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真誠拒絕

真誠拒絕

唐曉玥看評論，有評論說：“法院檢察院都是些女的在判，太不公平了。”

有人回複：“你一定進去過。”

還有人呼籲：“我們需要更多女法官、女檢察官。”

有人回複：“你和樓上幹脆打一架吧。”

唐曉玥正翻着，這帖子就顯示不可見了，點進去一看——帖主已删除。

唐曉玥懸着顆心等啊等，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一星期過去了……這件事有後續嗎？

沒有，虎頭蛇尾，不了了之。

唐曉玥沒有什麽遠大理想，她自覺抗壓能力不行，這些天都是些小事，但她就是心情壓抑止不住地胡思亂想。

——我當個助理就挺好，上面有員額頂着，忙歸忙，至少不用自己做決定，這可真是鹹魚萬歲。

中午柏欣給她發信息，問說：“怎麽沒在食堂看見t你？你坐哪裏呀？”

唐曉玥猶豫了下，這才回複：“靠裏面第一桌。”

柏欣也在一部，她負責未檢的案子，焦頭爛額程度只多不少，最近整個人低氣壓爆棚，一聊天便是抱怨。說實話唐曉玥有點心虛，因為她确實在有意無意避開深入交流。

生活太累，唐曉玥的空閑時間只裝得下輕松愉快的東西了，社交媒體上的負能量新聞她都避之唯恐不及，更別說周圍人的負能量情緒了。

柏欣先抱怨了下老公：“昨天晚上，我老公跟我說，婚姻就是利益關系。”

唐曉玥還點頭：“确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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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怡婷問道：“他為什麽突然說這個呀？沒有什麽原因就突然這麽說嗎？”

“是啊，”柏欣也挺煩躁，“莫名其妙的。”

怡婷：“你是不是做什麽惹到他了？”

“沒有啊，就吃完飯我去晾衣服的時候，他突然這麽說。”

柏欣轉頭對唐曉玥道：“我現在可後悔了，選擇什麽愛情呀，結婚以後都沒有愛情了。你還年輕，我和你說哦，結婚一定要看條件，不看條件就是一地雞毛。”

“嗯嗯嗯。”唐曉玥塞着米飯點頭道。

“當時有很多條件很好的男生追我，我怎麽就昏了頭了。”柏欣絮絮叨叨，“還有哦，一定要看對方家庭，沒文化的家庭真的沒法交流。”

唐曉玥聽啊聽，煩亂的思緒更是一團糟，她是真的對家長裏短不感興趣。不過好朋友之間，本來就要互相傾聽、互相抱怨的吧。她于是默默不說話。

柏欣得出一個結論：“別着急結婚，結婚一定要找有文化的、條件好的。”

燕昭大概是看這邊都是一部的，于是也端着餐盤坐下，柏欣順帶問了句：“你感冒好了？”

燕昭說：“差不多。”

柏欣看到燕昭就想到唐曉玥的終身大事，戳了戳她，問道：“你最近怎麽樣呀？”

唐曉玥當然知道她在問什麽了，但燕昭在旁邊，她只得硬着頭皮裝傻道：“就那樣啦，忙得要死。”

柏欣問：“你不然試試聊天軟件？那個XXX我看就挺好，很多人都在上面找對象。”

唐曉玥：“……”

誰來救救我，适齡未婚判幾年？

怡婷表示了反對：“我看不靠譜，前陣子不是有個詐騙案嗎？就是通過聊天軟件。”

“別給錢不就行了。”柏欣說，“我好幾個朋友都是社交軟件上談的，有的大學就在上面找了，現在也都結婚了。”

唐曉玥如坐針氈，擡眼就見她的球友隔着老遠沖她揮手。

“哈喽哈喽。”林抒琳拯救了她。

“我們已經兩個星期沒打球了。”林抒琳不客氣地擠過來，坐在唐曉玥和燕昭中間，責怪道，“你是不是要補償我一下？”

“我太忙了嘛。”行政崗和業務崗簡直是兩份不同的工作，兩人的下班時間就對不上。

林抒琳說：“市裏要拍一個宣傳短片，你和燕昭一起來呗，臺詞都準備好了，稍微背一下就行。”

唐曉玥當下就想拒絕。

為什麽呢？因為這肯定會占用休息時間。

林抒琳瞪她：“補償哦，兩個星期哦，明明是你提議學網球的哦。”

唐曉玥：“……”

燕昭也說沒空，還說自己感冒了，林抒琳壓根就沒在意：“你是顏值擔當，肯定少不了你的。”

“那我……”唐曉玥覺得這事還有可供讨論的餘地。

林抒琳拍拍她：“你也是顏值擔當。”

“我不是。”唐曉玥十分謙虛，大義滅親道，“莊柏欣、楊怡婷、舒雁，還有你自己，形象都非常好。”

柏欣和怡婷立刻端起盤子走人：“再見再見。”

于是大中午的休息時間，被叫過來的六個大冤種就在念臺詞中度過了。唐曉玥作為有幾年工作經驗的社會人，對抛頭露臉的事還是有些敏感的。

——把照片和名字、職務一起挂在網上，你确定底下的評論一定是好的嗎？

怎麽說呢，悶聲發大財，低調行事才是體制內的生存法則。當然了，有燕昭在，其餘五個人怎麽樣都會變得不顯眼起來。

拍這種宣傳片很嚴謹嗎？其實并沒有。臺詞分配好了，站位由攝影師決定，從開始到結束也就不到一個小時。回午休房是別想了，趴桌子上眯一會兒倒是可以。

燕昭去桌子上拿手機，唐曉玥跟着過去，她發誓自己不是故意要看的，但是手機亮起的界面很明顯，信息一條接一條，大段的文字看得人心驚肉跳。

唐曉玥去按電梯，轉頭就見燕昭低着頭把口罩拉了起來。兩人并排站着，唐曉玥沒忍住偷偷瞄了眼——

“沒見過你這麽做人的，你也配當檢察官……我孩子大好前程毀在你手上我跟你沒完……信不信我找你們領導去……小年輕懂不懂人情世故啊……我認識你們那個誰和那個誰……”

