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開小差

開小差

午睡起來後, 唐曉玥暈頭轉向地回辦公室，隔壁江檢那間在聊什麽，似乎有挺多人, 小姑娘于是冒了個頭, 看到了部主任和一部的其他同事。

“明天周五，晚上時間留出來哦, 大家聚個餐。”部主任說道。

“什麽好事？”小姑娘一臉驚奇，偷偷問一旁的江檢。

“就是之前評的獎項, 青年文明號, 還有集體X等功。”江檢邊鼓掌邊跟她咬耳朵，“說起來都好久了。不過上個月各種檢查, 這個月主任又出差，最近才有時間。”

“曉玥有空吧？”部主任還特意問了下她，“清明節還要上課嗎？”

“不用不用，清明放假。”唐曉玥心虛撓頭，樂呵呵應下了。

集體榮譽, 值得高興, 但小姑娘自覺沒出多少力，默默不敢說話。

“你要多寫調研文章呀。”江檢照例催了一句。

“好的好的。”

每次碰到表彰，小姑娘都挺焦慮的，個人獎項她很少拿，集體獎項倒是跟着蹭了不少。你說能不心虛嗎？人生就是有無數的煩惱等着她。

周日是清明節，法定節假日, 學校放假, 周末不用上課。補放的周一倒是要加班, 所以唐曉玥難得擁有了一個兩天的假期。小姑娘很開心，計劃了一下周末安排。

周六要睡到自然醒, 中午吃好吃的外賣，下午和晚上要點蛋糕奶茶仙草糖水，看一部存了好久但沒有時間看的電視劇。周日堂妹生日，家庭聚餐，用時一天。所以，真正放松、可以一個人待着的，就只有周六一天，真是幸福的周六。

她還把計劃和燕昭說了下，燕公子默默聽着，然後問了句：“你沒有留一點時間給我嗎？”

“啊……”唐曉玥想了想，發現沒有，并且也空不出時間了。

“周六？”燕昭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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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糾結了。

她是真的很想有不用出門、完整的一天。對i人來講，逃避社交才是放松。和燕昭待在一起，多少也算是社交。

見人沒回答，燕昭也沒有多問，兩人默契地沒有再提這事。

不過吧，沒提是沒提，但這人應該是不大滿意吧？唐曉玥也說不準。

以前她覺得燕昭這樣很好，禮貌客氣有邊界感。然而交往以後，她就發現了另外一個問題。這種品質做同事是挺好，但對戀人來講，那就實在是有些捉摸不透了。

額，親愛的額，你有什麽事能不能直說呀？不用照顧我的感受，就直說好嗎？我偶爾也挺害怕你不高興的。

唐曉玥于是絞盡腦汁，給自己擠出了點時間。

“不然周日中午？我們一起吃個飯。”小姑娘碎碎念，“可以睡晚一點，不過我下午要去表妹家，她過生日來着。”

很好，這樣就只用出一趟門了。

燕昭擡眼看了下她，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不用，你休息吧。”

唐曉玥：“……”

這是幾個意思？

“你不會生氣了吧……t”小姑娘一臉不确定。

燕昭倒是笑了，說：“沒有。”

唐曉玥：“……”

如果真沒有，就不會說“沒有”了吧。一個微妙的回答。

好難，小姑娘垂頭喪氣，想說戀愛真難。男人心，海底針。

晚上要開會，唐曉玥照例想偷溜。五點半開，等到結束估計要七點了，打工人的下班時間如此寶貴，可不能浪費在會議室裏。

并沒有時間吃晚餐，大家都是餓着肚子在聽，倒是唐曉玥，将近五點時點了個外賣，肉桂蘋果和紅豆黃油堿水面包。

“你要一起嗎？”她好心問了句。

燕昭搖了頭，友好但也略顯冷淡。

“……”

是我想多了嗎，怎麽就覺得哪哪都不對呢？

等到開會時間，唐曉玥在路上碰到了舒雁小學妹，她跟人抱怨，說：“本來就很難準時下班了，結果還要開會。誰家單位下班開會不讓請假，點名不到還要扣錢的。”

見四下無人，舒雁悄悄跟唐曉玥分享了一個技巧：“學姐，你知道會議室的後門可以出去嗎？”

“啊？會議室還有後門嗎？”唐曉玥一個震驚。

“有啊，在右邊的最裏面。”

“天……我入職這麽多年，從來沒發現。”

“哈哈，”舒雁說，“我每次都是等到點完名，然後悄悄從那裏出去的。”

