夏斯弋一怔。
不待他有所反應,小臂驀地一緊,被棠光直接拽進了大堂。
KTV裏不設窗,似是一瞬間從白天踏進了黑夜,恍然間換了令一種吵鬧。
已經走到這了,扭頭就走怕是會遇見熟人,更難解釋。夏斯弋斟酌再三,跟随棠光找到了包廂。
廂門大開,嘈雜的樂聲洪水般灌進耳道,震得他耳朵生疼。
包廂裏有五六個人,正唱得忘乎所以。
花花綠綠的燈光分掃過包廂的各個角落,夏斯弋沒能一眼認清全部,但其中一定沒有鐘至。
夏斯弋打了個招呼,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下來。
不流通的空氣擠壓在周圍,混合着沉積的煙酒氣,沉沉地壓在身上。
棠光挪着碎步坐到他跟前:“你怎麽了?看着不太對勁的樣子。”
夏斯弋不想影響棠光的情緒,只搖搖頭:“沒事,就是心情不太好。”
棠光追問:“因為什麽?”
暗色遮擋住夏斯弋的表情,令他無需分神僞裝:“不知道,可能坐一會兒就好了。輔導員坐那兒聊天呢,你不過去套個近乎嗎?”
棠光略有猶豫地看了他一眼。
夏斯弋拍拍他的手臂說了聲“真沒事”,棠光才踟躇着湊了過去。
他随手打開一瓶酒灌了好幾口,以期盡快有點喝醉的模樣,快速抽身。
今天的熱鬧,不該屬于他。
再擡眼時,不知何時到場的鐘至坐在了他身邊。
“你又喝酒了?”
夏斯弋沒理會他,再次抓起酒瓶。
鐘至揚手攥住他的手腕,低聲規勸道:“少喝點。”
腕間的觸感微涼,夏斯弋緩緩掀起眼皮,視線落在與他肌膚相疊的影子上,旋即扯離了那段陰影的困縛。
鐘至的出現激化了他埋藏在心的苦悶,他又猛灌了不少酒。
酒精緩慢蠶食着夏斯弋的清醒,也模糊了他的視野,他沒料到這酒後勁這麽大,再不走怕是真要醉倒在這兒了。
他脫離鐘至的視線,半醉半演地走到輔導員面前,借口喝醉想提前離開。
輔導員年紀不大,人也通情達理,是能和他們玩在一起的性子,聽到夏斯弋說想走,他笑盈盈地放下麥克風:“再待一小會兒,至少吃了蛋糕再回,吃不下帶回去一塊也行。”
夏斯弋敏感地捕捉到關鍵詞:“蛋糕?”
輔導員點點頭:“對,明天我過生日,今天就算提前過了,沒和你們說是怕你們非要買東西送。”
聞言,夏斯弋提線木偶似的擡起他低垂的頭。
與此同時,房間內花花綠綠的燈光倏地收束,光線驟暗。
包廂門被打開,流動的空氣快速向內湧入,端着雙層蛋糕的人從門口走進來,逐漸向輔導員靠近。
一束溫暖的燈光落在蛋糕上,裹住安靜伫立的草莓,柔和的光線濯去它鋒利的豔色,唯剩柔軟與溫和。
輔導員探身進入光束,笑意溫煦,一如多年前的父親。
那是他印象裏最特別的一場生日宴,沒有往年烏泱泱的人推杯換盞,只邀請了鐘至一家人。
母親親手做了生日蛋糕,可惜初次嘗試賣相不好,于是又補訂了一款,兩塊美醜分明的蛋糕并排而擺,對比慘烈。
彼時他和鐘至還在因為些小事鬧別扭,在桌下暗自較勁,聽到父親的呼喚才暫時歇場。
切蛋糕時,父親毫不猶豫選了那塊品相好的分給大家,夏斯弋本以為他是嫌棄,卻沒想到他自己嘗的是另一塊。
夏斯弋伸出獵奇的刀叉,刀尖還沒碰到那塊奇形怪狀的蛋糕,就被父親一巴掌拍回:“吃旁邊的。”
他更好奇了,趁父親不注意挖了一勺。
他至今記得那口感,滞澀甜膩還帶着點腥味,總之是難以下咽。
那時的夏斯弋不能理解父親為什麽要護着那塊醜陋難吃的蛋糕,很多年後他才明白,那是對母親心意的珍視,父親舍不得旁人碰,一口也舍不得。
還好,那天他沒有多嘗。
今天本該是父親45歲的生日,如果,他還活着的話。
最終,那道明亮的光也暗了下來,黑暗中僅剩綏綏燭光強撐起一塊光明。
燭色在衆人的臉頰上撥動跳躍,揉碎了時光的界限。
有人舉起酒杯:“今天我們什麽都沒準備,不如在吹蠟燭前每人送輔導員一句祝福好不好?”
