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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嬌看着裴瑕朝她走來。
一句“郎君”到了嘴邊, 卻不知該不該喊出來。
于身份上,她仍是裴夫人。
于心理上,她已允諾謝無陵會和離, 再喊郎君, 未免親昵。
猶豫間,裴瑕已走到身前, 先開了口:“玉娘,可有何處受傷?”
沈玉嬌抿了抿唇,搖頭:“我沒受傷。謝……謝無陵受傷了。”
她未喚他“郎君”, 卻直呼了謝無陵的名。
裴瑕眸色稍暗, 面上不顯, 只道:“你沒受傷就好。”
又看謝無陵一眼,平靜嗓音聽不出情緒:“謝郎君對我夫妻大恩, 待回到長安, 裴某定重酬答謝。”
謝無陵雖很不喜裴瑕這副高高在上的施舍語氣, 但想到再過不久嬌嬌就要與他和離, 心胸也變得豁達, 微微笑道:“我救嬌嬌是天經地義的事,重酬大可不必。倒是你若能盡快抓到那幕後黑手,替她讨回公道, 我還得多謝你。”
“難道謝郎君是傷到了腦子?”
裴瑕黑眸輕眯,淡聲道:“玉娘是我的妻子, 替她讨回公道本就是我的分內之事,何須你來多謝。倒是你所謂的天經地義, 除非你是普度衆生的佛祖化身, 不然此番相助,實在用不上天經地義這四字。”
謝無陵聞言, 看向沈玉嬌,桃花眼輕眨——
嬌嬌你看,這回是他先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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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嬌:“……”
她遲疑着開口說些什麽,裴瑕卻上前一步,将手中那件寬大的玄色鶴氅裹住她,又彎腰将她抱起:“我們回家。”
雙腳驟然騰空,叫沈玉嬌一慌,再看裴瑕竟光天化日之下便抱着她,她錯愕:“郎…守真阿兄,你放我下來吧。我沒受傷,自己能走。”
這一句“守真阿兄”,霎時讓裴瑕想起去年在金陵,剛尋到她時,她也是這般生分。
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心下沉了沉,雙臂仍穩穩抱着她,并無半分松開的意思:“在外流落一夜,沒吃沒喝,你定然已疲憊至極。且你我是夫妻,不必這麽客氣。”
他的語氣溫柔而寬和,叫沈玉嬌一時不好再掙紮。
待撞進男人那雙望過來的濃黑的眼瞳,她沉默下來。
他這般聰明,定是猜到了什麽。
可他并不挑明。
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沈玉嬌迷惘了,她好似從來都看不透他,也從未看懂他的心。
裴瑕将她抱上了馬。
李家大郎看着她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張略顯蒼白憔悴的小臉,關心問道:“玉娘,你可還好?昨日你忽然墜江,真将我與守真吓個半死!”
沈玉嬌與李大郎打過招呼,輕聲答道:“我并無大礙,有勞表兄挂懷。”
“唉,我倒還好。倒是守真急得不輕,派了一茬又一茬的兵将鑽進江裏,足足撈了你一夜。後來還是打聽到渭南有位極善水利的老師爺,深更半夜将人從被窩裏請了出來,這才算到你們的下落。這不一知道方向,立刻就趕來了……”
李大郎自是希望表妹與表妹夫和和美美,少生誤會,下意識替裴瑕說好話:“你瞧,他熬得眼睛都紅了。若非我拉着他,他都要跳江尋你去。”
沈玉嬌聞言,臉龐微偏,果真看到裴瑕熬紅的眼,泛青的胡茬。
心尖一軟,她垂下眼,低聲道:“叫你擔心了。”
“你能平安回來就好。”
裴瑕說着,看向李大郎:“玉娘此番受驚不小,我帶她先行一步。那位謝郎君為救玉娘受了傷,還勞煩舅兄帶他回到府城,尋大夫替他診治。只要能将他治好,無論多名貴的藥材,盡管施用,回頭我讓景林奉上診金。”
“守真如何說這樣見外的話,他既救了玉娘,便也是我們李家的恩人。”
李大郎也知表妹一位婦人,不好在外久留,大手一擺道:“你快些帶玉娘回去吧,這邊我來照應便是。”
裴瑕擡手作挹:“有勞舅兄了。”
沈玉嬌往河灘邊那道緋紅身影看了眼,見他直直站着,視線也直勾勾地望向他們這邊,不禁掐緊了掌心。
直到摟在肩膀的手收緊了些,她才收回目光,與李大郎道:“他昨日失了很多血,半夜又起了高熱,還請表兄……多加費心。”
李大郎微怔,下意識瞄了眼裴瑕,見表妹夫面上并無波瀾,自個兒倒是有些讪讪,尬笑應道:“好,好,我會的。”
說着,他還朝沈玉嬌使了個眼神,低聲道:“你快些随守真回去吧。”
從前多冰雪聰明一小娘子,如何現下這麽糊塗了?便是那個謝無陵救了她,那也不好當着夫君的面去關心另一個男人啊!
