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夜
第4夜
***偏航***
和預想中的會被養父母的親生兒子嫌惡的場面不同,當池夢鯉把作業本借給陸西嶺後,他給了她一份報酬,實際的報酬——就是金錢。
她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由陸家支付,而自己報給陸父陸母的數額都是最低标準,此外,沒有多餘的閑錢購置衣物和娛樂,前者有校服代替,後者非必需。
陸西嶺的錢包只有整張的一百塊,她紅着臉抽了一張,對他說:“現在,我會替你保守秘密。”
少年向來淺薄無所謂的神色驀地勾笑,拿了她的東西阖上房門。
這場交易,池夢鯉覺得他是想讓她收錢閉嘴。
在學校門口的小超市裏買了一雙加絨的褲襪,羅紋料子,摸上去很有質感,她跟店家把價格講到了四十五塊。
等英語老師叫她分發小組作業的時候,她把餘錢夾進了少年的作業本裏,一直等着他回教室,眼角的餘光不斷往後排望,直到他動靜不小地坐回了位置,作業本一翻,會看到上面寫着——
【買褲襪的小票,這是找回的零錢,謝謝,以後會還。】
他甚至沒有擡眼望過來。
池夢鯉有一個帶鎖的日記本,上面寫的都是陸家給她花的錢,上面有陸爸爸的,陸媽媽的,還有外公外婆的,現在又添了一個人——陸哥哥。
她住過陸家的房子,禮尚往來,陸西嶺要睡她的出租屋,她開不了口趕人,甚至,他可以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今夜***
此刻池夢鯉吃着米飯,對他此番行徑平靜道:“就當是還、當初借住陸家的人情。”
出租屋裏有一間小小次卧,推拉門平行推開,左邊是加高了三十公分的木地板,作榻榻米,放了張一米五的床褥,門口對着一條窄過道作劃分,右邊是衣櫃,盡頭是窗戶和書桌。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這套房子她本來确實與人合租,但之前的同事經常要帶男友回來,她周末時甚至去蕭湘君家避嫌,但還是會不小心撞見同事對象。
兩人在門口說了一會話,同事推門出來,臉色有些不好,沒多久就搬走了。
池夢鯉只能硬着頭皮整租,否則又來一個帶家屬的室友,實在是吃不消的。
“次卧這裏有些雜物,我……”
“不用,我已叫人打掃過。”
池夢鯉張了張唇,對上陸西嶺的眼神,仿佛利箭穿心,她抿唇道:“我還要寄給它們的主人,你別扔了。”
陸西嶺雙手揣兜走到陽臺門邊放置的垃圾桶,高雅的腳輕踢了下那黑色垃圾袋,淡聲道:“就是看妹妹不介意男女混租,否則我不做強迫你的事。”
聽到這話池夢鯉就笑了:“那我剛才吃的算什麽!”
男人氣定神閑地往浴室進去,說:“算滋補養顏。”
池夢鯉安靜的性子都要被他激起,若不是他拉上了浴室的門,那門還是玻璃制的平行推拉,沒鎖。
磨砂擋光,雖然什麽也看不見,但她還是猛地背過了身去。
急急進了卧室,房門反鎖,她知道陸西嶺不會推門進來,但她也不知這鎖是在防備誰。
池夢鯉看着時間,大約過了一個小時後,才敢小心推門,浴室的燈已暗下,她緩緩松了口氣,剛要抱着衣服進去,途徑客廳時陡然被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驚到。
高領白色毛衣,外搭天藍色的羊毛開衫,一條白色長褲,跟在陸宅時一樣體面的居家裝束,居然出現在了池夢鯉的小小出租屋裏。
“把這個暖氣機拿進去。”
沒等池夢鯉開口拒絕,陸少爺已經雙手插兜,往次卧進去了。
好似專門為了跟她說這句話才等在客廳的,此刻男人卧室的木門阖上,池夢鯉恍如做夢。
一個澡洗得她緊張又慌亂,等套睡衣的時候發現買的都是毛茸茸的動物款,主打暖和臃腫——醜。
天藍色的絨面貼着她的臉頰,池夢鯉一出浴室,火速把外衣塞進陽臺的洗衣機,再把內衣褲晾好,做賊一般紮回房間裏。
曬衣服什麽的明天再說,她不能再出這扇門了,有洪水猛獸。
她在被窩裏将最底下的那層被子對疊,整個人像鑽進腸仔包,接着一張、兩張、三張,厚厚的被子壓在身上,她在裏面調整位置,終于完成睡前工作。
左右翻身,例行打了幾分鐘的冷顫。
兩道手抱着胸,天氣濕冷又下了雪,偏偏臨杭市地處南方,無法供暖。
可以前在州南也是南方,為什麽她不覺得這麽冷呢。
手腳因為洗了衣服碰冷水,此刻也是冷的,她指尖在被子裏抓了抓,緩緩松開,房間朝向西北,一入冬如住冰窖,需要一個小時的入睡時間,就在她兩只腳在被子裏搓磨時,忽地想起——
暖氣機。
就放在客廳裏,陸西嶺讓她拿進房間,她忘了!