不知是誰先起了個頭,祝願一句接一句地輪轉開來。
夏斯弋站在原地,如同孤身置于狹促的隔音罩內,他盯着流淚的細燭,想起了多年前周圍人向父親道祝福時的神情,以及父親最後的生日願望。
“希望我家融霞年年歲歲情倚我心、無憂煩擾、所願皆償,弋弋和小鐘至常樂常安、常伴常依、順遂無虞、一生勝意。”
衆人的臉上笑意洋洋,夏斯弋卻不合時宜地感受到一陣絞痛。
他舉着杯中酒,嘴唇不住地顫抖:“生日……”
祝福到夏斯弋這裏,終是卡頓下來。
“快樂”這種簡單的詞語卡在喉間,卻無論如何抵達不到幾寸外的嘴邊。
鐘至很快察覺到異常,緩和氣氛道:“他剛才——”
然而話到一半,被人乘隙而入:“鐘至,快管管你對象,怎麽了這是,喝多噎到了?”
半開玩笑的語氣引起一片哄笑聲。
在夏斯弋聽來卻格外刺耳,他指尖縮緊,僵硬地仰頭喝下杯裏的酒。
烈酒辣喉,刀割般劃下食管,沉在胃裏激起的酸澀卻蓋不住半分苦楚。
“對不起。”
他哽着聲音,留下一句道歉,徹底繃不住地轉身逃離。
手中的玻璃杯脫手下墜,炸碎的聲響落入悶窒,殘留一片死寂。
鐘至迅速追出。
KTV長廊的光線迷蒙,明明暗暗地穿梭于夏斯弋身間,殘忍地劃下一道又一道暗影。
鐘至飛步追上,在夏斯弋撞到牆體前拉住了他,避免了一場結實的碰撞。
夏斯弋竭力甩開他的手,宣洩着情緒:“別拉我,我不回去!”
充血的嗓音被酒精侵蝕,半啞得令人心疼。
夏斯弋踉跄地向後仰了幾步,費力地倚靠在牆上,眼中盡是混沌。
見人沒有摔倒的危險,鐘至默默收回了他半懸着的手,沉聲安撫道:“我不是讓你跟我回去。”
夏斯弋粗喘着氣,迷糊間似是僅捕捉到了“跟我回去”這幾個字,情緒愈發悲憤:“你以為你是誰?我做什麽和你有關系嗎?你憑什麽管我!”
鐘至無奈:“我不是管教你。”
可惜直接被夏斯弋的高聲蓋過:“不過就是一紙協議,你還真拿自己當我男朋友了!”
這裏離之前的包廂不遠,難保聲音不會傳過去。
鐘至警惕前撲,捂住夏斯弋的嘴:“你小點聲,別讓別人聽見了。”
走廊的光線昏沉,直到貼近至這種程度,鐘至才看清了眼前纏滿血絲的眼球。
他心中一動。
短暫的驚愣被劇烈的痛感替代,夏斯弋居然咬了他一口。
鐘至擡手看向自己滲出血跡的傷口,壓眉注視夏斯弋:“發什麽瘋?以為誰都願意理你嗎?”