李大郎只覺自己操碎了心。
待到裴瑕帶着沈玉嬌策馬離去,他才長舒口氣,快步朝着不遠處的謝無陵走去。
-
沈玉嬌被裴瑕帶回渭南府折沖都尉的府邸。
這位折沖都尉也是河東裴氏子弟,按照輩分,算是裴瑕的族伯。
裴瑕昨日便已派人打過招呼,是以将沈玉嬌帶回來時,都尉夫人很快領着他們去了府中一處別院。
從下馬到進內院,沈玉嬌都被裴瑕抱着,全程雙腳就未沾過地。
她覺得窘迫,尤其是當着都尉夫人的面前,作為小輩,本該行禮問好,她卻毫無規矩地被夫君抱着。
她低聲與裴瑕說了好幾遍,放她下來。
裴瑕卻置若罔聞,只與都尉夫人溫聲解釋:“玉娘身體不适,還望伯母見諒。”
都尉夫人也不是那等沒眼力見的人,一臉理解道:“沒關系。既是身子不适,六郎快些帶她進屋歇息,我給她請個大夫瞧瞧?”
裴瑕并未拒絕,溫和颔首:“那就有勞伯母。”
“客氣了。”都尉夫人送着他們進了別院,轉身便打發丫鬟去請大夫。
再想到這對小夫妻方才的模樣,心下雖有萬般猜測,卻也不敢多問,總歸多做少問,最為穩妥。
內院裏。
裴瑕本想将沈玉嬌抱上床,沈玉嬌扯了下他的衣襟:“還未沐浴,別把床弄髒了。”
裴瑕低頭看她一眼,并未言語,只腳步調轉,朝窗邊的榻走去。
他将她穩穩放下,低沉嗓音不疾不徐:“你先歇着,我讓婢子們準備吃食與熱水。”
“……”
沈玉嬌唇瓣翕動兩下,最終還是點頭:“好。”
裴瑕轉身離開。
望着那道清隽筆直的背影,沈玉嬌搭在膝頭的手指悄悄攥緊。
從重逢至現下,關于昨晚的事,他一句未問。
哪怕他問一句,她也能順水推舟,一五一十都與他說了。
可他不問。
非但不問,待她的态度愈發珍重溫柔,小心翼翼,如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寶。
她好幾次想開口,但對上他漆黑沉靜的眼眸,心裏卻一陣發虛。
開不了口。
太難了。
但凡他質疑她一聲,或是待她冷淡些,她都不必這麽為難。
緩一緩吧。
她心下暗道,待回到長安,再提此事。
當然,若他先挑明,自是最好。
飯菜很快送來,裴瑕卻不見人影。
問婢女話,婢女只說:“外頭有人來尋裴郎君,似有要事相商。”
沈玉嬌忖度一息,問了來人的模樣,确定并非謝無陵,才安心拿筷子用飯。
餓了大半日,她不知不覺吃了許多。
待到吃飽喝足,沐浴的熱水也備好,她移步去了隔間。
身體甫一泡在溫熱的水中,這兩日緊繃的心弦也得到慰藉般,緩緩放松。
直到水溫有些涼了,她才依依不舍從浴桶起身。
簇新的衣裙擺在錦屏邊幾上,一套雨過天青色的深衣,一看便知是裴瑕的喜好。
待衣裙上身,鼻尖湧上那陣熟悉的檀木香氣,沈玉嬌問外頭的婢子:“這衣裙熏的香,從何而來?”
“是裴郎君命人送的香丸。”
婢子答道:“本來是要給夫人熏我們府上的茉莉合香,但您郎君送了香來,便用了這味香。”
那婢子并不知內情,還笑着補了句:“裴郎君對夫人可真是體貼,連您衣裳的熏香都考慮到了。這味檀木合香,雖說幽沉了些,但韻調綿長,聞久了是比茉莉合香更為舒心。”
茉莉合香多為女子用,檀木香濃,更受男子喜愛。
裴瑕一貫用的香,皆為他親自合制,氣味幽涼,有種寧靜致遠的意境。
她喜歡這味香t,卻不代表她也要用這味香。
但在婢女面前,沈玉嬌并未多說,只沉默地穿好衣袍,心下隐隐有些沉重。
裴瑕此舉,到底是何意?