如果有暖氣機,就像在陸宅一樣,常年二十五度四季如春,她現在是不是就不用如此打冷顫。
罷了,都已經從那個地方離開,想這些金錢燒出來的味道作何,前幾年不也這麽熬過來了。
池夢鯉打了個哈欠,眼眶因為冰冷的天氣微微發疼,凝起的淚水自眼角滑落。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這些陸西嶺給的禮物,和命運一樣,不僅會收走,還會要她支付昂貴的代價。
冬季的入睡和起床一樣艱難,鬧鐘震醒的瞬間,天仿佛要裂開了。
池夢鯉在第三次關掉鬧鐘的時候,揉着眼眶,指尖觸到眼睑,不知是露在被子外的臉皮冰,還是被窩裏的手指冰,總之她打了個激靈。
想起陸西嶺在家裏。
就像養了個寵物一樣,總得管他。
池夢鯉那點責任心讓她從被窩裏爬出來,先是套了條褲襪,然後是一條淺灰的羅紋直筒褲,都是用吹風機的熱風擋仔細加熱過,包括內衣、保暖衣、高領毛衣,接着是跟褲子成套的運動淺灰外套,這還不夠,她從衣櫃裏又找到了暗紅色格紋短款西裝。
很正式,而且西裝裏還加了絨。
手裏拎了條圍巾,腳上踩綿綿鞋,剛要往浴室進去,忽然聽到客廳的廚房傳來聲響。
她心頭一震,眼神貓過去——
天藍色羊絨開衫背後系了兩根圍裙帶。
陸西嶺在廚房做實驗。
聽到開門的響動,男人眸光略側了過來:“下次我把破壁機的靜音罩揭了,你興許能在第三個鬧鐘前醒來。”
一大早上,世界真、美、妙。
池夢鯉朝他微微一笑,目光又掃到客廳沒有被她拿進去的暖氣機,因為沒有受嗟來之食,她骨氣硬了一些,對他道:“你要是揭了靜音罩,興許我還沒起來,樓上樓下已經來投訴了。”
陸西嶺聽了這番話,果然眉心微微一凝,陷入沉思:“隔音這麽差?”
池夢鯉沒管他,往浴室進去,腦子裏在想,或許他住過一夜就知道“知難而退”四個字怎麽寫了。
別的不說,池夢鯉手裏的粉餅對着臉蛋拍了拍,光是七層的步梯就夠他爬的。
走出浴室,餐桌上擺了一杯燕麥奶,因為池夢鯉在陸家喝這個最多,小時候還是陸奶奶給她煮的,說這個對發育好,等後來去了陸父陸母家,傭人也是照着她的飲食單子花心思做。
只是此刻這一杯。
池夢鯉抿了一口,擡手揉一側太陽穴。
陸西嶺說:“我看你這工作被辭的理由不是違背領導命令,而是天天上班遲到。”
池夢鯉盯了他一眼,她這人有教養,只是站起身去廚房拿了個勺子,當着他的面舀那杯燕麥“羹”。
陸少爺雲淡風輕,絲毫不認為自己廚藝有問題,雖然他自己并不吃自己做的。
他不用上班,池夢鯉還要保證能拿到本月工資和賠償金,有口熱的她也不嫌,“咽”完就要匆匆拿包出門,剛要走,看到男人抽了張紙巾遞給她。
“我沒潔癖。”
他清冷的眼眸打量過她的唇角,說:“擦幹淨。”
池夢鯉指尖下意識去摸嘴巴,抿了抿,舌尖一舔,說:“我去漱口。”
他沒再說什麽,而是把那張紙巾在手裏揉成了團,往垃圾桶扔。
“咚”的一聲,恰好砸到旁邊的暖氣機,池夢鯉心頭一震,“還沒用過,你扔它幹嘛!”
陸西嶺眼神微轉,他就倚坐在餐椅背上,平時看着溫靜,實則脾氣非常差:“因為你不用。”
池夢鯉心裏又罵了他一句神經病。
“我不冷。”
“呵,吹風機吹了半個小時衣服。”
“我說睡覺時不冷!”
“是嗎,以前說冷要抱着睡的是誰?”
池夢鯉在浴室裏漱掉了唇角的粘漬,鏡子裏的臉蛋大約是天氣幹燥,加上陸西嶺在客廳也裝了暖氣機,烘得她臉頰透紅。
她從浴室出來,對他挺胸擡頭道:“說明我現在長大了,不再需要別人的幫助!”
她就是希望有一天能有自己的底氣,就像此刻。
陸西嶺神色恹恹:“看來我還得再住一段時間。”
池夢鯉眉心緊皺,男人已經在她唇角審視了一圈,說出來的話似乎頗為她着想:
“鯉鯉,你應該說,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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