“會被發現嗎？”唐曉玥不大敢，“我的位置很靠前。”

舒雁拍拍她：“你連有扇後門都沒注意到，你說呢？”

唐曉玥豎起了大拇指。

得知一個小秘密，唐曉玥連會都聽不下去了，她默默注意林抒琳，等人點完名了，她又回頭瞄了幾眼。

整個大會議室由隔音海綿包裹着，紅色的皮制牆面鼓鼓囊囊，每一塊之間還有木制護牆板。後門也是隔音海綿做的，整個色調非常統一，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這裏有個門把手。并且會議室很大，後排位置全是空着的，後門前面還有一臺巨大的臺式空調擋着，實在沒人會去注意那裏。

她于是給舒雁發信息：“可以出去嗎？”

舒雁回得很快：“可以啊，我已經走了。”

“！！”

臺上發言的是行政的同事，領導們坐在臺下第一排的位置上，正對舞臺、背對大家。會議開了一個多小時了，目之所及都在玩手機，實在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偷溜時機。

唐曉玥于是壓低身子，悄悄離開座位。路過一排又一排的同事，并沒有人去注意她。

很好，離門很近了，唐曉玥稍稍擡眼，一偏頭卻見燕昭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就那麽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

雖然但是，你肯定不會說出去的。

唐曉玥淡定地移開視線，握住門打手，大門打開，小姑娘心情瞬間雀躍起來。

下班了，自由了，再見了會議室，再見了同事們，我是不會想你們的。

外面是什麽呢？因為是個梯形會議室，所以外面是個夾層，需要走樓梯下去。小姑娘連腳步都輕快起來，三兩步回到會議室這一邊，又一溜煙跑回辦公室拿包。

“謝謝！”她給舒雁發信息，“我也跑啦。”

舒雁回了個笑臉，外加“保密哦。”

“嗯嗯！”

開開心心去坐電梯，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小姑娘對上了一臉無語的燕大檢察官。

“嗨。”她下意識打招呼。

燕昭：“……”

咦？等等——

“會議結束啦？”小姑娘一臉不可置信，我不會才偷溜了幾分鐘吧，那也太不劃算了。

然而燕昭搖了頭：“沒有。”

“那你怎麽……”唐曉玥一臉懵，“你是怎麽出來的？”

“跟着你出來的。”

小姑娘無法理解：“你出來幹嘛？”

對方反問道：“你出來幹嘛？”

唐曉玥實話實說：“想下班了。”

說話間她又退出電梯，跟着人往回走，不解道：“你也偷溜了嗎？”

“不行嗎？”燕公子很淡定。

“你也會偷溜嗎？”小姑娘想象不出來。

看着實在不像啊。

有些人，像我和舒雁，就是服從度比較低的人。而另外一些人，像你，就是會守規則、傾向于聽話的人。所以，你怎麽可以偷溜呢？偷溜不符合你的人設。

燕昭不理她，自己拿了包，關燈鎖門。

唐曉玥圍着他轉，一臉不可思議：“你不會是被我帶壞了吧？”

燕昭：“……”

重新等電梯，過程中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舒雁，舒雁邊走路邊看手機，動作慢吞吞，碰到兩人時她非常驚訝，當然了，主要是在驚訝燕昭也在。

誰家好人偷溜會帶上自己額啊……還是說被抓包了？

舒雁也慫，拉過唐曉玥，小聲道：“你不會被罵吧？”

“不會不會。”

“那他不會跟別人說吧？”

“不會的。”唐曉玥覺得這個概率為零，“他不是也溜了嘛。”

“啊，他是偷溜的嗎？”舒雁完全沒想到這個可能性，“我以為他有公務。”

唐曉玥：“……”

風評是件很微妙的事。有些人中途上廁所都會被誤認為是翹班，而另外一些人，光明正大偷溜開小差，大家卻覺得他們是有正經事在身。

在兩個小姑娘說悄悄話時，燕昭站在旁邊默默看着。

這兩個人什麽情況呢？舒雁牽着唐曉玥的手，說話時完全是附在她耳邊，等進了電梯，兩個人直接挽在了一起，親密程度百分百。

很多男生都會有這種疑問，燕昭也不例外，他是沒有多想，但也确實挺好奇的。

等舒雁離開，燕昭問道：“你車停哪裏？”

小姑娘指了個方向：“最裏面的角落裏。”

“你怎麽不跟我停一塊兒了？”

以前都是停在車庫進來最外側的。

“你不是不讓嘛。”