提醒?告誡?或是表示他的不滿。
她猜不透,想着等他回來,直接問他。
可一直等到夜深,裴瑕都沒回來。
他讓婢子傳話,叫她先休息,他有事要忙。
沈玉嬌想着他應當在處理拐賣和刺殺之事,而這些事,她好似的确幫不上忙。
院門前有裴府侍衛把守着,任何送進院裏的東西都要仔細檢查,這種情況下,她便是想打聽謝無陵的情況,也有心無力,于是只好先上床歇息。
睡吧。她想,一切等裴瑕回來再說。
-
子時,夜闌人靜,偶爾聽得幾聲寂寥的秋後蟲鳴。
洗淨一身血氣,裴瑕才緩步走入室內。
裏間的燭光只留了一盞,繡着折枝蘭花的幔帳掀開,昏暗朦胧的光線便灑在妻子熟睡的瑩白臉龐上。
他坐在榻邊,靜靜看着她。
從堆在耳側的豐茂烏發,到她清麗柔婉的眉眼,殷紅瑰麗的飽滿櫻唇,再往下是修長的脖頸,亵衣領口微敞,洩出些許細膩的白……
不知是牢獄裏見了血的緣故,還是白日裏她對他的那份疏離,胸膛那陣沉沉的悶窒,無聲息轉為渾身亂竄的燥意。
很燙,很熱,橫/沖/直/撞。
又似業火焚身,罪惡滋生,亟待尋處宣洩。
手不知不覺擡起,撫上她的臉,又沿着方才打量的順序,往下滑去。
這觸碰似乎攪擾她的清夢,她柳眉微蹙,喉中也發出一聲很輕的夢呓。
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有一瞬停頓。
但也僅僅是一瞬,而後不單單是手,他俯身,薄唇落下……
錦帳香濃,春意彌漫。
沈玉嬌是被熱醒的,胸口好似壓着塊巨石,沉甸甸得叫她快要喘不上氣。
她下意識去推,卻觸到一片堅實溫軟。
大腦空白兩息,她陡然睜開眼。
幔帳間的光線晦暗不明,不知何時回來的裴瑕,大半邊的身軀覆在她身前。
單薄的亵衣敞着,小衣堆疊,雪膩酥軟,他吃着她。
這荒唐又香/豔的一幕,叫她大腦嗡得一聲。
待回過神,她忙擡手去遮,習慣性喚出口:“郎君,你…你這是做什麽?”
裴瑕擡起頭,便見到這副她驚慌失措的模樣。
他臉上沒有任何變化,也未從她身上下去,只撐起臂彎,靜靜凝着她。
沈玉嬌被他幽深的眸光看得愈發心慌,擡手要去扯被子:“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唔!”
唇瓣被牢牢堵住。
不給她半分反應的機會,他攫住她的下颌,舌撬開她的貝齒,靈活而娴熟地勾纏著她的舌尖,仿若攻城略地,吻得很深,很兇。
沈玉嬌懵了,腦袋也空了。
直到那熾熱的手沿着腰線往下,她陡然瞪大了眼,雙手也抵住他的胸膛:“唔唔……不……”
裴瑕停下。
手是,吻也是。
雖離開她的唇,但他上她下,彼此的距離依舊很近。
近到可以看到纏吻結束時,那一縷藕斷絲連般的津液,還有她水光潋滟的紅唇。
他望着她,深暗的眼底有洶湧的慾念,也殘留着三分克制的清醒,啞聲道:“為何說不?”
這坦然而平靜的語氣,把沈玉嬌問住了。
是,為什麽說不。
他是她的夫君,床帷間想與她親密,并無半分不妥。
她為什麽要說不?
那個答案,呼之欲出。
喉間驀得發澀,良久,她深吸一口氣,迎上他的注視,剛要開口,裴瑕先出了聲:“是為了謝無陵?”
這層窗戶紙,終是捅破了。
詭異的是,沈玉嬌心裏重物落地般,松了口氣。
“郎……”她臉龐微偏,“你先下去。”
“因着他,連句郎君也喚不出口了?”