唐曉玥驚呆了，雖然不是在罵自己，但那些文字看得她整個心跳加速，血液往頭上湧，汩汩跳動，以致于有些耳鳴了。

“這是……”

她開口，對上了燕昭的視線。

燕昭把手機放下，他戴着口罩，唐曉玥分辨不清他的神色，就見那睫毛緩緩眨了眨，語調聽不出什麽情緒：“代替考試那個，他爸爸。”

“……”

唐曉玥從來沒碰到過這種事，一時有些懵：“他為什麽這麽咄咄逼人呀？”

燕昭表示不懂。

唐曉玥：“……”

是的，他說的是“不懂”。沒有抱怨，沒有猜測，只是一個“不懂”。唐曉玥直覺不大對，但也不敢多問。

本案四位嫌疑人，代替考試的王某、被代替考試的梁某、負責聯系謀劃的王某的母親胡某，以及梁某的母親沈某。

下午去訊問室，唐曉玥見到了這個案子的第一位嫌疑人王某。

王某本科剛畢業，工作第一年，入職某事業單位，還在試用期內。

燕昭：“你說一下事情經過吧。”

王某：“就那天我媽說有她單位領導的孩子參加成人高考，想找個人替考，說考一門一百塊錢，讓我去。”

燕昭：“一百塊？你同意了？”

王某點了頭：“我當時剛畢業，比較缺錢，然後算起來有好幾百。我媽說很簡單，周末去一下，随便考考就能過。”

王某本科211，中學是全省名校。家境也不錯，本市人，父母都有工作，母親事業單位合同工，父親國企高管。

燕昭：“你有意識到這是違法行為嗎？”

王某搖頭：“我以為只是會被記零分什麽的，那個領導還說不會被發現的，因為身份證上的照片是很久以前照的，跟他兒子一點都不像，監考老師看不出來的。他還說成人高考不是高考，很随意的。”

接下來是另一位嫌疑人，王某的母親胡某。

胡某訊問過程中一直在哭，說對不起孩子，說她股票虧了，存款所剩無幾，所以平常很節省。孩子剛入職前三個月沒有發工資，自己也沒有給他零用錢，所以才會答應掙這些。

還有另外兩位嫌疑人，在此按下不表。

一回辦公室，燕昭的手機就響了，唐曉玥去燒水，就聽燕昭回答說：“好的，項檢，我現在上去。”

項這個姓比較少見，項檢是本院副檢察長，燕昭這一去就是許久，回來又在咳嗽，白色口罩襯得他整個人都挺蒼白。

“我以為你好了呢。”唐曉玥随口說了句。

話音剛落，唐曉玥的手機也開始嗡嗡震動，她低頭一看，依然是項檢。

“咦，她給我打電話幹嘛？”唐曉玥向燕昭求助。

燕昭一臉的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你去了就知道了。”

是什麽好事嗎？當然不是了。

在唐曉玥的印象裏，項檢是個典型的笑面虎。碰面時都是笑眯眯的，講話也很親切，工作上的訴求總是盡職盡責，但一旦遇到個人事項，往往卻是不近人情。

不久前有個外出培訓，陳佳懷孕9個月去請假，項檢沒給批。所以那是什麽重要培訓嗎？根本不是。唐曉玥于是對這位副檢察長留了個心眼。

小辦公室裏，項檢給唐曉玥倒了茶，然後非常自然地提起了這個案子。唐曉玥有點摸不準情況，這是正常履職還是違規過問呀？

她于是開始一問三不知：“哈哈我不太清楚呀，您問燕昭嘛。燕昭是這麽說的嗎？噢噢，那應該吧我也不懂。”

幾個來回過後，項檢開始不耐煩了，說：“我也不是打聽，我是正常督促指導辦案。”

唐曉玥：“嗯嗯嗯。”

項檢：“還是要兼顧法理與人情呀。這要是起訴了，那孩子工作也沒了，媽媽也會被單位辭退。才剛步入社會的學生，這個打擊太大了，還是要給點關懷的。”

唐曉玥正處于聽啥都覺得有道理的階段，嗯嗯嗯了半天後，項檢也就放她回去了。

碰到這種事，小姑娘簡直要抓狂，好在有燕昭，她一回去便站到燕昭辦公桌前，壓低聲音，膽戰心驚t道：“要填報嗎？”

打探案情違反紀律，按規定是要在系統上填報的，而填報了就會有後果，對雙方來講都是壓力。

“你也不提醒我一下。”唐曉玥挺慫的。

燕昭搖搖頭：“我填，你別管。”

唐曉玥更慫了：“我就随便一問哈，你怎麽做我都沒意見的。”

燕昭：“……”

唐曉玥：“真的。”

燕昭：“……”

組織呢？原則呢？紀律呢？唐曉玥你不行啊。

燕昭打開手機，翻出“三個規定”，全稱《領導幹部幹預司法活動、插手具體案件處理的記錄、通報和責任追究規定》，給唐曉玥發了過去，還說：“要學會拒絕。”

“看見她我就慫。”唐曉玥最怕領導了。

燕昭漫不經心地鼓勵着：“那就真誠拒絕。”

唐曉玥：“……”

真是一個有用的教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