“有嗎？”燕公子顯然忘了。

“你自己說的呀。”

“那我是開玩笑的。”

這也能當真？

“哈哈好吧，”并不順路，唐曉玥揮揮手，“再見啦。”

燕昭點頭：“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啊？”社恐最怕接電話了，小姑娘一臉驚恐，“你要幹嘛？”

“沒幹嘛。”

“……哦。”

那我其實覺得發信息就可以了。

當然了，這種煞風景的話，唐曉玥沒敢說出來。

于是，整個晚上，小姑娘都在焦慮什麽時候會突然接到電話。去洗澡時在焦慮，抹身體乳時在焦慮，吹頭發時依然在焦慮……她一直焦慮到睡前，燕昭才給她發了信息：“視頻？”

“……”

哥，你明明說是電話的。

接起來後，場景不大一樣，燕昭坐在餐桌旁，身上穿着翻領睡衣，正捧着杯子在喝水。

“哈喽。”唐曉玥倒是認認真真卷好頭發，一絲不茍地正襟危坐着。

“我感覺和你說點什麽，我會睡得比較好。”燕昭手裏是個茶壺，他給自己倒了水。

唐曉玥看着，好笑道：“我還有這個效果。”

“是呀，”燕昭說，“睡覺的時候可以想着你。”

唐曉玥：“……”

不可以！你亂想啥呢。

小姑娘以己度人，覺得這不是什麽好事。

“不能想，”唐曉玥說，“不準想我。”

“為什麽？”燕昭把茶壺放回去，托腮看着她。

“就是不行，”小姑娘敷衍着，“想了會睡不着。”

“不會呀。”燕昭不理解。

“可是我想你就會睡不着。”唐曉玥強調道。

對方卻是問：“你想我什麽？”

“……”

這可不敢說。

見人沒回答，燕公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你不會是在想……”

“啊不行不行。”唐曉玥慌忙打斷他，“不要亂說。”

燕昭想想是有可能，于是不開心道：“我在電梯裏就聽到了，你們在說我壞話。”

唐曉玥：“……”

啥？

好吧，某人比我純潔。

燕昭還反思了一下：“我情緒不太穩定，我也知道這是我自己的問題，我并不想影響你……下午不理你是我不對。”

“……”

等等，你在說啥？

“你情緒不穩定？”唐曉玥湊近了一點，盯着屏幕裏的人看，“你果然生氣了吧，還不承認。”

“我沒有。”燕昭下意識否認。

“……”

行吧。

小姑娘拿起一旁的指緣油，旋開蓋子捏了捏，小刷子暈開透明的液體，一點點撫平邊緣的毛躁。她認認真真給每個指甲都塗上，圓圓的指甲蓋幹淨又潤澤。

燕昭被晾了幾秒，只好悻悻道：“好吧，是有點。但我沒有生氣。”

情緒不穩定，并不單指暴躁易怒什麽的，情緒往下走，也是不穩定的t一種形式。

“為什麽？”小姑娘擡起眼睛。

燕昭并不想解釋。如果他把真實感受說出來，那給人的感受會很不好，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唐曉玥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她把指緣油放到一邊，然後拿起了護手霜。這純粹是閑不下來，小姑娘并沒有多餘的想法，更沒有逼迫對方回答的意思。

燕昭看着，卻是忽然開了口。

“我之前有一個獎項，省級優秀。”

他說的是先進個人的獎項，小姑娘小小驚了一下。

鹹魚如唐曉玥，自己不追求榮譽，也根本不關心別人取得了什麽樣的成績。每天路過宣傳欄無數次，她也從來沒有認真看過玻璃櫥窗裏展示的內容。

“好厲害，”她附和了句，“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燕昭：“……”

他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當時評完獎要交一個宣傳稿，很簡單的一個材料，但我就是用了半個月才交上去。那段時間我狀态很不好，我有去醫院，醫生建議我休息一陣子。所以交完材料我就請假了，但因為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領導就沒有批。”

唐曉玥：“……”

這個銜接就很奇怪。

不過等等，你在說啥，你在說同一件事嗎？我怎麽沒懂。

“你不開心嗎？”小姑娘問了句，“拿了獎還不開心。”

矯情乘以二。

“沒有感覺，”燕昭想了想，說，“不是很在乎。”

唐曉玥：“……”

不能理解。

“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感受，沒有情緒，也沒有興趣，甚至連跟人溝通、回個信息什麽的，都變得很困難。”