裴瑕輕嗤,單手捧住她的臉,叫她與他對視:“他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短短一夜,竟叫你對我疏離至此。”
“守真阿兄……”
“別這樣喚我。”
捧着臉頰的長指不覺加重了力氣,他聲線略沉:“起碼這會兒,我不喜這個稱呼。”
夫妻溫存時,可做情趣。
但此刻,這稱呼變了味,成了她與他劃分界限的工具。
沈玉嬌眼神輕閃,也不再糾結稱呼,只望着他道:“那你起來,我與你好好說。”
現下這樣親密姿勢,壓根就沒法正經談話。
見她眉眼間那破釜沉舟般的清明,裴瑕卻沉默了。
少傾,他濃密的眼睫垂下,遮住眼底那片晦暗:“沒什麽好說的。既已是過去的事,那便叫它過去。”
沈玉嬌愣住。
裴瑕從她身上離開,慢條斯理替她系好衣衫:“他救你,我自會報答他。除了你與棣哥兒,凡我所有,皆可予他。至于昨夜……”
他稍頓,看她一眼:“無論如何,我都信你。”
昏朦的床帷間,沈玉嬌從他深潭般漆黑的眸中,看到全然的包容。
剎那間,心底被濃重的愧疚淹沒,喉頭也堵着般,她艱澀出聲:“我……”
“很晚了。明日還要早起回長安。”
牙白亵衣上的最後一根繩系好,他拉過鴉青色錦被,在她身旁躺下:“今日本該陪你,但我想着盡快将此處的事了結,也能早些與你歸家看孩子。”
他側過身,擁着她微微繃緊的身軀:“阿爹阿娘突然都不見了,孩子定然也很想念我們。”
沈玉嬌怎會不知他兩次三番堵她的嘴是何意圖。
為了維持這份窗戶紙,他選擇不再追究,甚至還搬出了孩子。
而孩子,是母親的軟肋。
“睡吧。”他摟着她,親了親她的發頂:“明早出發,傍晚就能到家。此次害你之人,我已查出眉目,只待回去,便可叫它付出代價。”
他嗓音溫潤,說出來的每句話,都叫沈玉嬌無比清楚的意識到,這會兒并非提和離的好時候。
還是回長安,将外頭一堆瑣事了結,再與他好好把話說分明。
她阖上眼,不再出聲。
裴瑕也沒說話。
夫妻倆依偎而眠,帳中安靜得仿佛都沉入夢鄉,但他們都清楚,誰也沒有睡着。
直到夜更深了,沈玉嬌終是抵不過困意,沉沉睡了過去。
聽到懷中那陣柔緩均勻的呼吸,裴瑕睜開眼,頭顱低了低,她肌膚間散發的幽沉檀木香氣便盈滿鼻尖。
那本是屬于他的氣息,現下沾滿她全身。就好似她也從頭到腳,完完全全屬于他。
可他清楚,經此一回,她的心更偏了。
但偏了又如何?
她的至情至性,重情重義,既是她偏心謝無陵的理由,也是他挽回她的餘地。
摟着那抹細腰的長臂收緊,裴瑕輕吻上她的額頭,狹長眼底是一片望不盡的幽暗晦色。
-
翌日,天才将蒙蒙亮,沈玉嬌便随裴瑕坐上了回長安的馬車。
盡管經過昨夜之事,車廂裏的氣氛有些尴尬,但沈玉嬌還是壓不住心底好奇,主動與裴瑕搭話:“那些被拐的小娘子,她們現下在哪?那些買賣人口的妓館、貨船上的打手,他們都如何處置了?還有那暗箭傷人的兇手,可抓到了?”
原本見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裴瑕還當她是要問那個謝無陵。
如今聽到是問這些,胸間那郁窒之氣頃刻暢快許多。
他也不瞞她,一一與她說了:“那些被拐的小娘子暫時安頓在城中客棧,昨日我親自核對了名冊,如今只等渭南府衙再次核實她們的籍冊,再按原籍送她們回家。”
“涉及買賣良家的妓館老鸨與貨船打手,也都一網打盡,現關押在渭南府牢裏,待核實罪狀,将按大梁刑律處置。”
“至于那暗箭傷人的兇手……”
裴瑕眼底掠過一抹幽冷,嗓音也沉下來:“死了。”
“死了?”沈玉嬌驚愕:“那豈不是死無對證了?”