夏斯弋扶住背後的牆體,艱難地向上撐身,掌邊因過分用力而泛白:“那就別理我!誰都別理我!反正只有我一個人!!”
鐘至上火了:“你今天吃槍藥了?我又哪惹你了?”
吼完,夏斯弋脫力傾倒。
鐘至忙上前接住傾頹而來的脆弱,心軟地往懷裏攏了攏。
“只有我一個人……”
“他最後……別人都可以……,你怎麽能……”
夏斯弋趴在他耳邊言詞不清地喃喃着,鐘至将人打橫抱起,踏步而去。
他不知道,夏斯弋說的是。
只有我一個人記得。
他最後的願望裏也有你,別人可以不記得,你怎麽能忘記。
回程的出租車飛馳。
車輪碾壓着潮濕的地面,黏膩的聲響濕噠噠地糊在耳畔,提醒着他此刻窗外紛飛的雨水。
夏斯弋安靜地靠在他肩膀上沉睡,乖覺得不像樣,如果不是手上的傷口還在滲血,鐘至大概會以為剛才是自己在做噩夢。
今天的夏斯弋着實反常,難道是喝多了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可能讓他醉後失控的……莫不是家人的事?
鐘至掏出手機,翻看起姜阿姨的朋友圈,一小時前她還發了和母親的互動照,看上去一切正常,距離夏叔叔的忌日還有好幾個月,也不應該。
鐘至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等夏斯弋醒來再說了。
上鋪不方便,鐘至幹脆把人安置在了下鋪的另一張空床上。
夏斯弋在宿舍折騰了好幾個小時,深嘗了爛醉的下場。
夜半,夏斯弋的床鋪又響起動靜,似是在喊餓。
鐘至不聲不響地下床,取出從食堂帶回的小米粥,用熱水溫了半晌才送到夏斯弋床前。
不想手剛伸到夏斯弋身旁,就被一手拍開:“滾開!我不用……用你管。”
他聲虛無力,手腕甩出的慣性打翻了那杯粥。
一番好意灑散一地,陰濕的地面濃色漸深,染花了鐘至的情緒。
他怒火上頭,甩手回床。
他還當夏斯弋是心中郁結,眼下看純粹是喝多的刺猬亂紮人。
真是多餘管他。
渾淪的聲響沒能給沉睡的夏斯弋帶來什麽影響,他難受地皺起眉頭,繼續夢呓,只是聲如蚊吶,僅有唇形在動,無人聽聞。
濃郁的夜色潑墨般侵襲着宿舍狹長的空間,蓋住輕細的呼吸。
鐘至側躺着,憋悶擾亂着他的心緒,令他無法陷入深睡眠狀态。
不知過了多久,他隐約感到背後傳來一陣留滞的悶熱,随之而來的,是身上明顯的壓感。
鐘至猛地睜開眼睛,視野裏捕捉到一只跨過脖子擁住他的手腕。
腕間的狐貍牌平穩懸墜,內盛一抹午夜溫軟的月色,細細溫養着。
是夏斯弋。
鐘至壓抑轉身,睡前的那點火氣在鼻息交彙間瞬失。
夏斯弋距離他極近,鐘至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微涼的鼻尖,似是從冬日的清晨醒來,唯有鼻尖是裹帶冷意的。
鐘至本還宕機于兩人近距離的接觸,下一秒,夏斯弋毫無預兆地鑽進了他的懷抱。
鼻尖的涼感埋入頸間,與沸騰的脈搏怦然碰撞,穿荊度棘地摧折過一道道堅固,波瀾起一場颠覆的海嘯。
心髒不安其位,鼓噪的心跳越過胸腔與肋骨,妄圖越獄。
鐘至意識到,他們正在床上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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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