“然後有一天，”燕昭回憶着，說不上是個什麽表情，“那天我收衣服的時候，有一個套裝，其中一件不見了，我找不到。我想說我肯定是一起洗的，因為它們是一套。但我就是找不到。就這麽很小的一件事，但我當時就很崩潰。”

唐曉玥：“……”

想象不出來。

“你崩潰什麽樣呀？”小姑娘小心翼翼問了一句。

情緒不穩定可不是什麽好事，她可不喜歡脾氣不好的人。

燕昭卻是笑了下，嘴角牽了牽，然後說：“我當時在陽臺上，我往下看，我家在19樓，我很想跳下去。”

唐曉玥：“……”

“我覺得我只要努力一下，就可以結束這一切。而我之所以還沒結束，是因為我不夠努力。”

唐曉玥：“……”

哥，你的認知有問題。

她是這麽想，但并沒有開口。就好像一件很平常的事，卻有意想不到的走向，她完全說不上話來。

“其實在這之前，我就一直在吃安眠藥了，但我沒有覺得哪裏不對，我覺得我只是太累了。我每天躺在床上，我不想去上班，我什麽事都不想做。”

“那後來……”

小姑娘的語調變得謹慎起來。

燕昭卻沒有再繼續。

“沒有後來了。”他說，“沒有很久，也沒有很嚴重，我覺得我現在挺好的。”

唐曉玥：“……”

你越強調我越覺得……

“不過我還是很想你。”燕昭輕輕嘆了口氣，“我想你的時候，我才能睡着。”

唐曉玥：“……”

這不對。我去年才和你一個辦公室的，我以為你好很久了。

“我真的很想你。”燕昭的語氣莫名認真，“我躺在床上的時候就會很想你。”

“……”

很好，你瘋了。

唐曉玥捂住臉，然後戰戰兢兢伸出爪子，摸索着按掉了視頻。

你在想什麽呢，不準想！

好過分，怎麽能亂想，害我還真情實感了一下。雖然我也腦補一堆，但你反正不能想，在床上的時候尤其不能想。

小姑娘不開心，腦子裏就一句話——我感覺你現在好得很。

于是這天晚上，唐曉玥就沒睡好。

她做個奇奇怪怪的夢，夢見了燕昭說的那個領導。其實燕昭沒有提，但她知道是誰。

夢裏是個婚禮現場，那位領導的婚禮。周圍是黑色和紅色的紗幔，新郎和新娘也都穿着黑紅相間的衣服。

後來起風了，風很大很大，身邊坐着前幾天那位涉嫌遺棄罪的嫌疑人，嫌疑人跟她抱怨，說：“領導問我為什麽沒來開會，我說我小孩在家哭沒人照顧。她說我可以打個車回去，把小孩帶來單位開會。”

柏欣也在一旁，聞言哈哈笑，說：“我上次抱我娃來會議室，結果他突然哭了，最後我和我娃都被領導請出去了。”

唐曉玥全程吃瓜，碟子裏有綠豆糕，她邊往嘴裏塞，邊在狂風裏聽人閑聊。

風實在太大了，把桌布都吹起來了，但在場賓客沒有人敢離開。

嫌疑人說了筆錄裏的話：“我想我哪天撐不下去了，我就帶着我的孩子一起死。後來我意識到我自己精神狀态不是很好。我就去跟領導請假，說我生病了，下班以後不想來開會。”

“你這是抑郁了啊。”柏欣說。

嫌疑人點了頭：“我把病例給她看了，我說我不想麻煩別人幫我做我的工作，所以我上班沒有請假，但我至少想要準時下班，我不想開會聽什麽讀書分享。結果大領導說，‘你既然能帶病上班，那你就能帶病開會’。”

風嗚嗚地刮着，最後，桌布連帶着綠豆糕的碟子一起被掀翻，一桌子碗筷摔了一地。

唐曉玥從位置上跳起來，手裏抓着搶救回來的茶壺，然後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回頭看去。

黑紅相間的牆面裏，隐藏着一扇不起眼的門，那門軟軟的，帶着隔音材料，和KTV包廂非常像。

顧不上吃瓜了，唐曉玥抓住柏欣，在狂風中沖兩個人喊：“那裏有門，我們先撤吧。”

柏欣一臉驚喜，順帶抓過嫌疑人：“走吧！”

嫌疑人問：“我們偷溜不會被發現吧？”

“不會的。”

“不會的！”

唐曉玥和柏欣異口同聲道。

扔掉茶壺，小姑娘推開了那扇救命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