“不必對證。”
裴瑕目光澹然看她一眼:“他已交代,他是錦華長公主派來的人。”
那殺手是個硬骨頭。
但再硬的骨頭,總有一樣适合他的刑罰。
想咬破毒藥自殺,便一顆顆敲碎他的牙。
想死個痛快,便一片片剜下肉,叫他生不能,更死不得。
何況,願意給錦華長公主那種人當死士的,九成九都是被捏住軟肋——
人有軟肋,便不再無堅不摧。
那殺手最後還是坦白了,是長公主下了吩咐,命他潛入船上。
若沈玉嬌被順利發賣,便留一條命。
若是計劃失敗,便殺了她。
甚至可以,殺了謝無陵,殺了裴瑕——
說到“殺”時,長公主的眼睛都激動得發紅,神情也變得癫狂:“叫他們都死了,全都死t幹淨好了,反正不為我所用,便別礙我的眼了……”
裴瑕并未施刑,他只是端坐在刑房裏,下着命令。
但最後他還是沾了血,拔刀刺穿了那殺手的胸膛。
第一刀,是許諾殺手的,給一個痛快。
第二刀,是為報複。
第三刀,是為那份隐秘的、不能宣之于口的怨恨。
思緒回籠,面前是妻子滿是不解的臉,她納悶道:“怎麽會是她?我何曾招惹過她?”
“傳聞她有瘋病。”
裴瑕面無波瀾,稍頓,又補了句:“且她知曉謝無陵對你死纏爛打。”
沈玉嬌面色微僵。
“她先前看上謝無陵,卻被謝無陵拒絕,怕是因此懷恨在心。”
“……”
“當然,她瘋病發作的可能也很大。”
那個謝無陵怎麽說也救了玉娘,便是真因他而起的禍端,也算贖了罪。
且被長公主那樣的瘋子盯上,平心而論,那無賴也是無辜。
只他日後再敢在玉娘面前吹噓“潔身自好”、“從不招蜂引蝶”,他定要縫上那張破嘴。
見沈玉嬌神情恹恹,憂慮重重,裴瑕到底不忍,握住了她的手:“你不必為這些擔心,待回到長安,安心在府中休養便是。”
沈玉嬌看了眼那只被牢牢握住的手,再次擡頭,又對上裴瑕定定看來的深眸:“玉娘,我與你保證,陛下冬狩歸來,便是錦華大限之日。”
-
在這件事上,裴瑕的确沒與她食言。
回到長安的當日,他便忙了起來,早出晚歸。
唯有第二日早上醒來,看到榻邊枕痕,沈玉嬌才知他的确是回來過。
她雖身在府中,院門前卻守着侍衛。
對此她覺得不妥,畢竟這是深宅內院,怎可安排外男守着。
于是第二日,侍衛撤了,換成兩個武婢。
後來沈玉嬌才知,他托了關系,花了重金,才從笠陽郡主府中買到這兩個身手極佳、處處妥帖的武婢。
千兩銀子一個奴婢,主持中饋的沈玉嬌有種割肉的疼。
想怪裴瑕“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又清楚他是為了她的安危,也無從指責。
轉眼已是回到長安的第五日,沈玉嬌有心想打聽謝無陵的情況,卻無從下手,更無法對裴瑕開口。
沒想到舅母程氏再次登門,帶來了謝無陵的消息——
“……你表兄回來都與我說了,你與那個謝無陵……哎,哎,哎!”
程氏說不出口,書香門第養出的貴女說這種事,都覺髒了嘴,污了耳。
長子昨日從渭南回來,提及此事,也是一副尴尬到難以啓齒的模樣:“母親,你去勸勸玉娘,切莫叫她做出糊塗事,傷了與守真的情分啊!”
長子說的隐晦,而程氏聽到“孤男寡女、荒郊野外、共度一夜”,當即白了臉色。
無論那夜有沒有發生什麽,一旦傳出去,都是對外甥女清譽的滅頂之災。
何況長子還說,玉娘對那謝無陵似也有情意。
這還得了!
七出之條,淫佚乃是大過!
是以程氏一大早就急忙套了馬車趕來裴府,屏退奴婢,關了門窗,拉着外甥女的手憂心忡忡地勸:“我的确聽人提過,那位謝郎君姿容出衆,可你已是有夫之婦,外頭的男人再如何倜傥英俊,你也不可亂動春心啊!何況守真那樣好,無論相貌、家世、才幹,哪一點比不上那個謝無陵?”
“玉娘,你快與舅母說句實話,你對那謝無陵只是恩情,對不對?你阿兄的話我可不信,我就信你說的。”
程氏望向榻邊溫婉端莊的小娘子,滿眼焦急的期待:“你自小就是個心思通透的好孩子,又有你母親和喬嬷嬷悉心教養着,咱們親戚家的小娘子裏,就屬你的規矩禮數最是周全,你定然不會做這種糊塗事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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